《小岁月》路乔然

4、3、

　　生活总是那么猝不及防，有些人，你心心念念时他不出现，反而在毫无征兆时闯入眼帘。

　　一场考试刚过，不愿意继续坐在考场的同学们都跑到了教室外，无论是楼上阳台上还是底楼花园附近都站满了人，更有三三两两着结伴穿梭而过，打闹着，说笑着，整个校园喧嚣且热闹。
　　尹依站在三楼阳台上，远远盯着花坛边那抹挺拔秀颀的身形。
　　四月底的阳光，柔媚清朗，肆无忌惮地晒在他的身上，衬得侧脸线条清俊优美，他跟几个兄弟围在一起聊着什么，右手搭着白永智的肩膀，慵懒帅气地斜站着，嘴角始终挂着似有若无的笑。
　　视线微移，尹依看向始终站在他左手边笑靥如花，妆容精致，衣着亮丽的陈蓉，有一瞬间的恍惚寞落。

　　记得小时候，她刚被接到镇上舅舅家，就听说正门对面住的两家人背景很厉害，当官的，知识分子，那条短短的过道在她心里，就像两座大山般遥远而不可逾越，而如今，人明明近在咫尺，心却像被丢弃到天涯，落魄的眼眶发涩。
　　大旭哥，北方小镇里，那个整天粘着你的小岁岁，真的不记得了吗？

　　**

　　月考就像龙卷风过境，来势汹汹，风卷云涌，几场结束，便只余下一地凌乱的稿纸和满室无人的静寂。
　　尹依之前托同学找房子的事情最近有了消息，离学校也不远，要她过几天有空去看看。
　　走读的同学都回了家，住校的则难得放松一次地纷纷跑去市里玩了。
　　尹依对运州市不熟悉，也不想一个人毫无目的得乱溜逛，将书搬回自己的位置，找出几本新买的课外书打发时间。
　　期间有几个人进进出出，还有两三个小女生聚在一起争论着数学选择题的答案，尹依这次的数学做的很吃力，心里特别没底，听她们讨论自然心里纠成一团，耳不听为净，所以她干脆拿出mp3，戴上耳机。

　　家里的来电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是妈妈从江南打过来的，询问她的近况跟月考成绩，尹依站在教室外的阳台边都一一回答了，想起来最近要搬房子的事，思虑了会儿还是坦白说了起来，却没想到妈妈那边反应很激烈，一口拒绝，尹依有些急了，连忙解释原因，但又突然觉得有些理由父母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我告诉你尹依，这件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有时间跟我瞎搞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多看会儿书多做几道数学题！你看你上学期考的那叫什么分数！你跟谁能比？啊？你连隔壁小红阿姨家闺女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尹依狠狠咬着下唇，右手紧捏机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硬是倔强着不肯落下。
　　是啊，小红阿姨的女儿在江南上的是五星级重点高中，每年保送清华北大的都有十几个，而自己呢……
　　要怎么比？

　　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暮色西沉，天色黯淡，教室里的灯早已被打开。
　　两边的太阳穴突突发疼，尹依麻木地走到位置上坐下，拿出一套数学试卷跟草稿本，努力压住心底翻涌而出的苦楚，一道道耐心地算了起来。
　　正埋头算着数学题，眼前突然一黑，前方有小女生突然低“哎？”了声，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这个时候突然熄灯，尹依连忙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小台灯，打开放上桌面。

　　星期六不像平时，休息日，又没有晚自习，所以学校会提前熄灯。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尹依本以为那个小女生要收拾东西离开，却没想到她转身走到自己前面的位置上，手里拿着本杂志，“我能借会儿光吗？这篇文看到一半就没电了……”
　　尹依点了点头，将台灯转了个中间角度。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安静地坐了会儿，不记得是谁先开的口，便那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尹依之后才突然有了印象，这个小女生一跟她说话便觉得莫名熟悉，后来才记得，她正是那天去食堂吃饭，跟在陈蓉身边的那个白净娇小的小女生，名字很好听，叫宁如。

