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园》我醉欲眠君且滚

44、18

　　她对上他的眸子，眸色深深，浑如能溺人般，却无半点喜怒之色。锦绣登时脸上失色，不知如何，便已深深福了下去，口中道请小侯爷安。那声音却极是低，仿佛倒说给自己听得一般。

　　翠茹闻得，忙忙回头见了玉郎，就笑道：“阿弥陀佛，今儿回来的早。”

　　他半靠在门上，并不理会众人，不过姿势散漫，怀中所撷之花，秾丽嫣致。他低头看看那些花，又抬起头，便笑道：“可是今儿热闹了。”然则脸色冷淡，语气中，全无喜欢之意。

　　刘姨娘见了，忙道：“这便是凑巧，正主子来了。”柳逸进来，早有桢绫将他怀中花儿接过。柳逸此刻，眸子里深郁闷之色，顿时一敛，俊颜含笑，道：“姨娘好久不见，倒不知来此何事？”又叱责众人道，如何不请姨娘进屋里坐着说话？刘姨娘笑着，道：“我正要走呢。”说完，携了他手，见他脸上微带酡红，就问：“如何，大晌午的喝酒了？”柳逸席间原是喝了不少酒，此刻略带醉意，却摇头道：“不过略饮了几杯。”刘姨娘因问了一回今日在北伯侯家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又是做客听了什么戏文，又是那些客人亲眷去了，絮絮说罢，才将过生一事说了。

　　柳逸一一答应着，又道：“这样过生倒有趣，我也糊涂了，连姑姑生日也混忘了”，停一停，就唤翠茹去屋内螺甸柜取了银子来，笑道：“便是我，也必定要凑这个热闹的。”翠茹依言进屋去取，顺手将他采来的花儿带进屋去；不过一响，她拿着一锭剪了半边的银子出来，右手又拎着一把戥子，笑道：“我也不会分辨这是多少，你们谁懂得这戥子的，倒来认一认。”

　　青箱听得，噗嗤笑道：“可是你们这屋子里人糊涂，连这个也混弄不清楚。”就指着戥子指一两的星儿在何处，二两的又在何处。翠茹笑道：“你只顾告诉了我，我取的这银子是几两便好。”柳逸笑道：“这也好认，我看着约略也有一两罢。太少些。”青箱啐道：“呸，这是五两的锭子夹了半边，这一块至少还有三两呢！若是都你们这样大手大脚了去，还得了？”刘姨娘笑道：“这也不管，不过便宜了我们便是。”

　　柳逸含笑，“姨娘说笑了，什么便宜不便宜的，我倒说翠茹小家子气，分明记得昨儿我让锦绣取银子时，螺钿柜里的小笸箩里有整锭的银子，却不取了来。”说到锦绣二字，语气略顿，有些艰涩般，却终归不露痕迹。

　　众人就拿话玩笑着，惟有锦绣听出柳逸念自己名字时微微一怔，自己心里一紧，此刻也不得多虑，依旧脸上含笑，便立在一旁伺候着。刘姨娘道：“也够了，做个生，这许多钱，尚且还用不完呢。”又指着锦绣道：“恰才我在太太屋里，看到锦绣做得活计，益发的好。什么时候，你打发了她来我屋里，我有些活计请她做。”说罢，便欲回去。柳逸再三挽留，才送至院外。

　　待得一行人回转，柳逸只觉自己头益发沉得厉害，迈步入了院子，只是环顾，雕楹藻井，处处春色渐深。他立在院内，微仰起脸来，院子里，天地小小，廊沿为一色清水鳞瓦，仰头望去，就割裂出一方天色，说不清远也说不清近的，就是虚虚渺渺地一方天空。

　　自己仿佛就被牢牢束缚在此，不过如此一个天地而已。自己便是，连自己所爱惜的，亦是无法保护周全。

　　他冷笑了一声，眼光瞥过，看见锦绣，快步就过去，左手一把拽住她的衣襟，莲青色的袄子，握在手上，娑娑地作响，她的裙子亦是淡青色的，上系着绣带，淡黄色的，为动作所阻，飘飘起来，混若迥离绝尘般。

　　不过一霎，他低下头来，右手就将她的一张秀面转了过来，两个人此刻，面面相对，靠得极近，他看见她一脸的惶急不堪，那眉眼，又如记忆里的一般，只是，额心里一滴胭脂痣，红的就如绛梅花落在雪地里一般。仿佛点醒着自己，而此刻竟然怒气愈盛，他低声叱了一句：“你——”下一句也接不上来，就是一把松开，她直直地往地上倒去，锦靴踏过，直踢在她心口上，虽则恼了，那足下毕竟还是未曾使力，不过虚踢了一脚，随即折转身子，往阶前走去。

