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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   小乙扯著喉咙,在慰安所那边抓着栏栅冲我们大声吆喝。
      “待ってください(请等一下)!”
      说著一口流利的日语,小乙硬著头皮制止了两个鬼子。鬼子俩面面相觑,焦躁的情绪瞬即转移到小乙身上。
      他们走近小乙,嘴上念叨些什么,小乙没有以日语回应,反而以平常的语调说出一句中文:“你们快走,别管我。”
      小乙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眼前的两个士兵,要是听不懂中文的话,绝对会以为他就在对那两个鬼子说话。
      我马上明白了小乙的用意,悄悄地站起来推著煤炭逃走,然而我回头看向彭彧,他的膝盖还贴在地上,呆呆地愣在原地。
      我低声唤去:“快走啊,你干嘛?”
      彭彧动了一下,眼睛却始终离不开小乙:“他有危险。”
      “没事的,他叫我们走就听话吧。赶紧。”
      彭彧终于磨蹭地站了起来,一边推着手推车,一边还把眼睛黏在小乙身上,似乎还在犹豫当中。
      我瞟了他一眼,断然道:“别想了,要担心也担心会不会被鬼子秋后算帐好吧。”
      刚才还恍恍惚惚的彭彧,转过头又精神抖擞起来:“那些鬼子!不把他们老二拔下来我不姓彭!”看见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我既松一口气也不期然担心起来。
      彭彧似乎非走不可了。

      天气越来越冷,只能把手包进衣服里取暖的夜晚,夺走许多耐不住寒意的人的生命。在这么冷的天气下,彭彧的世界却热烘烘地燃烧着。
      每天,他总跟我商讨著自己的救援计划,每回说起,他的一言一行都显得极其雀跃。我总是冷冷地听他喋喋不休的诉说,即使我不能从中插话,他也越说起劲。
      我不是不想给予彭彧些微的帮助,而是我根本无从下手,从集中营逃走谈何容易,这里不是莲香阁,鬼子也被老博残酷得多,纵观整局,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彭彧再三提起了小乙:“离开工作岗位可不是容易的事,何况我们已经犯过一次了。但小乙不一样,慰安妇也好,慰安男孩也好,管得没这么严。小乙是聪明的话,肯定会主动找我们。”
      “就算他来找你了,然后呢?”
      “我的作战计划需要小乙合作,到时候我就把计划告诉他,交付他任务。”
      我调侃道:“还真像这么一回事儿啊。”
      彭彧一脸理所当然:“当然,咱们可是干大事的人。既然说到这份上,我就不怕告诉你吧。”
      “怎么?”
      “我们去拿工具的那个杂物间呢...其实有个窟窿。”
      “啊?”
      “那个窟窿就贴著铁栏,这几天我都偷偷拿炭火去烧铁栏,那些铁丝细,很容易烧,我都快完成了。”
      我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他:“真亏你想得出来。”
      “可不,等著瞧吧。”
      如彭彧所料,两天后,小乙的身影出现在栏栅外,他偷偷摸摸地窥探我们,光顾著干活的人们根本很难注意到,最后还是敏锐的彭彧发现了他,要我说,恐怕彭彧这段时间就一直在虎视眈眈,时刻警觉著了。
      彭彧鬼祟地张望四周,瞧见士兵们专注著闲聊时,马上放下手上的工作,呼哧呼哧的跑近栏栅。一栏之隔的两人,都迫不急待地触碰对方,他们的手指穿过只有一个鸡蛋大的空隙中,隔着铁丝十指紧扣,眼神中满是含情脉脉。一个是年近四十的男人,一个是只有十二岁的男孩儿,站在一旁的我也实在是看不下去。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小乙率先开口,撇开从前印象,这个时候的小乙是能言善辩、情感丰富的,在此之前,就连他的亲姐也未曾看见这样的小乙。
      “我们也是被抓来的,就在离开你家没几天.......我们知道小堇死了。”
      彭彧的话语让小乙脸色灰暗起来:“姐姐死了,奶奶也为了阻止鬼子抓走我们,被他们开枪杀死了。”
      说到他们的遭遇时,即使是躲在一边偷听的我,也禁不住黯然神伤。
      彭彧愣了一下,断言道:“乙光,你想不想和我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
      小乙用力点点头。
      “那好,你要帮助我。你是不是每天都会洗鬼子的军服?”
      “是。”
      “明天,或者后天,偷一套给我。”
      我一怔,听得更入神了。
      小乙愕然道:“啊?怎么偷?”
