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明珠》桥夕

19、高赟

　　“公子，那边怎么说？东华苑里翻出近二十具幼童骸骨，如今只怕在荆州城里传开了。高雄翟难道还要护着高赞那厮么？”面貌普通，头发灰白的驼背男子竟然直起了腰背，沙哑的声音里丝毫没有对高雄翟和高家的尊敬，只有浓浓的不屑。

　　高赟并未纠正男子的话，而是手指拂过舆图后，双眸璀璨，语带兴奋地道：“黎叔，高赞将水军东营交给我接管了。虽只是水军东营，但也有一营两千人的兵力，比从前拼杀搏命却只得一个没正式军职的前锋校尉强多了。”

　　“不错！如此一来，夫人留给公子的人也能安排下去了。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不过三十来人，可算是等到了这一日了。”黎叔忍不住点头笑道。

　　“对了，让他们暂时不要有什么动作。我估摸着，高使君会将那些尸骨之事推在外来势力的身上，他安抚了那些失了孩儿的人家后，肯定会下大力气清理荆南一地的间人的。他们从前被母亲放了籍，在外做了十多年的良民，一向安分守己，大部分人都已有了家小，只要不妄动，应该不会被误当做间人了。”

　　“是。”黎叔应道，只是想到这么多年了，高雄翟的儿子们终于闹起来了，就止不住地高兴，话也多了些，“高雄翟这些年当真是太过顺遂了，以为将此事全都推到其他势力所为，苦主们就会全然相信了？听说除了数具实在是分辨不出什么的尸骨，也有近十幅尸骨还是确定了身份，其中一副尸骨乃是军中折冲校尉家的嫡出幼子，两幅尸骨是勇武校尉家的，再有是城中富户或者商户人家的孩儿。他们地位虽然不高，但是却是牵扯最为广的。他们没有一个是傻子，自然能够猜出高赞脱不了干系。嘿嘿，他们心寒了，这荆南的情势可就要好看了。”

　　高赟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厌恶之色，“此事才闹出来，还不足以让高使君彻底放弃高赞。而你能看明白的道理，高使君自然也会看得出来。你瞧着好了，这几个失了儿子的将领们很快会得到提拔，但是说不定是明年，或是后年，他们就会在战场上英勇战死了。至于商家和富户，只要黄家出手，根本就不值一提。”

　　黎叔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公子，这次的时机太难得了，不能让高雄翟将事情真给平息了。得想个法子让黄家不能出手才是。”

　　“黎叔和我想到一块去了。”高赟说着，窗外猛地传来一记巨雷响声，窗棂也被吹开，呼啦啦地作响。他走到窗前，只见不知何时布满乌云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又是一记重雷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那位缠绵病榻多时的二奶奶，只怕还未同黄家人说起她的病因呢。那就推她一把好了！就如同这风雨之势，既然来了，不顺势而为，那可真是蠢材了。”

　　“公子的意思是？”黎叔忙问道。

　　“黄氏早就知道了高赞那恶心的嗜好，她如今病入膏肓最放心不下的人应该是慧姐。高赞今天被高使君责罚了不说，手里的权柄全都交出来了，心情一定很不好。慧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若是往日冲撞了他也就罢了，若是今日的话，高赞肯定会迁怒。黄氏会怎么反应呢？”高赟冷声道。

　　他并觉得利用了女人和孩子去达到目的会可耻，她们一个是高赞的妻子，一个是高赞的女儿呢？在高府里，他可只是三房一个外室子呢，他想要出头，这一步无论如何都该走出来的。

　　“我这就吩咐下去。”黎叔看着高赟的目光有些欣慰又夹杂着迟疑，可一想到高雄翟当年是如何对待夫人的，又是如何对待高赟的，他那点迟疑马上就飞远了。

　　东华苑黄氏的卧室里，丫鬟仆妇等俱都守在门外窗下，而内室里也只有躺在病榻之上的黄静玉，以及她的母亲黄夫人和妹妹黄静瑜。

　　黄夫人不是个傻子，她早在事发之后便猜到事情定与高赞有关，恐怕大女儿的病也与此有关。只是真相到底为何，她必须要自家女儿亲口证实，她才会相信。此时摒退了下人，她正色地抓着黄静玉的手，焦急道：“东华苑西边最小的处屋舍外的梅林枯井里头发现了十多具幼童的尸骨，静玉你告诉娘，这件事情是不是和高赞有关？你的心病，是不是也同此有关？”

　　黄静玉没想到她还未死事情就被揭出来了，她看了眼盛装打扮来高府参加春宴的妹妹，明白若是不将真相告知，只怕黄家还以为高赞值得帮扶一把，将妹妹嫁过来做继室的。

　　她瘦得脱形的脸颊上露出鄙夷至极之色，点头后缓缓地道：“高赞就是个衣冠禽兽！我与他成亲五年，然同房的次数加起来不足十次。他没有什么同房丫头和小妾，也不是洁身自好，而是他根本就不爱女子。当然了，他也不爱男子，他喜好的，是五六岁大的男童。自从一年前我得知真相之后，我求过他，为了慧儿为了将来，他必须改掉这个恶习。可是根本就没有用，而得知真相的我，也无法阻止他……”

　　黄静玉喘息了半天，看着黄夫人和黄静瑜脸上的不敢置信之色，继续道：“母亲可还记得上次劝我说搬院子的话，许家和宁家两个孩儿在这院里出事，自然也是他犯下的罪孽。我每天晚上都听到了孩童的哭泣求救声，可是，可是我根本就无法帮到他们，我还的想法子帮高赞那个畜生遮掩……母亲，我的丈夫是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的一生便已走到了尽头了。告诉祖父，妹妹切不可再入高府之门了，切不可想着帮扶那畜生了，不然，不然我便是死了也难以瞑目啊！”

