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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1928年冬———
      那天是我人生最大的转折点。
      十月的初雪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在北平降下,白雪纷飞并非什么稀奇之事,只是那一年的初雪来得有点儿早,我披上厚重的棉衣,嘴巴不自觉埋进了围巾里,寒意便渐渐随之褪去,踏在软绵绵的雪地上,我蹒跚地往家走着。
      从学塾到我所租住的老胡同,那段路虽算不上长,但每次走着,都是人烟稀少,形单影只的,只是偶尔经过一些摆放小摊档的街道才热闹些许,这也难怪,我那时候每天都早出晚归,才会不断地错过北平的热闹。
      那一晚,跟往常的每一个晚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经历著平常的气候转变而已。
      我如常拐进胡同口的巷子里,视线自然的被胡同口边上的土地庙所吸引,那座只到膝盖位置的土地庙跟往常一样伫立在那儿,但吸引我的却是别的东西。
      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有一双脏兮兮的小脚从土地庙里伸了出来,那双带点灰濛濛的脚丫子与四周白皙的景物形成鲜明对比,甚至可说非常突兀。老实说,根本很难注意不到。
      我二话不说飞奔过去跪倒在地,低头一看,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男孩儿紧闭双眼,卷缩在里边。不过,我并没有马上得出这是个男孩儿的结论,因为他说不定已经不能用男孩儿这个称呼,而是只是一具躯壳而已。
      “孩子,孩子,能听见我说话吗?”我紧张地叫唤着他,所幸的是,在我轻声呼唤后,对方似乎听到我的声音,眼睛瞇著瞥了我一眼,马上又一动不动了。
      “你的家人呢?”他始终没有反应。
      我拍了拍男孩,指尖马上感觉到从他身体散发而出的冰冷,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男孩儿性命垂危。
      我弯腰把他抱了出来,方才注意到他那虚弱的脸上几无血色,眉头紧锁著看似非常痛苦,让人不禁心生怜悯。
      我连爬带滚的把他抱回老胡同的小家里,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用棉被包裹着他。我伸手摸摸他的额头,确实是比较冰冷,但庆幸没有发烧的迹象,这时我才松一口气的瘫坐在椅子上,思考着这一切。
      这个男孩儿究竟为何倒卧在土地庙中?看他此般瘦弱,是乞丐吗?还是孤儿?
      我又顿了顿,心想,不管是哪一种,他被父母抛弃这点是没跑了,因为家中贫困而抛弃儿女可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何况看他那单薄的衣物,脏污的身躯,应该流浪了不止一天半天。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感到难受。
      不过,既然把他带回来了,总有能为他做的事吧。
      我用热水泡了毛巾,往男孩儿身上轻轻拭擦,把他手脚的污垢通通拭去,而男孩始终稳稳当当的熟睡着,我注视他那平静的睡相,嫩白的肌肤、清秀的面容在我的擦拭之下逐渐乍现。
      “真好看。”我不禁嘀咕著。
      我又泡了泡毛巾,想着为他抹抹胸口位置,正当我把手伸入他的衣服时,男孩儿突然猛地坐起身来,抓起棉被护着自己便一个劲儿地往后退。
      “你醒了。”我无视了他畏惧的反应,又道:“我不是坏人,我在帮你擦身体。”
      男孩儿依然不吭一声,卷缩在我的床角。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帮你擦身体,这样吧,我不碰你,毛巾我放这儿。”说著,我把毛巾放在床头柜上。
      “你饿了吧?咱们熬粥吃。”顾虑着他对我的抗拒,只好先暂时离开,让他一个人待会儿。不过,他如此防范我的原因却让我不得不在意,说到底,他十有八九是不信任我,只不过一个只有十一二岁的孩子究竟经历过怎么样的事情,才会对人筑起如此高的一堵墙?
