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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薄幸 ...
霉味扑鼻的牢房里,沈绾跪在杂草铺就的席子上,膝头浸了寒气钻心得疼,她却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犹如虔诚的信徒一般,对着杂草上的那碗混着细碎牛肉的白饭,静静跪立了良久,良久。
这是她入狱后最好的一碗饭了,就如临刑前的断头饭,恐怕也是她在这世上吃下的最后一顿饭。
沈绾的眸子像融进雾里的一簇火花,绝望又热烈。
她盯着饭尖尖上的牛肉,突然执起碗,用手扒了几口送到嘴里,搅着嘴里那股腥甜劲儿一起咽到肚子里去,带了些许狠意。
却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牢房锁链被打开的悉索声响。
沈绾撩开挡住视线的散发,顺着湿霉的地面看过去,几根木头泾渭分明地将那人拦在牢房之外。
那人的圆头青舄上一尘不染,玄色外袍上绣着麒麟兽,红色祥云纹镶边,将那一身衬得古朴大气。再向上看,挺拔的腰身笔直而立,刀削的下颔,耸高的颧骨,还有辉映星空的双眸……
他多气派啊,只是现在这一身已经不合适了吧。
他该穿龙袍,顶冕旒,坐在那个他梦寐以求的位子上,上这儿来,是想如何呢?
“绾绾,朕过来看看你。”
裴星则阴着脸,看不出丝毫笑意。
沈绾却低下头,不管牢房外的贵人,继续吃着这碗“断头饭”。
两人曾亲密地形影不离,如今竟如同陌生人一般。
裴星则挥退了下人,径自推开牢房门踩着杂草走了进来。站在沈绾身前时,他敛起了脸上那抹凝重,故作轻快道:“你不愿理朕了吗?”
见沈绾不理,又兀自说道:“义父去得突然,登基大典布置得匆忙,虽未完全按照礼制,朕如今也是大聿的新帝了。绾绾,朕多年来的夙愿就要得偿,你不为朕欢喜吗?”
你不为朕欢喜吗?
她本该是欢喜的,因为那曾经也是她的夙愿。
当年她和裴星则从大齐的京城锦都一路逃亡,越过南川、北上燕京之时,曾踌躇满志地立下誓言,早晚有一日要替无辜灭门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那时候,在燕京自立为帝的林柏荣是他们唯一一根稻草,两人一同拜师学习,一同追随新君,一同击退大齐的讨伐之师,终于成为了林柏荣手下最趁手的武器。
直到裴星则认了林柏荣为义父……
沈绾放下碗,抬头去看那个站在云端上的人。
他的眉梢是恣意的,唇角是张扬的,笑容是充满野心的,只是那眼眸里流淌的情绪却在诉说着他并不快活。
“我并不欢喜,将军要杀我,我怎会欢喜。”沈绾轻声道,嘴角带着凉薄的笑意。
裴星则的笑容却僵了僵:“非是朕要你死。”
而后他重整脸色,一字一句道:“是阿抚一定要你死。”
他平静地说出这几个字,好像在说无关人的生死。
沈绾陡然抓紧了沾满污点的衣角,仰着头闭了闭眼,唯独这时候,她不想矮了一截低下头颅。
他口中的那个阿抚,是另一割据势力首领年博敖的掌上明珠,马上的一朵娇花。她背后站着的是陇北三州的全部兵马,若是他们能成为裴星则的助力替他一扫南川,那踏平锦都,灭了大齐统一四海似乎也不是梦了。
这样一个重逾千斤的阿抚想杀一个卑微如土的她,还不容易吗?
“将军今日来,可是想送我一程?”沈绾平视着眼前的麒麟图样,讥讽道。
她终究是不愿低头的,也不想唤他一声陛下,更不想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时候,像失了理智的凶兽一样用语言去讨伐他什么。
说他们二人这数年来的情谊?说她对他的失望和对年清抚的妒忌?说他背弃了长相厮守的承诺何其卑鄙?
在江山面前,这些都太渺小了,沈绾何尝不懂。
裴星则却答非所问:“绾绾,朕毕竟最爱的是你。”
沈绾凉凉地笑了一声:“不是吧,将军最钟爱的,难道不是权利?”
她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纤细的手腕拖动锁链发出“锵锵”的响声,却没她的质问声震耳。
“林叔父,林叔父唯一的儿子,还有顾先生,哪个不是你前进路上的踏脚石?如今轮到我了……”沈绾顿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一张张脸,无辜的,不无辜的,而她似乎也曾当过裴星则身边的侩子手,“总该轮到我的。”她说。
“绾绾,话可不能乱说。”裴星则眯了眯眼,看着眼前呢喃的人,终于露出一抹杀气。
“将军不敢认?”沈绾看着他,眼中的逼仄让他无处可躲,“你的皇后阿抚,可将实话尽数告知于我了呢,林祺哥哥的死,顾先生的死,将军敢说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有一句话年清抚说得不错,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裴星则凝眉看了她半晌,突然展开眉头笑了笑:“无所谓了,现在朕是皇帝,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吧。”
这算是……承认了吧。
林祺哥哥是林柏荣最小的儿子,林家最终只活下这两个人,剩下的全在锦都被大齐皇帝所杀,而眼前的人,却断了救命恩人最后的血脉。
就为了身为义子的自己也能触碰到那样的位子。
“林叔父待你我恩重如山,林祺哥哥也视将军为亲弟,顾先生更是我们的恩师,可他们哪个你对得起了?为了权势,你还有甚么舍弃不了的?”沈绾愤恨地瞪着他,声音仿似要破开铁窗。
“老师在天上看着朕,也会开怀的,”裴星则并不羞愧,他坚定且从容地睇着沈绾,“绾绾,你最懂朕的抱负了,踏平锦都,灭了大齐,这是你我二人共同的夙愿,萧狗的项上人头你不想要吗?可若没有三州兵权,那一天你就看不到!”
