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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悄悄问圣僧[七] ...

  •   小沙弥推开门咯吱一声,有些犹豫,芜仙体谅说的确不便,方才是她考虑不全,现在在门口等着就好。

      禅房不大,光是站在门口,芜仙已能将屋内陈设尽收眼底。房间朴素单调,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方低矮的方桌,桌前放着普通跪垫,越过去是简单的炕床,一旁立着简约竹条书架,上面摆着整整齐齐的经书文本。

      小窗侧开,平时一定通风明亮。这时近下午,风雨将至,光线微弱。

      一阵北风刮动窗户响,映碧跟在后面,心事重重:“二小姐,这……会不会下雨呀?我们晚上回去能行吗?”

      这时小沙弥出来,取出一信函,双手恭谨地送到芜仙手中。

      “多谢小师父。”
      “阿弥陀佛,不敢不敢”小沙弥看了一眼芜仙,低头,“师兄所托。”

      芜仙低头。
      按压工整的牛皮黄色信封在她手里,信函上字迹格外俊逸刚劲,郑重其事地写下她的名字。

      字如其人,潇洒倜傥。

      对,他就算是和尚,也是个粉面英俊的和尚。

      芜仙轻轻笑了一声,手摩挲了一下浆糊粘黏之处,才想到此地不宜开封。小沙弥见状,道先行离开,请她也不要在后院禅房外久久逗留。

      “小师父,你放心去吧。”

      芜仙主仆二人诚然听话,出了禅房外院,不过这一行已让她记清楚这来回道路。她去了寺院临接待宾客的耳房,屏去映碧。

      她把头上的青玉簪子取下,刮开信封。

      “江姑娘?”
      “……谁?”

      除了明空,谁还会是第二个叫她江姑娘的人?芜仙立刻把信函叠了起来,快步去开了门。

      门开开合合多了,难免过松。木门拉开,芜仙的步子还没有刹住。

      “江……江姑娘。”

      她脸庞撞上的是什么?沾着初雨轻尘的清新与淡淡皂角粉的味道。这雨与赤牙不同,但又与他相同。他们本来就是一个灵魂,不同的身份际遇又怎样?

      芜仙后退了几步,气喘吁吁,垂头没好意思看他。十九岁时,已比上一世长得更加高挑,而撞入他怀抱,只撞到了他的肩膀上一点。明空精瘦一些,眼看穿着宽大肥硕的僧袍,她刚刚一跌进去,险些失衡,好在他能微微靠住做支撑。

      她感受到了他胸膛坚硬,还有风尘仆仆刚刚回来的,一身的凉意。芜仙瞄了一眼窗外,已有细雨斜斜划过木窗。下雨了。她有一丝奸计得逞的快感。

      明空也没想到一开门,怀里竟撞上个软软的女人。她惊慌地看了自己一眼,立马失措如幼小的鹿,把头撇向窗外。

      “阿弥陀佛,”他后退几步,“小僧冒犯。”

      明空脸有些发烫,方才无意对上了江二小姐的眼睛,清澈如鹿,黝黑澄澈,两弯温婉贤淑的柳叶眉恰如其分地在微耸的眉骨之上。

      静默无声的眼神,最石破天惊。

      明空低下头来。

      芜仙察觉出他的异样,暗想他那个又痞又强硬的人,还会有娇羞之态?她勾了勾唇,遂展开笑靥,顿时忘了烦恼。

      “明空师父。”芜仙藏了藏袖中的信。方才她还未开启,门外突兀响起声音,这信,不看也罢,全然可以让他当面说来听。

      “明空,”她说,“你有心,给我写了什么信,我还没来得及看,你便回来。实不相瞒,不怕说出去难听,堂堂江府的小姐不爱读书看字,着实头疼。有什么话,当面道来,岂不美哉?“

      风尘仆仆,一身夕露寒,他灰色的长袍上甚至还沾着土黄色的泥泞,回来之后还未曾更衣洗漱,一听闻她在耳房读信,就行色匆匆地赶过来了吧?他一向是这么在乎自己,无论是叫哪一个名字。芜仙收回了目光。

      她……她还没有看信?明空瞳孔之中,流光微闪。

      芜仙掩唇,眉目流转:“明空师父,你不如你更衣之后,我们再论道?”

      明空未辞美意,心想自己衣冠不洁,便答应下来,请她在此稍等片刻。

      回了禅房更衣,陈设未变。隐隐中又觉得有什么变了。

      明空掸了掸衣袖,顺手合上那夜翻烂的金刚经,无意识地叹了口气。

      那日她离去,他苦想冥冥,不能入睡,越发疑心她提出的问题。倘若未罹受,何以为戒,何以贪念欲想?未曾深入红尘,何以看破成空?

