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尽梁园》我醉欲眠君且滚

74、12

　　柳逸作辞谢太医，踅过垂杨边的奇字亭，就往前府左侧一名燕来堂的所在而去，这燕来堂规格虽小，却千树浓阴，华屋深景，向来作为消夏会客之处。柳逸与朱管家走至回廊，便见父亲门下清客几人谈说过来，见到柳逸，赶紧笑着招呼，又道多日不见出去。柳逸不敢耽误时间，含笑作揖，“可对不住，父亲在叫呢，明日打发了小厮去我屋里，我们到外面聚聚。”那几个清客见他这么说，也自散去，又笑说：“侯爷在内，只顾着去。”

　　柳逸进去，就见父亲平原侯柳桢一人负手立在堂内深处，此刻正午未到，光线却浓，透过深深屋宇，只照出一室精致玩物，柳逸忙上前几步，躬身低声回话：“给父亲请安。”柳桢听了他说话，这才缓缓回身，冷笑便是一句：“孽障。”柳逸不虞父亲动怒，忙退后一步，陪笑道：“父亲。”柳桢往堂上红木椅上一坐，旁边伺候的小厮早有茶水端上来，他取来饮了一口，骂道：“你个糊涂种子”，便问：“宣武将军却如何病了？听得已经告了假上去。”柳逸忙答：“只说是前几日着了风寒，不想这两日没曾调理好，倒有些不好，儿子已打发了人请谢太医来了，正在他屋里看视。”

　　柳桢自鼻子间唔了一声，冷笑道：“只怕没这么简单罢。糊涂东西，我只说你平日不曾好好在衙门里用心也就是了，也不读书，专一闹腾。让你好好儿跟着韩将军学益，又专一惹事，只顾着在花街柳巷蹦跶。”柳逸听了一怔，知道又是背后他人戳舌，只连声道：“这可不敢，儿子并不敢带了韩将军去那些地方。”柳桢摇头，自桌子上捡着一方赤红梅花帖，往桌上一拍，道：“你自看去。”柳逸赶紧上前取看，不想却是素来与自己府内并无交情的忠肃侯府侯爷庾梓康写来，上面寥寥数言，却说前些日子柳逸伙了户部的冯子夜几人于街上争风打闹之事，误伤了他府上管家诸事。

　　柳逸看罢，背脊上汗水出来，只道：“父亲，这期间又有些误会”，柳桢笑道：“误会！人家忠肃侯都已经打发了人过来了，你只说误会！”眼中恼意起来，眼睛都带了红色，又看虽然儿子垂首俯目，依稀可见了玉颜俊美，心下恼之，又有些柔软起来，长叹一声，站起来走至柳逸身边，拍了拍他肩膀，竟尔推心置腹起来：“而今我们府里也不比的从前，近来九王爷陛前颇有些不得势，你父亲虽则托了祖宗们庇荫，又战场上与卿儿一道也立了些小功，只是这朝廷的事，不定那一日就——你还只顾了给我闹事。”

　　柳逸颤了声音，道：“儿子晓得了。”柳桢温言道：“你记得，从此都改了。”便说：“下去罢，见了宣武将军，说我过几日去看他。”柳逸答应一声，就往外退，又听柳桢在背后道，“你且等等。”柳逸连忙站着不动，柳桢笑道：“从此也去衙门里销了假，日日给我好生往衙门里去。马上说亲的人了，收敛着些。出去罢。”

　　柳逸出去，一溜烟就赶紧走，凡白早在廊下等着，见了忙跑过来连呼玉郎，又笑问“虽然也没耽误了多少时间，只是可吃了侯爷排头不曾？”柳逸笑着往凡白头上一个栗子，骂道：“糊涂东西，竟然打趣起主子来！”主仆两人谈谈笑笑往园子里去。

　　午后吃罢饭，柳逸嫌热不愿出去，打发屋内粗使的丫头过香盈阁去探问，桢绫一旁听见，笑说：“不成，你打发那些小丫头去，糊里糊涂的，连个话也捎不清楚，可不是胡闹么？打发懂事的去倒是正理。”青箱过来，在院子外听见，掀帘进来，道：“可做什么呢？”因端着一碟子葡萄，说：“我们姑奶奶打发了说孝敬玉郎你的。”柳逸忙起身接过，“可不敢劳动了姐姐。”青箱道：“我听你们说打发人去看那什么将军呢，可是？”

　　桢绫道：“我只说派屋里那些丫头去，毛手毛脚的。”青箱点一点头，“也是呢，我却有个好主意。”说罢瞅着柳逸一瞟，“这也是顺便的。我们奶奶前许了庵子里心愿，说打发了替观音娘娘面前做上一整套的绣袱并赤莲垂幔，只说屋里针线的人不得力，想着你们这边，要我向你讨个人过去几日。我们过去，也顺便去韩将军那边探视一番，姑奶奶吩咐了，说只怕他屋子里的丫头不伶俐，要新选几个能干的过去伺候着。”

　　柳逸便知道原来是要讨锦绣过去，踌躇着：“我这边一应针线东西，顶不喜欢用外面人的。”青箱拍手道：“可是么？我来时就和姑奶奶说，玉郎是必不同意的。”又道：“只借了我们几日，回来还伺候你。”柳逸见她这样说，脸色微红，“那你带了她去，就怕我们屋里的人笨，惹得姑姑不开心。”桢绫一旁却撺掇道，“青姐姐客气，我这就打发了锦绣和你一道去。”说罢叫小丫头唤了锦绣进来。

　　却说锦绣前几日被凡白说了那一番话，字句掏心掏肺，只是停在心里又别想出许多心思来：一则喜，喜柳逸毕竟待她相厚，又是如此尊重爱慕，更偷偷儿待自己家里这般照顾帮衬，自己不是铁石心肠，岂能不感不喜？二则却悲，只叹他心里曾也有个春纤，三月里梁王樱苑他那一番惆怅还了得？况且自己也不曾知道屏哥哥的下落，虽则昔日两人也未定亲，只是毕竟从小儿到大的情感，她只说自己将来必然嫁给屏哥哥的，却不想又是前世孽缘，她竟与玉郎两相有意。这么看来，究竟老天忒也不公了，若真安排了两人之间的因缘，却又为何多出春纤与屏哥哥来？若说是自己与屏哥哥无缘，又何必安排了她们打小认识？三则愁，愁两个人一个贵为侯爷，一个却是丫环，此刻他虽未定亲，可又哪里知道日后的事情。四则怨，怨他也从来不曾遮盖，倒叫众人皆知道他这一点心意，好不叫人羞怯。也正是女孩儿年纪大了，终究带了心思，这样四件心思放在心内反复咀嚼着，想出无数的事故儿，也不知道要如何对了玉郎，又恨自己往常太过冷淡，只怕他存心了，却又不知如何排解，故此赧赧的躲着，也不上来兜搭。

　　这一日也正想着这些事情，手下的针线停了，出了好半天神，就听小丫头来说：“姐姐，青姑娘来，要讨了你去她们屋子里做针线呢。”她听了这话吃得一惊，脸色都倏然白了，慌忙站起来，声音已经颤巍巍抖出口来：“却如何要打发了我去姑太太那里？”说完眼泪再也止不住流下来，簌簌打湿了面颊。

　　我决定下一章让她们见面，锦绣和屏哥哥见个面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