      “只要不让人发现就可以了。”彭彧慌张地注视四周,确定没有士兵注意,便回头拜托小乙,“你会日语吧?教我几句。”
      “啊?我只会几句。”
      “够了。”
      他们手握着手上了一堂短暂的日语课,等我回过神来,小乙已经消失在栏栅外了。
      “行吗?你的日语。”我尽量压低声音。
      “大丈夫。”
      “啊?”
      “就是没问题的意思。”
      我微微一颤,瞬间对彭彧刮目相看,不愧为受过教育的知识份子,除开品格不说,他的头脑还是相当灵活的。
      当晚,似乎是整个冬天里最冷的一晚,窗外飘着雪,彭彧把整个人埋进稻草里,一直跟我唠叨来保持清醒,生怕睡着了就会在睡梦中死去。
      “我还要救小乙呢,不能在这个时候死的。”彭彧不住地念叨著。
      “你确定你真的可以混进去吗?”我心生忧惧。
      “不知道啊,但不尝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呢?”彭彧脸上跃动着笑意,仿佛诉说著对亡命天涯的期待。
      “需要的话,一定要找我帮忙,只要我可以,一定会帮助你的。”
      彭彧摆摆手,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不行不行,风险太大了,你还有家人和林挚等着你回去呢,何况我一个人也没问题啊,你就放心好了。”
      我揉揉眼睛,尝试掩饰快要溢出眼眸的不舍:“彭彧,说好了,你那天逃出去后,一定要带着小乙来找我,我在保定的明溪村,你问当地人刘府的位置就知道我在哪儿了。”
      “行!你也是,要活着在老家等我啊。”
      和彭彧作下了约定,不是小孩子那种勾勾手指的承诺,而是赌上了生命的约定。
      那一晚,我清楚地明白到,我和彭彧将会再度分离,甚至或是永别。

      小乙给彭彧偷来军服是在雪停下的午后,他把塞在肚皮上的军服抛过两米高的铁栏,彭彧抬手接过军服,马上急不可耐的就地穿上,然而穿了一半才突然醒觉:“对了,你...几点开始接待?”
      “五点,今天早一点,因为晚上要去军官那儿。”
      彭彧很不是味儿:“哦,还有军官青睐啊。”
      小乙心虚地低头不语。
      “那也差不多到点了,我待会儿过去吧。”
      “嗯,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彭彧穿上剩下的裤子,整理一下衣领,打扮起来整个人也变得像模像样,就是扮的,偏偏是个鬼子。
      我瞪大眼睛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发现后,便偷偷摸摸地跑到彭彧身边。
      “咋现在就穿上了?”我轻声说。
      “时间也差不多了。”彭彧抿著嘴来,就是一副苦笑的模样,“我要走了。”
      我一脸落寞:“这么快。”
      “嗯,时间不等人。”
      我站在原地吭不出声,深深地明白事情已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一瞬间的思绪把酝酿已久的情绪一一溢出,我咬破嘴唇,才艰难地吐出离别的话语:“兄弟,保重。”
      彭彧欢愉地笑了,他拍拍我的肩,一脸明了的表情:“你也是,保重,我的好兄弟。”
      互相道过别,彭彧便迈步消失在我视线之内。注视著空荡荡的地面,我终于感受到无穷的无助和孤独。我定一定神,眨眨眼睛回过神来,方才鼓起勇气,独自回到那个黑暗的生存游戏中。
      之后的事,便是之后才在小乙口中得知。
      彭彧乔装成士兵,成功混进了慰安所外的队伍当中。和其他士兵一样,彭彧花了好几刻钟轮候欢乐屋的空位置,到他的时候,才战战兢兢的踏了进去。
      排成两边的欢乐屋,仅有一块破烂的布匹遮掩,从里头传出的呻.吟和呜咽声此起彼伏。
      走到最里的间隔,彭彧扭头窥见里面的光景,那一刻,他整个人震惊得站不住脚,就差不稳摔倒而导致身分暴露了。
      彭彧看见全身赤.裸的小乙躺在地面的薄布上,薄布乃至肛.门那里,都染上了一片用血玷上的鲜红。
      小乙的眼神是一片死寂,了无生气的,甚至对前来的客人不屑一顾。待他不经意瞟到眼前的人是彭彧时,眼眸中才亮起一点生气。
      小乙忍着痛坐起身来,此时彭彧已按捺不住心疼紧抱着他,小乙带着错愕,反过来抚摸彭彧的后脑勺温柔地安慰。
      彭彧松开怀抱,把声音压到沙哑,语气中充满了苦涩:“让你受苦了。”
      小乙咧着浅笑摆摆头,这一笑却让彭彧更痛心疾首。
      …...
