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明珠》桥夕

26、突逝

　　陆蓁枯坐房中大半夜，还未等来碧穹回来，反倒是等来了闻夏和两个巡夜的婆子。

　　“姑娘，鹤鸣堂那儿出事了，又贼人闯了进来，老太太、二少爷都受伤了，二奶奶并姐儿也受到了惊吓。”闻夏见陆蓁穿好了衣裳坐在屋中，眼睛一跳，忙先于两个婆子开口道。

　　陆蓁忙一脸焦急的起身：“竟然是老太太和二表哥那儿出事了？我方才从梦中惊醒就一直心神不能，便让丫鬟碧穹出去打探消息，实在无法安睡，便起身了。老太太和二表哥他们的伤势可严重？可唤了大夫进府来？不行，我得去看看才能放心！”

　　陆蓁的说辞让两个婆子的疑窦顿消，当前一婆子忙道：“表姑娘莫要惊慌，大老爷、二太太并四姑娘已经赶过去了。老太太伤势虽重，但还特地让老奴们来传话，若是姑娘少爷们醒了，也无须过去探望。明日一早再去便是了。”

　　陆蓁如何肯依？摇了摇头道：“外祖母伤了还记挂着我们，我们又岂能安睡呢？嬷嬷无须多言，我这就往鹤鸣堂去，哪怕是守在院子里也好。”

　　陆蓁这样说了，两个婆子也不敢太过阻拦，由着陆蓁被闻夏等几个丫鬟簇拥着往鹤鸣堂而去。

　　陆蓁才进了鹤鸣堂的院门，便留意到青石地板之上尚未冲洗的血渍，几个丫鬟面色惊惶地躲在屋檐下，台阶下是跪着不知是没气了还是晕厥过去的许嬷嬷。

　　陆蓁虽对外祖家的亲戚感情不太深，但是他们若真的出事了，心里还是不大好受的。尤其是外祖母高氏，甭管她心里打什么主意着，起码外在上对自己姐弟三人不薄。她若是出事了，大舅舅虽老实稳重，但是这府里的真正做主的，怕是尚在渝州的二舅舅。到时候，自己姐弟三人是个什么待遇，则全赖二舅舅的人品了。

　　可是这乱世之中能够坐稳官位的，那人品还真不大好说。

　　想到这儿，陆蓁不由得更是恨高赞了，也不知他是如何自节度府脱身的。高雄翟难道真的偏爱高赞至此？

　　“四表妹，外祖母的伤势如何了？”陆蓁进了屋，便看见堂中坐立不安的何欣环，她时不时勾头看向东侧老太太的起居之所。

　　何欣环摇了摇头，她很是担忧地道：“就算老太太的伤不重，可她毕竟年纪大了，也不知能不能熬下去。”

　　陆蓁如今只希望老太太的伤势不重了。

　　只是事情并没有向着陆蓁的期望方向前进，何昭的伤势更重，但是他年轻力壮，养一段时间倒是安好了。反倒是老太太，一天不如一天，第三天之时，大表哥何昱和大嫂游氏赶了回来，同一日里，也快马派人往渝州去了。

　　“姑娘，吃点东西吧！你这一天都没用什么东西了。”闻夏端着莲子粥进来，看着因为何家变故而消瘦的陆蓁，心疼地劝道。

　　“姑娘可知，你这几日里因为担心老太太茶法不思，二姑娘和灏哥儿也受了影响，听秋那边传话说灏哥儿如今一天的饭食是从前一顿的分量呢。”

　　陆蓁闻言，脸上现出自责之色来，她接过闻夏手里的白瓷碗，一口一口地用尽了，才道：“你这就去告诉萱儿和灏哥儿，就说我尝了今日的粥和水晶蒸饺，都很不错，让他们俩多用些。”

　　闻夏神色一松，她知道自家姑娘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一双弟妹了，再为何家老太太担忧，也会为了弟弟妹妹振作起来的。

　　陆蓁见闻夏带着丝欢快出了门，面上虽露出一丝笑容来，心里却是压着块大石头样，难以释怀。

　　自从节度府里的丧报传出后，她便知道了荆南的动乱不远了，晋王绝对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扩大势力的机会的。说不定南方的吴国也会趁机动兵。陆蓁并非是忧国忧民之人，只是这十几年里身处乱世之中，尤其是洛阳兵乱，让她明白了，无论是升斗小民还是世家贵族，全都是命如浮萍草芥。

　　若荆南当真乱了，为了弟弟妹妹的安全，荆南就不是久留之地了。只是天下之大，却难觅一处安宁之所，到底该往何方去呢？纵使自己自恃演技一流，心智不弱，但对着这天下大势，却根本无法可想，只觉得无可奈何。

　　陆蓁轻轻拂了下衣袖，起身走到了院中，看向天上那轮难得露了面的红日，半晌才垂下眼眸，看向地上修长的影子定下了主意——如若高雄翟诸子之中有大才之人，便是被人鄙视猜测，她也不是不可以换上男装做个谋士以助其安定荆南。

　　陆蓁既然如此思量了，便唤来了碧穹，吩咐闻秋守在门前，向碧穹打听起高雄翟的几个儿子来。

　　碧穹这些时日里眼见了高家从原先的“上下齐心”变成了如今的父子兄弟相忌，对陆蓁也变得越发敬畏起来，也开始不解晋王竟会放陆家姐弟离开洛阳，故而偷偷给洛阳的传信中，将陆蓁更是重重提了一笔。