　　似乎班里每个人跟她聊天，都不可避免地讨论“分数”、“成绩”、“第一名”这几个敏感词，薛春晓是这样，白永智是这样，宁如依旧，语气里带着微微的羡慕，“这次肯定考得不错吧？”
　　尹依垂眸苦笑，谁都不可能永远第一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但正是因为你曾经第一过，一旦稍有退步，身后肯定一大堆人排着队等看你的笑话，父母的压力，老师的压力还有自我的督促都一度逼得她胸口发闷，想到下午妈妈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尹依只觉得的喉咙紧的发疼，摇头道：“我哪有那么厉害啊，不过是被逼得太狠了……”
　　声音带着微微的涩哑，平时里拼命压抑的泪水便那么不受控制地打湿双颊，尹依抽泣着拿掉眼镜，拼命用衣袖擦着眼睛。
　　她怎么在别人面前哭了呢，这不是她，一点都不坚强，可眼泪却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不听话，也止不住……
　　“你别哭……”不知是同情，还是对她的话微有感触，宁如见她肩膀颤抖着哭得那么伤心，也忍不住双眼通红，“你一哭我也想哭了……”
　　“我心里……难受，去年期末没考好，寒假回家被爸妈骂得好惨，年都没过好……”尹依呜咽着，“从来都没有好日子，好辛苦……”
　　宁如抹着眼泪手忙脚乱地给她找纸。

　　“我今天跟他们打电话说要出去租房子住，说住学校宿舍没法学习，又被我妈妈一顿骂……”她擦干泪水，双目通红着呆坐在哪儿，像极了被人丢弃的洋娃娃，可怜而无助。
　　“我跟你一起吧！你跟你家里人说，是跟同学一起合租的，我也住不惯宿舍，正想在外面找房子……”
　　“你也住不惯……”尹依愣了愣。
　　“嗯，我不喜欢那几个有事没事就喜欢背后乱嚼舌根的女的，感觉跟她们处不来。”宁如说罢，神情坚定地望向她，“咱俩一块找房子。”
　　“我分班之前有一个同学帮我看好了一间，咱们有空就一起去瞅瞅吧？”
　　“可以！”
　　说罢，两个人相视一笑，尹依松了一口气，“以前都是一个人闷着，今天跟你哭完，感觉心里舒畅多了。”
　　“对，说出来就好了，其实……我平时也都是一个人，在这个学校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你要是不介意，咱们俩可以当好朋友。”宁如望着她，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真诚。
　　“好啊！”尹依笑，刚刚她在哪儿哭得伤心，她也跟着流泪，尹依便知道，这一定是个好女孩，良善且心软，值得做朋友。

　　**

　　月考过后，一切恢复如初，各科分数还没下来，课还是要正常的上。
　　下课后，尹依照常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翻看着笔记本，身旁的薛春晓神情激动地跟后面的杨珍讨论着什么，似乎是关于二次元，某个特别好看的动漫情节。
　　坐在前面的王宝宝伸了个懒腰，突然笑着转过身来。
　　“你笑啥？”薛春晓看到后伸出食指戳了戳她肉乎乎的脸颊，尹依跟杨珍对她这样的癖好都见怪不怪了，私底下都笑谈，这是晓晓的江湖绝技“一阳指”。
　　“啊？什么？”嘴角的笑容扩大，似乎没听清她的话，宝宝开口反问。
　　薛春晓短叹了声，看似颇为无奈地重复道：“我问，你笑啥？还对着我笑。”
　　“我哪有对你笑，我明明就是对你同桌笑。”宝宝好脾气地朝她空甩了下手腕。
　　“去去去，别打扰我同桌学习。”晓晓赶苍蝇似的挥手赶她。

　　没料到她们聊天会提到自己，尹依手中旋转着圆珠笔蓦然一顿，缓缓抬眸，跟正在看着她的王宝宝相视一笑。
　　“看啥呢？”她趴在桌边凑近了去看尹依课桌上的笔记。
　　“数学错题集。”尹依也不避讳，大方地将本子往前推了推。
　　“这道题不是上节课老师讲的吗？”王宝宝指了指最后一道摘抄的大题。
　　“是啊，不过我听的有点迷糊，正打算抽时间去章老师办公室问问，你……听懂了吗？”
　　宝宝点头，拿起一支笔便在草稿纸上给她演算了起来，“看，这道题你可以这么算……”

