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飙]泣竹难书》清欢慢

5、项链

　　长得够刁的。

　　一看就不好对付。

　　这是李响看到陈书婷照片时的评价。

　　**

　　如果高晓晨听到这话，定会深以为然。

　　在他看来，妈妈就是五指山，他这辈子都翻不出去，也没想翻过去。

　　可是有一日，山崩了，当着他的面。

　　于是，他的世界也崩塌了。

　　多年以后，父子俩终于冰释前嫌。高启强带着他去上坟，让他当着妈妈的面保证以后再不惹是生非。

　　高晓晨望着眼前这个人畜无害平平无奇的小老头，竟有些想不起他昔年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样子。

　　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高启强？

　　“我妈当年到底是怎么看上你的？”他用调侃的语气问道。

　　这孩子从小娇生惯养，向来没大没小，高启强早见怪不怪。

　　他扶了扶眼镜，望着墓碑上那张熟悉到心疼的照片，苦笑道：“是我先看上她的。”

　　“什么时候？”高晓晨难得有了兴趣，一脸八卦地追问。

　　高启强眼神有些迷离，似乎陷入了沉思。

　　高晓晨又问：“你说过我妈是你的初恋，那就是一见钟情咯？”

　　高启强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腼腆。

　　高晓晨有意打趣他，追问道：“快讲讲吧，你们第一次在哪见的面？我在不在？”

　　对于生父，高晓晨基本没什么记忆，印象里他是被妈妈一手带大的，后来遇到继父，一家人终得圆满。

　　他下意识觉得他们认识时他一定在，因为那一年妈妈几乎和他形影不离。

　　“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高启强摇了摇头，神色似迷惘又似甜蜜，“那天我和你叔回来晚了，刚进旧厂街，就被一伙人给截停，他们个个手持钢管，凶神恶煞……”

　　“我明白了，”高晓晨兴奋地一拍大腿，“我妈正好路过，打抱不平，把你们给救了？是不是？”

　　高启强哭笑不得，扶额道：“那是她带的人。”

　　高晓晨不禁哑然，有些懵逼地紧锁眉头，这是什么状况？

　　“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把我来打趴在地，你妈这个时候从街边骑楼下慢悠悠地踱了出来，一副大姐大的派头，当时就把我给震住了。”

　　高晓晨心生向往，好奇地瞪大了眼睛。

　　“之前我们没见过，但我不小心开罪了她。”高启强说着抬手，有些羞赧地摸了摸脖子。

　　“她见面就抽下腰带，给我勒了个半死。”

　　高晓晨纳闷地望着他一脸享受的样子，没好意思插话。

　　“在当时的情况下，对方动机不明，主动挑衅无异于作死，但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冲动，故意开口刺激她。你妈发起狠来，也好看得不得了。当时要不是远处响起警笛，我可能就交代在她手底下了。”他云淡风轻道。

　　“这……可真够刺激啊！”高晓晨怔忪道。

　　高启强又锤了锤胸膛，明明是委屈的样子，脸上却堆满笑意，“临了，她还补了一脚，踹得我差点上不来气。”

　　“爸，”高晓晨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道：“就这样你还能爱上？你……”

　　你该不会是个抖M吧？后面这句他憋了回去，因为他这个年纪的人，肯定不懂那些，说不定还误以为是什么好词。

　　“那我就是爱她呀，”高启强带着几分孩子气，激动地嚷道：“这有什么不对？”

　　高晓晨讪笑道：“没有，没有。”

　　山风徐徐而来，拂动着他日益稀疏的头发。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夜。

　　激烈的打斗过后，他扑倒在地，再无力反抗。

　　静夜里响起清脆的高跟鞋声，有人将他反剪双臂拽了起来。

　　他头脑晕眩，不辨南北，费力地抬头望去，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穿着黑风衣的女人缓缓踱了过来，一直走到了他面前才停下。

　　“你是哥哥？”她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股说不出的韵味，这样气势的女人，他真没见过，一时有些怔忪，下意识地点头，“对。”

　　昏黄的路灯照亮了她冷艳的脸容，慵懒的卷发，耀眼的红唇，眉骨凌厉，鼻梁笔挺，美艳中透着一股凛冽的肃杀和狠厉。

　　“消息是你透露给徐江的？”女人依旧慢条斯理地问。

　　到了这个地步，他终于意识到她是谁了——陈书婷。

　　徐江的死对头白江波的遗孀，不久前他要暗杀的目标，竟然这么快找上了门？

　　他知道大祸临头，怕她迁怒到弟弟，连忙一力应承。

　　女人脸上也没有过多表情，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怨恨，她从容地抽出风衣上的腰带，像一个替丈夫系领带的温柔妻子，将之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高启盛似乎感觉到了危机，拼力挣扎着惊叫：“陈姐、陈姐……”

　　但他刚一动，便被身后两人按了回去，钢管砸落在水泥地上回音在耳畔嗡鸣了好久。

　　可他却出奇地平静，也许是受到那个女人的感染吧。

　　“我这么相信你们，”她轻巧地打了个结，将多出来的部分一圈一圈地绕在了掌上，幽深的黑瞳中泛出了几分戾气，“你们却这样报答我，合适吗？”

　　她抿唇发力，狠狠勒住了他的脖子。

　　但她的气势远比力量大，虽然勒得他几欲作呕，但远远不足以致命。

　　高启强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离女人这么近过，她身上有种迷人的香气，在清冷的夜里点燃了他胸中的暗火。

　　“没力。”咫尺之间，他直直盯着她，用挑衅的语气道。

　　女人恼羞成怒，咬牙用上了狠劲。

　　窒息感扑面而来，他的眼前骤然出现了幻觉，她美丽阴狠的脸容逐渐变得模糊，恍惚之中，眼前越来越空茫，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妈！”

　　“救救我妈，快救我妈！”

　　黄瑶和高晓晨的哭喊声相继入耳，他猛地喘了口气，醒过神时，看到掌中握着只枯黄憔悴了无生机的手。

　　若非那枚戒指，他真不敢相信躺在这里的是他最钟爱的妻子。

　　抚尸恸哭的那一瞬，高启强感到莫名的恐惧和虚无，正将他一点点吞噬。

　　他知道他将永堕深渊，谁也救不了，哪怕那个在众人眼中普度众生神光耀世的安欣也不能。

　　他哭得浑身无力，近乎虚脱，就连当年骤然失去双亲时，他也没有这样万念俱灰过。

　　那时候他满脑子都是以后如何艰难维生，如何照顾供养年幼的弟弟和妹妹。

　　可如今弟弟没了，妹妹也学有所成，有了自己的事业和人生，他们都不再需要他，那他高启强的人生又剩下了什么？

　　“爸，爸，你怎么了？”高晓晨见他神思恍惚，突然间脸色苍白冷汗淋漓，急忙扶他坐下，焦急道：“要不要去医院？”

　　高启强勉力忍过那阵心悸，哆嗦着手在衣领内摸索了半天，顺着细细的链子，终于触到了那枚带着体温的戒指，那是他从陈书婷手上褪下的，此后一直贴身挂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