　　眼见黄静玉字字泣血，黄夫人心中痛极了，不由得抱着黄静玉痛哭道：“傻孩子，那是他高赞做的孽，同你有什么关系？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孩子便是要寻人报仇也该去寻高赞去。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呀？你若是走了，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娘怎么活啊……”

　　黄静瑜想着风度翩翩姿容俊美的高赞，再想到枯井里捞出的那么多白骨，还有眼前只剩下一口气的姐姐，心里头一口浊气哽在心头，眼泪在眼眶里终是忍不住滴落下来。她想到之前自己对高赞的钦慕，想到得知自己很可能给他做继室而生出的暗喜，甚至还暗自埋怨大姐姐福薄，缠绵病榻让父母担心不说，还引得他痛苦。她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自我的厌恶充斥胸腹之中，她不由得爬到屏风外头趴在一圆瓮上呕吐起来。

　　“……听娘的话，娘知道你内疚，可以给寺庙里多捐些香油，请大师替他们多做几场法事。再不济，还可以暗地里帮帮他们的几人一把。慧姐有这样的一个父亲，若是再失了母亲，还有什么将来可言啊？纵使是为了慧姐，你也该放开胸怀，好生养病啊。”

　　黄静玉想起女儿慧姐，眼泪就大颗地滴下来，“谁叫她托生到我的肚子里呢？这都是报应，是报应啊……”

　　黄夫人见依旧劝不动长女，想起她自幼被祖母带大的，同黄老夫人的感情最是深厚，若是让黄老夫人来劝一劝，说不定就能劝动了。既有主意了，黄夫人也不再耽搁，不顾外头下着雨，就带着双眼红红脸色苍白的小女儿告辞了。

　　事有凑巧，陆蓁也跟着小蔡氏、何欣珞等人披蓑打伞告辞，在垂花门前遇到了同是告辞离府的黄氏母女。

　　陆蓁看出黄氏母女双眼通红，分明是哭过的样子。黄静玉的神色更是痛苦羞惭交杂。她不由得多看了何欣珞一眼，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这个重生的表姐真是没救了，这么糊涂，还不如不重生呢。她哪里知道何欣珞的心大着呢。

　　两家人都没有什么心思寒暄，互相见过礼后，便前后出了郭府。

　　马车缓缓驶离郭府大门，陆蓁掀开车帘，看着雨雾笼罩着的荆南节度府几个金色大字良久，才放下车帘。

　　陆蓁几个才进何府的大门，便见老太太鹤鸣堂里的两个婆子正在候着。

　　两个婆子忙给小蔡氏和几个姑娘曲膝见礼，一脸焦急之色地道：“二太太并几位姑娘可回府了，老太太让你们先去鹤鸣堂说话。”

　　陆蓁心知外祖母应该是听说高府出事了，等不及要知道详情了。只得先吩咐闻夏和碧穹先回留芳院换去，她才随着小蔡氏并三个表姐妹去了鹤鸣堂。

　　正屋里头，不但老太太在，大老爷在，二奶奶高杏云在，久不在家里的何昭居然也在。

　　不等陆蓁等人行礼，老太太就开口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听二郎说二公子手里的差使全给分给了其他的兄弟了？”

　　小蔡氏苦笑道：“事情发生时，儿媳和其他太太们在高处的亭子里喝茶说话，倒是几个姑娘和表姑娘亲历了整件事儿。”

　　老太太看向几个孙女和陆蓁，点了陆蓁来说。

　　陆蓁就从姑娘们以何欣珞和黄静瑜为首的比试开始说起，直到枯井翻出近二十具幼童尸骨方听。末了方多加了一句道：“孙女自洛阳来荆南这一路上，听了许多高节度贤名的事迹，不想在高府里头竟然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听说高节度已经责罚了高二公子，就是不知这事儿高二公子到底牵扯有多深了。”

　　何欣珞听了很不高兴，呵斥陆蓁道：“你胡说什么？这件事情节度府早晚会寻出真相的。二公子和节度大人最是肖似，从来都是风光霁月的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和这事有牵扯？分明是有人使阴谋诡计陷害二公子。”

　　陆蓁轻笑一声，“便是有人使计害二公子，表姐又何必这般激动？”

　　何欣珞气得满脸通红，恨恨地瞪着陆蓁，还要开口却被老太太拦住了。

　　老太太这些年拘泥于内宅，眼界一年不如一年，但是她却看得分明，高赞在这件事情还真不一定是清白的。想起之前的打算，她就急得不行。喝止了何欣珞：“你表妹说得不错，事情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尸骨在高赞的院子里寻到的，他就脱不了干系！你这些日子少往高府去，更不要再往高赞那儿凑了。”

　　何欣珞不服气，却被高杏云拉了一下，高杏云笑道：“老太太，二太太和几个妹妹今日应该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又吹了些风雨，还是让她们先回去吧，受了风寒就糟糕了。”

　　老太太点点头，让陆蓁等人各自回各自的院子，她则和何商、何昭并高杏云商讨起这件事将造成的影响。他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这出影响了高府、乃至荆南的大戏，起因只是陆蓁对弟弟灏哥儿的保护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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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赶在十点更新了，呼呼，~~阿桥看文去了，今天看了一天颜凉雨的《空降热搜》，好久没这么痛快地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