      他以为今后难再见,便修书一封,过两日弘法归来,自己托人送下山去,信中所言,无不推心置腹、言尽所想。

      待会以何面目,与她那个未出阁的女儿讲这些人伦哲理,红尘是非?她切莫把自己……当做登徒浪子。

      ……

      雨下得更大了,细雨更急,打落芭蕉。明空撑伞穿过走廊,便看见这一幕。

      隔着长廊和雨帘,江姑娘在对面的背影格外单薄。她对面站着仆从,可那壮汉看上去格外粗鲁莽撞,粗横一眉,拳头紧握,只恨打在庭柱上。

      “这一行轿夫,忒不像话,见天下雨了,竟就跑了!”

      “那……那这如何是好?”芜仙急得攥着帕子,两弯眉颦蹙。

      护院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闷着不敢再说。粗老爷们说浑话,实在不敢冲撞小姐;映碧在一边低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江姑娘……”明空行了个佛礼,“怎么了?”

      芜仙勉强一笑,摇头:“无碍,无碍。”

      明空不细问,外面风大,请她进了耳房,刚刚坐定,他倒茶,只见她魂不守舍的,想问,只是话到嘴边而已。

      “我出去一下。”芜仙慌慌张张地起立。

      明龙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片刻,她已回来。看门外人影幢幢,他大概猜到是吩咐仆从事情。

      确实如此,芜仙让护院腿快回去,给老太君报个平安,今日若回不去了,明午定赶回去。

      芜仙舒了口气,紧张极了:“明空师父,请。”

      于是,窗外风雨大作,日色渐昏,为避嫌房门大开,凉风习习,侍女守门不敢多听;耳房内烛光微亮,梵语阵阵,细语潺潺如水流泻。
      ……

      突然一声椅子挪动的哗啦声,吓了映碧一跳。刚刚还气氛融洽,好端端的小姐又怎么了?她回了个头,又惶恐地扭回来。

      “明空,你说的不对!”芜仙从座上站起。

      明空一惊。除了师父,还没有人直呼过他的法号。阿弥陀佛,他阖了一下眼。

      女施主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从没有人斩断红尘俗世、情欲凡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从来处,便已与人间千万丝连,成长成人,即便身在佛寺,不也是师父引导教诲,同门恭敬?你说万物皆空,又说佛陀慈悲,不是矛盾?慈悲小之,不是爱慕恻隐怜惜?人之私情大之,又岂不是慈悲?”

      她的话声声入耳。

      明空眉毛轻皱一下:“江姑娘,佛家论性空,性乃本性,本质……”

      “你当我不懂佛,又要给我讲梵语道理。我诚然不懂佛……我……”

      芜仙的眼眶疏忽红了。明空否了她的立论,答了他的佛心,环环相扣,逻辑清晰。

      古板得不带一丝感情。

      可他心里却少不了想,到底他说了什么,让她伤心如斯。明空疑问已经答得诚诚恳恳,引经据典。

      她起初撑着下巴听得认真仔细,后来征引完毕,以身为例,言说他这十几年的潜心修佛,断绝红尘,自诩已至境界,自然不必像她说的那般。

      江小姐眼眶红红,却迟迟不落泪。明空更加不解了,对她泛滥起恻隐之心。

      “江……”

      “明空,我问你。”她把手帕子收好,“你就当真笃定?”

      修佛已近二十载,他自然笃定自己的信仰。明空不应,怕她伤心。

      “罢了,你当自己是对牛弹琴了,我还以为我是鸡同鸭讲呢!”芜仙一气之下,摔门出去了。

      “哎,二小姐……”映碧追着她,声音淹没在淅沥的雨中。

      雨势大,水满山。常绿的叶子被吹得纤尘不染,还有的叶子被打落尘泥。

      芜仙已困山中,即便是从寺里借伞,现在天已全黑,也无法下山。

      主持远方游学半年有余,唯他座下大弟子明空管事。

      明空从耳房出来,那江小姐已不知去往何处。他幽幽叹了口气,径自回了禅房,晚课日日都不可荒废。

      他跪在跪垫上,秋季寒气逼人,入侵膝盖,久坐导致双腿又冷又麻。吃苦,本就是修行。

      他抄了大半本经书,抬晚看窗外越来越大的梅雨压弯树枝,心里突然咯噔了一声,仿佛心里被挖走了一块。

      他愣了愣,只当是错觉,于是继续提笔抄写经书。

      过了一炷香功夫。

      烛光之中人影绰绰约约,动作缓慢斯文。

      青灰长袍的僧人披蓑衣,戴斗笠,掐灭了灯芯,禅房骤暗。他步态沉稳,推开门,一院水光。

      那女子撑着纸伞,便是这慢慢长夜间的绝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不作,怎么求爱???
    终于在今天结束之前发了,很瘦。
    今天真好忙好忙,满课,晚自习之后还有部门开会,十一点才回寝室,立马接着写。。。瘦。。。就这么食用吧。
    求评,求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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