　　此时听陆蓁问起高雄翟的儿子们来，便将嫡子和庶子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末了才又道：“高雄翟英雄一世，膝下九子却无人有乃父之风，虽然说从前他最疼爱的儿子高赞，在外的评价还算不低，但是如今什么都不是了。啊，对了，其实除了九个人人都知道的儿子，高雄翟还有一子，只是名义上却是高雄翟的侄儿。此人便是高赟，其母，其母的身份并非外界所传的卑贱。”

　　碧穹说到高赟，眼神闪了下，继续道：“高赟可以说是高家诸子之中最有才能之人，三年之前龙溪一战，他乃是先锋小将，只领三百人却拒朝廷先锋大将三千人于虞山道下。两年前，城固一战，他乃是斥候营正。若非是他三日不眠送出消息，如今的荆南高家至少会丢失汉水以北大半土地。”

　　陆蓁回想了许久，虽则见过一面，只记得高赟身形很高大，目光锐利。其他的倒是没有特别注意。不过第一次见到碧穹如此推崇一个人，也许这高赟还真是高家诸子之中难得的人才，得寻个机会见一见才好。

　　“听你方才所言，像是知道高赟的生母是谁，还极为敬重的。反是对我那位大舅母颇为不屑。虽说荆王和晋王仇怨颇深，可毕竟同为杨氏宗室，怎么也该留几分情面的。其中的缘由倒是引人好奇呢。”陆蓁偏头看向碧穹笑道。

　　碧穹干笑一声，高赟生母的身份可不好言说的。当即扯了个理由，“姑娘的大舅母即便是杨氏宗室，但是心胸和气度可配不上她的身份呢。更莫说她出身的荆王系素来没有什么好人物，这样的人，要我如何敬重呢？姑娘知道的，我已经告知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便下去了。”

　　“诶，等等！碧穹啊，你在我这儿做个丫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我挺钦佩你的本事的，你去我妹妹萱儿身边吧，多指点她一下。虽然不能明着拜你为师，但是只要你应下了，于我而言，那就是她的师父。”

　　陆蓁并无其他门路寻到合适的人来教陆萱，思来想去还是碧穹合适了。这个年代的师父和亲人可差不离的，碧穹应该明白自己话中的分量。

　　碧穹虽然心动，但是顾忌另一重身份，并没有一口就答应了，说是要回家和“母亲”商量一番。

　　陆蓁理解碧穹的顾虑，点头应允了。

　　鹤鸣堂老太太起居的内室里，门窗紧闭，整间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汤味儿和酸臭味，只是谁也不敢开口让开窗来。

　　大老爷何商眼见老母短短几天功夫，就从一个红光满面的福态老太太变成了被疼痛折磨得瘦弱狰狞的老妇，如今更是只剩下一口气了，心里就难受极了。

　　“母亲，您素来最牵挂老二的，您要坚持住，老二就快回来了，就快回来了……”何商端着药碗颤抖着喂着老太太喝药，虽然一碗的药汤大半都流出来了。

　　疼痛最是折磨人心，若是从前老太太有心为何家百般筹谋，哪怕牺牲孙子孙女也在所不惜，但是在这几日的病痛折磨后，她已经怕了，悔了。她知道自己熬不了多久，看着守在窗前的大儿子和大孙子何昱、游氏夫妻，喘息着开口问道：“阿昭……和杏云呢？”

　　何商本就因为这几日里高杏云这个侄儿媳妇只来了鹤鸣堂一回而不满，见老太太问起两人来，还以为是老太太担心他们，便道：“阿昭在养伤，他媳妇照顾她。老太太就别为他们担心了，阿昭再养养就会没什么大碍了。”

　　老太太摇了摇头，她觉得身体的痛变得轻缓了，然而这没有让她高兴，只让她觉得惧怕。这份惧怕也让老太太彻底失去了求生的意愿，只等着死亡来临了。

　　老太太抓着何商的手嘱咐道：“老大，阿蓁，叫阿蓁过来！”

　　何商忙去吩咐人请陆蓁过来，一边的何昱和游氏夫妻俩，脸色有些难看——作为长孙，在病榻前受了几日，却不如一个每天只来稍微站站的外孙女，他们如何高兴得起来？

　　陆蓁本就没有睡下，正在木桶里头泡脚，见来人催得急，忙穿上了一双薄底绣鞋就跟着丫鬟去了鹤鸣堂。才给何商行了礼，就被他拉到了老太太身边，陆蓁只得给大表哥和大表嫂投去略带歉意的眼神。

　　老太太看着娇嫩得若初生菡萏般的外孙女，忆起何欣珞说得陆蓁将有大造化之语，竟生出精神气来，用力抓着陆蓁的手道：“阿蓁，外祖母不行啦，不能照看你啦……你大舅还有二舅他们在，会一样待你好的。只是。只是何家，你的表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个争气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望你念及外祖母的情分上。稍微提点一二啊……”

　　陆蓁不妨老太太竟是说这个，自己一介孤女，将来如何恍若飘萍不定，外祖母这“遗言”也太糊涂了些。不过不好让老人家失望，陆蓁用力地点了点头，应承道：“外祖母放心吧，我和何家乃是骨肉至亲，相互扶持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老太太含笑地连说了两声，躺回床上呵呵两声，气息减弱，少时便没有了声气。陆蓁先是愕然，等被大表哥夫妻俩给挤开了两步，才惊觉外祖母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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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再次更新啦~~~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