      忽然间,慰安所里发出了纷扰的声响,面孔陌生的彭彧背着装作昏迷的小乙步出慰安所,一边走,还一边念著一句初学的日语:“すみません、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门外排著长长队伍的士兵们,纷纷七嘴八舌地低声密谈。
      “医疗兵士!医疗兵士!”彭彧只能继续重复一些简单的日语。
      此时一个士兵不耐烦地推来一张病床,吩咐彭彧把小乙送到医护站。他放下小乙后,脑袋突然被重重敲击发出一下响声,那个士兵像在咒骂什么,拿枪柄拍打彭彧的头部,彭彧则只能连连颔首,嘴上继续喃著“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
      之后,彭彧就推著小乙走出慰安所的阵地。他不时回头窥看有没有鬼子跟来,确保四周没人后,马上把小乙推往杂物间。以防被人发现,杂物间没有开灯,里头漆黑一片,走路也得摸索著才能抬脚。彭彧唤醒小乙后,马上移开挡着窟窿的物件,把外面已烧断的铁丝掰开,同时催促小乙赶快钻过窟窿。只是小乙仍然□□,他抱着双臂,两只脚不断地踏步取暖,感到寒冷之余,也甚为难堪。
      不过彭彧看来非常焦急,他罕有地对小乙表现出不耐烦,招招手接着催促:“别管了,逃出去后我才脱衣服给你吧。”
      在连番催迫下,小乙只好紧迫地钻过了那个狭小的窟窿,因为没穿衣服,身上都沾满了白皑皑的雪花,形成一件天然的衣裳。紧接着,彭彧也钻过了。
      两人逃出的一刻,都不敢相信事情竟进展得如斯顺利。虽然彭彧悬著的心还没放下,但只少,算是成功逃离集中营了。
      彭彧牵过小乙的手,在渺无人烟的荒地,踩在荒凉的雪地上,每踩一步,脚就会陷入雪中,这样的地面...很不踏实。
      “我们走远一点,才脱给你吧。”距集中营还只是数米的距离,彭彧也清楚了解到他们还没真正脱离危险,不便停下脚步换衣服,基于这强烈的危机意识,彭彧不由得拉着小乙加快了脚步。
      “君达、どこに行くの?”
      这句日语把彭彧和小乙吓得浑身僵直,彭彧斜眼回头瞟去,发现有两个士兵正途经此地,看来还没识破他的身分。
      彭彧低声向小乙问道:“他在说什么?”
      “好像是,问我们去哪儿。”
      “那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我只会几句日语啊。”
      彭彧正心说死定了,后头又传来一句日语:“俺に答えて(回答我啊),君はどちらの小队ですか(你是哪个小队的)?”
      彭彧的手心渗透了汗水,慌乱无比的他还尝试在小乙面前强装镇定:“他、他又说什么了?”
      “我...听不懂。”小乙选择坦白从宽,他的日语水平其实只能应付一般日常对话。
      彭彧听罢,不由得颤抖起来,只得硬著头皮回过头憨笑起来:“すみません(不好意思),大丈夫(没问题)。”
      原来已心生怀疑的士兵,这下子更感觉不对劲了,他们连忙往门口方向跑去,同时大声叫嚷着什么,反正不是喊他们回来,就是在叫援军了。
      彭彧一看,惊慌得拖着小乙拔腿就跑,跑没两步,更是干脆抱起小乙,双脚为了逃命不断地加快速度。
      这下子就算不是中国人,也会被鬼子当作逃兵,何况他还是个彻头彻尾的中国难民呢!两个鬼子眼看他们快要逃掉,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械。
      呯———
      一声枪响打中彭彧的心脏。
      呯———
      又一声枪响打中彭彧的右肩。
      他一个不稳失去重心,倒卧在小乙身上,当小乙回过神的时候,整个人已被彭彧压到在地上。
      子弹贯穿了彭彧的身体,温热的鲜血从弹孔流出,把小乙冻僵了的胸脯淹没暖和。小乙畏缩地把目光投向彭彧脸上,方才惊觉他双目已黯淡无光,彭彧他,死不瞑目。
      小乙吓呆了。
      雪地上,薄雪骤然落下,躺在茫白中的,是全身赤裸的少年,还有一具已然冷却尸体,鲜红的血格外耀眼,在两人身下沾满了一地,渗透在雪水中。
      这震撼的场面把小乙的魂魄吓跑到天边之外,即使在士兵赶来之际,依旧神情恍惚,表情呆滞。
      其实,在两声枪响发出之时,身处别地的我也被震慑得僵直无比。
      当时已有不祥预感的我,在第二天得到确认。就在焚尸场外,我亲眼看见彭彧的尸体。我凝视他的脸,伸出指尖把眼帘盖上,闭上眼睛的彭彧就像睡着了一样,沉睡在永不醒来的长眠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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