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经年》一只老妖

14、月桂树

　　院子一如方才进来时的模样，只是微微起了风，吹着地上的落叶零零散散的飘浮起来。
　　西北墙角的那棵月桂树下，一个红色的身影蹲在那里，流火般的红衣劲服煞是惹眼，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一般。
　　展怀微微皱眉，衙役却躲在他的身后，小心的瞧着那个人影，初时的恐惧被渐渐涌上来的熟悉感取代，最终竟是恍然大悟，从后走上前来，气愤道：“弄潮儿，我就知道是你！”
　　弄潮儿站起身，左手一把铁铲右手一把铁镐分别往两个肩膀上一扛，随后转过身看着衙役道：“知道是我还吓成这样，就这胆子你还当差？”
　　被说破心事，衙役一时有些恼怒，“还不是因为你装神弄鬼吓唬人！”
　　又瞧见他手中的工具，赶紧借题发挥道：“我还没问你呢，你在这里干什么？这可是案件现场，小心我把你论成凶手抓起来！”
　　“我要真是凶手倒好了，”弄潮儿一挑眉，漫不经心道：“至少我就会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杀人的了！”
　　衙役听了这话可是有些急了，“你可别乱说话，当心惹祸上身！”
　　弄潮儿看他这样忍不住笑起来，道：“你放心，我暂时还没有去衙门落脚的打算，况且我现在可是有正经事要办。”
　　衙役轻哼一声，道：“你能有什么正经事？”
　　弄潮儿没有回话，展怀却已是观察仔细，见他身后的花台旁已堆了成堆的泥土，再加上他手中的工具，便问道：“这树底下有什么？”
　　弄潮儿看了看他，笑道：“马上就知道了。”
　　说罢将锄具一扔，转身又蹲在了树下，展怀也赶上前，只见花台旁边的泥地已被他挖了一个深坑，斜斜的伸展到树根里，露出月桂树盘根错节的根部，那里根须缠绕，又混着湿泞的泥土，黑洞洞的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衙役也上前瞧了瞧，道：“什么嘛，根本什么都没有。”
　　展怀却蹲下身来，盯着树根深处，道：“那里有东西。”
　　弄潮儿转头看他，笑道：“眼力不错嘛。”
　　随后俯下身，探出手去，扒开纠缠的树根，在深处稍一探索便寻到了东西，而后慢慢的拉了出来。
　　一个三寸见方的器物被拖了出来，表面粘着不少的泥土，也不知被埋了多久。
　　“还真有东西啊！”衙役见状很是惊讶，好奇的打量着。
　　这仿佛是个盒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色泽黝黑暗沉，盒子的四个侧角分别铸有四只狐狸，狐狸栩栩如生，温顺的趴伏在盒子上，长长的尾巴垂落下来，自然而成了盒子的四个支脚。
　　这狐狸与盒身迥异，通身明亮，晶莹剔透，犹如水中玉石一般折射着微微的光泽。
　　两者泾渭分明却又自然而然的融为一体，看着甚是稀奇。
　　“这是玉石吗？”衙役微微感叹。
　　展怀却道：“是水晶石。”
　　衙役点了点头，又突然咦了一声，“这个东西怎么连个开口都没有啊？”
　　展怀也发现了这点，这盒子表面没有一丝缝隙，也无锁孔，更看不出什么机关设置，真不知要如何打开。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展怀直接问弄潮儿。
　　弄潮儿却没有马上回答，只将盒子拿到鼻前一过，轻嗅了下味道，才缓缓的道：“或许是……凶手。”
　　“什么？”身边两人均是疑惑。
　　弄潮儿看着盒子，眼神慢慢沉淀下来，仿佛入了迷一样，“又或者说，只是凶手的空壳而已。”
　　弄潮儿不知在说些什么，展怀盯着他，却直觉他不像在胡言乱语。
　　那边的衙役却没什么耐心，道：“你胡说些什么啊，定是又在吓唬人！既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那便交予衙门吧，怎么说也是在案件现场发现的，理应由官府保管。”
　　说着就要伸手去夺，可手刚伸出，还没碰到盒子的一角，就见眼前的人影一闪，弄潮儿突然如阵风般的退了开去，瞬间远离了两人身边，同时还伴有“刺啦”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衙役还未反应过来，弄潮儿就已站在不远处，手中的布料一抖，麻利的将盒子包裹起来，只是凭空出现在他手上的布料怎么看怎么眼熟，终是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
　　“啊！”衙役大叫一声，只见自己的衣袍下摆已被硬生生撕去了一大块，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弄潮儿！你！你！”
　　弄潮儿这边却将包袱一甩，一边往胸前系，一边笑道：“别你你你了，东西是我找到的，与衙门无关，再说即便给了你们，也只是废物一个，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待收拾妥帖了，便拍了拍胸脯，然后挨个看了两人一眼，一抬手，就做挥别状，“那么，没什么事，就此别过了。”
　　展怀看他转身要走，忙道：“等一下！我还有事情要问你。”
　　弄潮儿脚步未停，道：“我赶时间，你若有事，便追上来吧！”
　　衙役这时终于理顺了气，大声道：“弄潮儿，别让我再看见你！”
　　被指名的人也不在意，脚下运上轻功，一个跃身便翻过高墙，消失了身影，想必先前也是如此方法进来的。
　　衙役见他没了身影，怒气未消，正想转头跟身边的人抱怨几句，谁知这边也是人影一闪，展怀也如阵风似的追了上去，一样翻墙而过，也不见了踪影。

