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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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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飘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裔雪随着娘亲离开了生活了九年的临安,来到了一个风情浓郁的北方小镇。
彼时,初雪霏霏,舅父家的后花园内,各色花红早已落尽,角落里的蔷薇花架也只余下灰色的枝桠,空落落的颓败着。
娘亲说,雪儿,等到蔷薇花开,花红满架时,娘亲就来接你回家。
说这些话时,娘亲的语气异常温柔,就像每个夜晚哄她入眠时一样,轻柔的话语喃喃的绕在耳边,似是安慰,却又不知为何隐隐的透着不真实。
裔雪知道事情并没有娘亲说的那样简单,但她还是点点头,安静的应了下来。
不是没有疑问,只是不想让娘亲担心,就像出事以来,她从来不曾问过娘亲爹爹在哪儿一样。
在并不亲熟的表舅家住了下来,一切事物都是那样的陌生,但裔雪还是努力学着适应,她记着娘亲的承诺,静待着蔷薇花开。
她一直怀着这样美好的愿望安静的等待着,于是三个月后,她便见到了司寇尘封。
司寇尘封来的那个早上,天空还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裔雪独自站在廊下绘一幅雪景图。
从她第一次暗中帮表姐完成师傅留下的课业开始,表姐便将这些繁重的功课全部推到了她的身上。
不过裔雪也并不讨厌这种情况,因为至少在她作业的时候,她就会暂时忘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
那个寒冷的早晨,清冷的空气萦绕在回廊里,裔雪吸了口气,换过左手接笔,一边将已是冰凉的右手收回,放在唇边取暖,一边抬起头,看着廊外纷繁美丽的雪景。
廊外的小院里早已是银装素裹,入眼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远处的角落里,表姐正与她的贴身丫头沫儿忘我的打着雪仗,嬉戏声飘荡在小院的上空。
雪还在不停的下着,从廊内看出去,仿佛天地间垂起了道道白色的珠帘,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裔雪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大的雪,虽然临安也是下雪的,可是临安的雪轻细玲珑,总是不及坠地便已化去,而眼前的雪,竟是浓烈的让人睁不开眼睛。
叩门声响起的时候,裔雪正在落款,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正好看到门房伯伯与门外的来客说着什么。
来者是一位眉目可亲的中年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裔雪看到其中一个小女孩正好奇的朝里探头张望。
确认没有她熟悉的那个身影后,裔雪垂下眼眸,继续写着最后的几个字。
“呀!那个男孩!”耳畔突然响起一声惊呼,裔雪转头望去,发现表姐和沫儿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回廊里,正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她们的身上都落满了白色的雪花,映着两人红扑扑的脸庞,犹如傍晚的雪上霞光,看着分外可人。
此时不知被什么吸引了视线,两人都紧紧的盯着大门的方向,眼中的神采异样而强烈,仿若见了什么极新奇的事物。
“真漂亮啊……”沫儿的惊呼最后转为害羞的低喃,而站在沫儿前面的表姐更是一动不动,专注的仿佛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漂亮……男孩?”想着沫儿的话,裔雪再次向大门的方向望去。
很多年以后,裔雪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司寇尘封时的画面。
即使记忆被封印,即使已经忘记了所有,但这个画面却依然固执的停留在她的脑海深处。
在如垂落的帘幕一样漫天飘落的雪花之中,一袭黑衣的男孩悄然而立,如同一朵开在大雪中的黑色曼陀罗,散发出妖娆迷人的气息。
白茫茫的雪色中,那一抹浓烈如夜的黑暗像烙印一样深刻而耀眼。
雪花纷纷扬扬,仿佛在男孩身边飞舞一般,而男孩绝美的容颜竟令这天地间最纯净的精灵都失去了光彩。
在那本是孩子般的脸庞上,却有着让人窒息的俊美。
而纵使相隔很远,纵使有雪花弥漫了视线,裔雪也依然能够感觉到,男孩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自己。
彼时的裔雪并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的这场相遇里,他原是来的那样早,早在蔷薇花开之前。
半个时辰后,裔雪在府门外拜别亲人。