　　白永智跟李亚洲几个人打闹着跑进了教室，环视一周，视线在接触到凑在一起的王宝宝跟尹依两个人的时候，想都没多想便直接大步跨了过来。
　　“聊啥呢聊啥呢？”白永智双手撑着桌沿，弯着腰也来凑热闹，“算数学题？这个我在行，带我一个！”
　　说着从斜对面没人的位置上拉过来一张椅子，直接坐在了过道边。
　　“我靠白永智！干嘛呢你！左拥右抱的！”李亚洲的粗厚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正在沉思着的尹依吓了一大跳。
　　“靠！没看见我学习嘞吗？没你啥事，上一边玩去！”白永智回头瞟了他一眼，语气满是不屑。
　　“使劲装！使劲装！当心遭雷劈！”李亚洲捏着个矿泉水瓶子指着他。
　　“就是！劈傻你！”X薛子军在后面隐蔽地倒腾着手机还不忘附和着挖苦他。

　　碍于王宝宝跟尹依都还在旁边，白永智并没有跟他们做太多争论，而是转向她们手中的数学题。
　　“这道题可是？这道题我会做，我给你讲！”说罢拉过草稿纸就要写过程。
　　王宝宝哭笑不得，伸手轻拍了下他的手背，“我都讲过了你还讲！”
　　“讲过了吗？没事，我还有另一种方法，多一种方法多条解题思路，第一名你说可是？”白永智说着，便将挡在自己面前碍事的一摞书推到里面，半占着薛春晓的书桌。
　　“……”
　　尹依额头上直冒黑线，说实话，“第一名”这个绰号真不咋地，最起码她听着挺排斥的……

　　“白永智，我怎么发现你笑起来特别的猥琐呢？”还没等她开口，薛春晓的声音便传来过来，问的问题亦是出其不意，尹依一时没忍住，蓦然笑出了声。
　　“哪里猥琐了！明明就很灿烂很帅气好吗！”白永智满脸的郁闷无语。
　　“晓晓，你怎么能这么说白永智呢！”后面捧着课外书的杨珍开口鸣不平。
　　“就是就是！”白永智托腮眸色搞笑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他笑起来的表情分明就很滑稽，怎么能叫猥琐呢！”杨珍说罢，做端正态向上推扶了下镜框，那姿势真像极了名侦探柯南，随后颤抖着食指，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前面的薛春晓叹气，“用词不当，为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丢为师的脸！”
　　“我靠！你俩竟然合起伙来谋害朕！朕乃天子！”白永智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尹依盯着自己微微一颤的桌角，心底默念，千万别拍塌了，这可是公物……
　　“我呸！就你还天子呢，狗屁天子！”薛春晓毫不留情地直啐了过去。

　　宝宝虽是白永智女朋友，听他俩斗嘴却谁也不帮，一个人捂着肚子在旁边乐开了花。
　　“你行！我……”白永智这边挺直身板，正准备大战三百回合时，宁如突然从他身后狭窄的过道里挤了过来，将一盒优酸乳放到尹依面前，“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味道的，就拿了个草莓的。”
　　“周杰伦代言的我都喜欢。”尹依拿起牛奶，眉眼微弯着冲她轻晃了两下，“谢谢。”
　　“我的呢？我的呢？咋没有我的？”白永智转身，摊着张手掌索要。
　　“没你啥事，这是我专门给尹依买的。”宁如“啪”的一下拍掉他的手掌。
　　“凭啥我没有？我就要！你给我再买！”白永智耍赖皮。
　　“可是有病！”宁如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女朋友就在手边还跟我要吃的，让宝宝给你买去！”
　　宝宝坐在前面但笑不语。

　　“哎？不是……”白永智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手指着宁如，又看了眼尹依，失笑道：“你俩啥时候勾搭到一块的？我咋不知道？”
　　“凭啥要你知道。”宁如朝他不屑地撇了撇嘴，高高的马尾辫在空中划出一个帅气的弧度，转身离开。

　　待他转过神来，上课铃声响起。
　　尹依单手托腮，咬着吸管若有所思地盯着笔记本上的数学题，看来这个第二种解法……
　　“我下节课把解法写给你。”白永智说着，便快速跑回自己的位置。
　　尹依本以为下节课是下课时间，没想到正上着课呢，后面的同学便传过来一张小纸条，打开一看，真就是那道数学题答案。
　　语文老师正在黑板上板书着什么，尹依大致地扫了两眼，便将纸条收了起来，叠好，夹到错题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