　　莺歌城临近南海，山地广阔，出了城往西南方向放眼一望，远远的海天连成一际，烟云渺渺，犹如仙境。
　　近眼处的山脉延绵不绝，漫山的林木繁衍茂密，一片郁郁葱葱。
　　这山名叫天峰岭，山域广袤，山脉高耸，当地的百姓认为它能为莺歌城遮风避雨，因此被奉为神山。
　　展怀出了城便一路追踪而来，一路山林密集，人际却是越来越稀少。
　　宽敞的山道上寂静无声，只有道路两旁的密林里偶有几声尖翠的鸟鸣响过，悠悠转转，似隐似现。
　　行了许久，忽见一排半人高的拒马拦在了道路正中，生生阻断了去路。
　　展怀缓下脚步，看着这拦路的拒马，略微疑惑。
　　这拒马似也有些年头了，竟被路旁的植被蔓延上来，满满的爬了整个架子，看着绿意悠悠的，倒像是一个天然的屏障。
　　展怀瞧了瞧前方，山路还似没有尽头般的延绵而去，迎面吹来的风倒是夹杂着一丝海的腥气，应该是离海边不远了。
　　可即便临近海域，也不能成为不能通行的理由，那为何又要设置拒马栏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展怀回头看向来路，身后是一个弯道，还未见到人影，但杂乱的马蹄声却已慢慢逼近，越来越真切。
　　展怀四下一看，随即跃上路旁的一颗古树，借着繁茂的枝叶隐蔽了身形。
　　刚隐藏好，一队人马就拐出了弯道，直朝这里奔了过来，似也没料到会有阻拦，也是在拒马前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这一队有十好几人，除领头的一个年轻男子外均作统一装扮，劲装结束，身形利落，动派一致，一看即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而当头的年轻男子，二十左右的年纪，面容清朗，一袭冰蓝色的对襟长袍，宽带束腰，质感上好的外衫随风浮动，掩不住的一派风流气质。
　　年轻男子看了看拦在眼前的拒马，皱起了眉头。
　　身后一人驱马上前，道：“少庄主，前面就是地狱林境界了，这人一路往这南边走，现在又要进入地狱林，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似也在思索。
　　身后的另一人此时却是满不在乎的说道：“管他有什么阴谋，咱堂堂御剑山庄还会怕他不成！再说这地狱林又怎么了，传闻已有上百年了，哪知其中真假，只怕多是好事之人添油加醋的胡扯罢了！”
　　这一队人马正是来自江湖世家之首，御剑山庄的队伍。
　　为首的年轻男子便是御剑山庄的少庄主君千鸣，他身旁说话的两人分别是山庄护卫队的左右统领李义和胡三勇。
　　听了两下属的话，君千鸣沉吟了片刻，道：“既已追到了这里，也管不得什么阴谋了，清泉剑被盗多日，必须尽快找回来，不然传出去，我御剑山庄何以在江湖上立足？如今别说是地狱林了，即便是那百年前的幽冥宫又重现人间，我们也必须走这一趟！”
　　那边手下已将拒马移开了一道缺口，君千鸣也不啰嗦，一把扯过缰绳，一声厉斥，骏马长鸣一声，往前飞奔而去。
　　身后众人随即策马跟上，紧随而去，场上一时只留下一片尘土飞扬。

　　展怀飞身而下，落在道路正中。
　　阳光透过参天的古木洒下满道的阴影，他低着头，身形隐在斑驳的树影里，脸上的神情有些看不真切。
　　他久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握剑的右手却慢慢收紧力道，仿佛要将剑身捏碎一般。
　　“公子？”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展怀回头，却见小夜气喘吁吁的站在那里，显然是一路奔波而来的。
　　小夜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展怀。
　　“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而后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公子有没有看到一队人马从这里经过？”
　　展怀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然的看着小夜，眼神没有一丝的波动，那眼神一时让小夜觉得自己仿佛问了什么不该问的，突然变得有些不安，“公子，你怎么了？”
　　展怀却是转过头，掩下了神情，“没什么，那些人往前方去了。”
　　小夜“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安。
　　展怀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小夜见状连忙喊住他：“公子！前面可是地狱林！”
　　展怀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看着前方好似没有尽头的山路，说道：“我也是寻人而来的，所以必须得过去。”
　　说罢便继续往前走了，小夜有些焦急，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