表舅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大概是没想到自己那默默无闻而又走投无路的表妹竟会结识这样一个大户人家。
其实别说表舅奇怪,就连裔雪自己也很奇怪。
听来接她的钟婆婆说,她家主人与娘亲是金兰姐妹,年轻时曾相伴于江湖。
可惜这些裔雪却从未听娘亲说过,而娘亲在信里也没有过多的提及。
信是由钟婆婆带来的,的确是娘亲的手笔,不过看似写的很匆忙,除了向表舅解释原因之外,剩下的也就是嘱咐裔雪要好好听话而已。
于是相隔了三个月,裔雪又要再度回到她熟悉的临安城,只是和离开时一样,她并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雪还在不停的下着,裔雪跪别了舅父舅母,走向一旁等候已久的马车。
那是两辆三驾马车,四角高顶华盖,纯白锦绒的车身,每辆马车旁均立着两个黑衣少年,在漫漫雪色里显得恭敬而谦陌。
裔雪突然迟疑了一下,身旁一直为她撑伞的女孩发现了她的异样,伸手扶住她的手臂。
“雪小姐,放心。”
裔雪一愣,转头看着这个唤作侍书的女孩,打从出府门开始,她就一直陪在自己身侧,小心翼翼且不露痕迹的照顾着她。
裔雪感激她的好意,定了定心,然后随其登上了那辆马车。
进入马车里,裔雪才发现这里面比她想象的还要宽敞,白绒毯子铺设成内里,高贵而不张扬,做工精巧的矮柜置在最里,柜上叠放着崭新的被衾,一旁的盘子里也置着各色糕点以及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水果。
裔雪细细打量,发现行车所用的日常用品这里是一应俱全,而且车里热息暖暖,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原是车子的每块隔木板下都哄着暖炉,令人如坐室内一样舒适。
“我也要跟雪小姐一块儿坐!”侍书刚服侍裔雪坐下,一个粉红色的身影突然如阵风一样卷了进来,声音未落,一个温暖的身体便紧紧地贴在裔雪身上。
“侍剑!不得无礼!当心吓着小姐!”侍书见着来人,忍不住责怪起来。
“我没事。”裔雪赶忙开口。
听见有人为自己说话,女孩愈发得意了,一边抱着裔雪的胳膊继续往裔雪身上贴,一边向侍书吐着舌头。
“看,还是雪小姐最好了,我以后都跟着雪小姐,不理你了!”
侍书看着裔雪,无奈的笑了,“雪小姐别介意,她就是个疯丫头。”
裔雪不在意的笑笑,转头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就对自己如此亲近的女孩,心底不禁生出好感来。
她是记得这个女孩的,当时在门外探头张望的就是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
看着这个明显比自己大却仍像孩子一样粘着自己的女孩,裔雪突然感觉轻松了不少。
马车慢慢的动了起来,裔雪掀开车帘看去,表舅一家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还能隐约听见表姐的哭闹声。
自从知道她要离开的那一刻,表姐就开始反常,说什么也不肯让她走,最后竟是闹了起来。
放下厚厚的帘子,也遮断了那吵闹的声音。
其实裔雪并不认为表姐是舍不得自己才这般哭闹的,她反倒觉得表姐的反常,是因为那个与自己一起离开的黑衣男孩。
马车里,侍剑已经开始兴奋地说着来时路上的一些趣事儿,裔雪很努力的听着,但心思怎么也牵不住。
侍书见裔雪有些心不在焉,便将侍剑拉到一旁,随便丢给她一个绣样儿。
“还有好一段路要走,先让雪小姐休息一会儿。”
侍书取出被子铺好,服侍裔雪躺下,又拿了一张毛绒毯子盖在裔雪身上。
裔雪看着一旁捧着绣样儿愁眉苦脸的女孩儿,心里不免有些愧疚。
她也不想扫她的兴致,但奈何她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心思,这一天的事情都太突然了,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躺在柔软的被褥里,裔雪又禁不住想起那个男孩,心里竟有些慌乱。
除了大雪中那远远的一眼,裔雪就再也没有主动看他,不知为何,那一眼竟让裔雪有种莫名的压力。
但就算不去看他,裔雪也能强烈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在厅堂的时候,他独自倚在门廊边,在出表舅家门的时候,他走在人群的最后,在侍剑旋风般的冲进马车里的时候,透过车帘掀起的一角,裔雪看到他径自走向前面的那辆马车。
裔雪不知道他是谁,更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表姐冒着大雪跑到他面前主动跟他说话时,裔雪也没见他的嘴唇动过一下。
他是那样的惹眼,即使是表舅在与钟婆婆说话的间隙也总是忍不住将视线移到他的身上,可是钟婆婆却仿佛不知道有这个男孩的存在一般,不提及也不在意。
而男孩也是比任何人都自觉地把自己当成透明人,在一旁听风看雪,好不自在。
马车平稳的行进着,车里也早已安静下来。
侍书解下车帘旁坠着的一个香囊,将里面风干的香草放进香炉里,稍一会儿便有淡淡的馨香从炉里散发出来,萦萦的绕了一室。
车里暖暖的气息混着这醉人的馨香让裔雪的心思也开始慢慢的松懈下来,思绪也如羽毛般捉摸不住,最终消入宁静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