　　锦绣被他拽着，事出突然，全无戒备，等得反应过来，人已经是半仰着，早已经脑内一片的空白，一时间惟觉他的手指冰冷，用力捏在自己下颚处，一阵阵的凉意就传来，又觉得他手劲极大，仿佛是下了死劲，指尖都硬生生挤入自己脸颊的肌肤之内。而自己也并不知为何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的，就直欲奔出心口来般。又轻嗅得他呼吸间，又轻又急，带着酒意；迷迷糊糊里，眼前也朦胧起来，脑袋里所有的前尘往事，倒纷至沓来般，只觉透过他的身子，远处就有些淡青浅灰，重重叠叠里，阳光旸旸斑驳，凌乱不堪似的。自己就记得那一日来，鸳鸯临走的那一日。

　　那一日亦是午后，鸳鸯整理齐整衣裳包裹，外屋内先是便拜辞了姐妹们，欲去前府拜辞了太太、姑太太，也便要离府。自己因与鸳鸯并不亲昵，倒只是远远坐着，就看着翠茹拉着她，一边淌泪，一边叮嘱道：“你便是去了，也乘着太太、姑太太慈悲，就好好寻了个好人家，前进了也是。”桢绫道：“你这一回出去，若是嫁的个知心着意的，岂不好？原胜过我们如此为奴为婢的。”

　　鸳鸯只是垂首低泣，半响方才抬头道：“原是我对不住他，春纤的事儿……我对他不住！我而今也没脸在这里呆下去。好姊妹，我们自小一起伺候小侯爷的，我这一走，你们……只是好好体谅着他，他心里……”鸳鸯说罢，又是泫然而泣，好一阵勉强忍住，又抬起头来，强笑着道：“他心里，也只是个苦——”

　　却原来，这世间里，人人心里，皆逃不出个苦字。即便贫贱如她，亦天涯海角，不得与屏哥哥再见一次。即便贵胄如他，亦生死相隔，不得与春纤再见一次。世事荣枯，花开花谢，不过蚍蜉一日之命。这本就是命，说不得，说不清，是各人的造业，各人的苦。而柳逸那一脚，正正踢在心口，虽非使着了极大的气力，终归疼如刀搅。

　　众人到了此刻，早已经呆住，此刻悟了，忙忙过来拉开，翠茹就一把揽住锦绣，扶起来，就看得她一张脸上，雪白的颜色，像是花枝凋谢一般就渐渐灰败下去，神色皆有些变了。

　　锦绣得翠茹一双手儿搀扶时，已觉自己清醒过来，清醒过来，就觉得那疼的不堪，也不知是心疼，还是如何？就自背胛里生出无数的汗来，滚得身上，尽皆黏练不堪，自己自来要强，免不得强自挣乍着，笑起来，“倒也还好。”一句话说罢，便欲站起来，不想触动了，就嗳哟出声，泪水早已潸潸而下。

　　柳逸已是迈步踏阶而上，手挽绿油帘儿正欲进屋，听得这低低一声嗳哟自背后传来，登时步子停住，手指用力，紧紧地握着那帘子。他欲往后望一眼，偏偏又顿住，只觉自己倒生出悔意来，无穷无尽的悔意，而午宴那一刻的故事，就如腹中厚沉浓烈的酒意一般，颠倒起伏，亦无停歇之刻。终归，他不免苦笑一声，不敢回头，也无回头之意，只是掀帘而入。

　　锦绣只觉脸上有泪水簌簌落下，硬撑着站起身来，刚刚起来，就望见他的背影顿在门前，停了一刻，他的衣裳下摆微有起伏，亦不知是为风吹起还是如何的，但见素色的袍服之上，暗纹的花枝迤逦于衣襟上，横斜欲出般，狰狞不堪的美丽。不过一霎，瞬即消失在帘后。

作者有话说

　　我他妈的就是后妈，这两个人啊。不过提前预告一把，等到姑太太生日，他们两个会出门踏青，我安排让他们两个人也甜蜜一回，到时候，误会消除，很多东西都清楚了，这样也好，不然我们小猴子老是心里有事，搁着肚子里，就是喜欢误会了我们锦绣啊。
对了，你们这两个孩子啊，千万别抱怨我这个后妈啊，你们会有甜蜜日子的，虽然后妈我从来就是喜欢写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