沈绾冷笑一声:“我本来也看不到了。”
裴星则静默良久,才道:“阿抚想要嫁给朕,唯一的要求便是要你死,朕答应你,等那一天来了,朕定会烧纸告祭你。”
“绾绾,你知道朕做出这个抉择有多痛心。”
明明是在要她的命,却将自己说得那样可怜。
“好。”
沈绾很久之后,道了声好,然后她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在裴星则的圆头黑舄边上,重重磕了个响头。
“沈绾便再助将军一程,可沈绾有个遗愿,家弟见识浅薄难堪大任,将军便放他离开燕州吧,发发善心行行好,留他一条生路。”
她是死不足惜,可她弟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希望他能活着。
裴星则却突然冷下脸怪笑一声,俯下身子贴近沈绾:“知道朕赐了你死罪,你觉得沈绩难道还会感念朕吗?”
他换了一副口气:“斩草要除根,朕教过你多少回了。”
沈绾的脸却一下变得惨白,犹如冷风中摇摆的蒲苇,她矮了矮身子,眼中终于迸现了无尽的怒火:“连绩儿你也不愿意放过?”
裴星则蹲下去,替她将额前碎发梳至脑后,安抚一般说道:“你放心,他死得很光荣。”
沈绾张大了口,有一瞬间失了神:“你是什么意思?”
她陡然起身,抓住裴星则的双臂,愤恨地晃了又晃:“你是什么意思!绩儿呢?他现在在哪?我要见他!”
裴星则低头看了看抓着他胳膊污脏污脏的手,冷漠的伸手慢慢将她拂开了去,也拂开了她所有的期望。
“朕让他去迎击大齐军队,少年心性,被人激几句话就热血上头率军深入了,但也多亏了他的牺牲为后续大军挣得先机,我军才大获全胜……”
他后面还在说话,可沈绾双耳一阵轰鸣声,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她后退一步,又后退一步,将裴星则整个身子纳入眼中,双眼渐渐被泪水占满。
她“啊”地哭出声来,锤着胸口,在寂静黑暗的牢房里大声嚎哭。
沈绾一直在忍着,明晰真相后的不敢置信,被裴星则当做弃子的不甘,被年清抚羞辱的嫉恨,她都一一忍着。
可她最宠着的弟弟不在了,她怎么还能忍得住?
“裴星则,难道我们是仇人吗?我们姐弟二人,到底哪里对你不起了?”沈绾看着眼前这头恶狼,目光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裴星则的墨色瞳眸中终于露出一抹悲色,他紧了紧双手,放低了声音道:“如若知道真相,沈绩定不会放过朕的,朕不能留下任何祸端,就像萧狗留下你我一样……绾绾,复仇这条路上,你帮不了朕更多了,但阿抚可以。”
阿抚,阿抚,都是阿抚!
可惜年家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心里一阵撕裂的疼,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让沈绾的呼吸渐渐弱了下去。
她跌坐在地上,背靠高墙,抬头惨笑道:“你只是为了复仇?”
“我当然也想要这江山!”裴星则热切地回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复而冷静下来,“不对,江山已经在朕手里了。”
他低下头,悲悯地看着沈绾,脸色有些可惜,有些不舍,又有些怜爱。
“绾绾,你且记着,江山之争,没有手下留情,更不会心存善念,于人是,于已也一样。今日朕舍弃你了,朕亦悲恸。”
裴星则告诉过沈绾很多话,只有这一句,她清楚地记下了,每一个字都在心上深深烙印。
她眼皮愈发沉,竟然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这时候裴星则才发现她的异常,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色,急忙蹲下身来:“怎么回事!”
断头饭就是断头饭,吃了就会要命啊,沈绾艰难地蹭了蹭嘴角的鲜血,冷眼看着裴星则。
“今日我姐弟二人任人宰割,不过是因为不够强大罢了……可你的心机远不如年博敖,他这根刺……早晚有一日,会扎到你心口上!”
沈绾就要死了,她要去见她弟弟了,可临死之前,她也要留下点什么。
不论年博敖服不服裴星则,有没有更大的野心,这根刺都注定要横在他们二人之中了。裴星则天生猜疑心重,她可最了解他……
她,了解他?好像并不是这样。
沈绾吐了一口血,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她似乎听到裴星则在嘶哑地喊着什么。
“来人!快来人!传御医!”
隔了一会儿,她又听到那人清醒了许多的冷漠之音。
“不用了,退下吧。”
退下吧,这是她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曾经月下许诺之人,用这句话,掐灭了沈绾所有的生机。
新文第一章新鲜出炉啦!
官方认证绝对不虐啊,作者拿项上人头担保。
【下一本我会开哒】
《折腰》
漾春楼有一支名动天下的折腰舞,最得神、韵的舞姬居然是尚书府失散多年的嫡女。
归府两年后,皇上将她指给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季小侯爷。
季小侯爷:“本侯就是死,从安灵寺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入一舞姬的房!”
后来他搂着那人不盈一握的腰肢:“夫人再舞一曲可好?”
谁为谁折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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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薄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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