      不一会儿,粥熬好了。
      “小弟弟,过来吃东西吧。”
      男孩瞄了粥一眼,肚子忍不住“咕咕”作响,但胆怯而疲累的他始终无法往前踏出一步。不过我也意料得到,灵机一动,开始自顾自地吃起来,打趣道:“你不吃吗?很好吃哦。”说著,又抿了两口,“唔...暖呼呼的真好吃。”
      果然吃进肚子的东西要银针验过才放心。我装作不注意,他才终于下了床,坐到饭桌边的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那碗只有少许肉碎和菜干的非常寒酸的粥。
      “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刘末年,在附近的善德书院教书,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兴致勃勃的开了话题,却被当作傻子般无视掉了,别说是回应,他连瞟也不瞟我一眼,让我的心顿然变得空落落的,兴致减弱了不是一点半点。
      为了掩饰尴尬,我只好强颜欢笑说:“不要紧的,名字也只是一句称呼,你慢慢再告诉我吧。要是你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话,先在这里住下也可以,虽然地方小,但起码比外面暖和哦。”
      就这样,虽然没有经过他同意,但我还是擅自决定了收留他。
      整个晚上,他始终默不作声,无论我跟他说什么,也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仿佛只有我在自言自语般,只得尴尬地度过一个晚上。

      阳光明媚的早上,我在昨晚临时铺起的床铺醒来,因为把床让给那孩子了,便只好草草的在地上铺上单薄的棉布,盖上本该是多余的棉被,就这样睡了一晚。结果,几乎整晚也未有入睡。
      起床的首要事项,便是留意那位正在我床上熟睡的孩子的身体状况。我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没有前一晚冰凉了,体温也回复了正常,正要松一口气时,又想到接下来要担心的事。
      “咚、咚”我敲下隔壁住户的门,开门的是在那儿独居的秦婆婆,因为大家都是邻居,秦婆婆一直对我很是照顾,有时候会帮忙准备晚饭,偶尔也会给我送些好吃的,可能因为大家都是独居,自然会互相照顾。
      “哎哟!末年,这么早啊。”老人家她还是这么亲切。
      “秦婆婆,有事儿要麻烦你。”
      “不麻烦不麻烦,什么事儿啊?”
      “我姑姑和姑丈昨天来了北平干点事儿,但是不方便带着孩子,所以就把我表弟暂时交给我照顾了。可是你看!我今儿个还要去学塾呢,也不方便带着他,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先看着他,中午给顿饭吃就行了,钱我改天还你。”
      虽说欺骗秦婆婆不好,可总不能说捡了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回来吧,先把他认作表弟,这样跟别人交代起来也不会引起误会。
      “啊,行行,没问题。”
      “那谢谢你了。”我跟秦婆婆道过谢,转身回屋再看了看男孩儿,仍然熟睡着。我关上了门,内心怀揣著不安,独自迈起了离家的步伐。

      “刘塾师!”在学塾里踱步,身后突然传来对我的呼唤声,我扭头一看,一个身穿长旗袍,头发略长,咧嘴浅笑的男子走到我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万塾师。“有什么事吗?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一愣,心虚的别了视线:“嗯...没事。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对。是关于彭彧的。”
      “彭彧闯什么祸了吗?”我略显慌张的瞪大了眼,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
      万塾师左顾右盼一番,看四周空无一人,便把我拉到角落里。
      “倒不是他,是有关他的传闻漏出去了。”万塾师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悄声说道。
      “什么传闻?”
      “他好那口儿的传闻。”
      我一惊,心彷如漏跳一拍,记忆回到了彭彧刚来工作不久时,他在我的印象中还只是个性格有点儿古怪的家伙,除了给人感觉轻浮外,也没什么品格上的问题。但是那天,被我和万塾师撞破他对着学生的照片□□,照片上的学生是一个只有十二三岁的男孩子,这个孩子仅穿泳裤,全身湿透在池边嬉水,脸上堆满笑容。当时我俩看到那个场景都惊讶得合不拢嘴,但那个家伙依然干得大汗淋漓,简直是对我们视若无睹,妥妥的瞧不起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起的莫名怒火,我冲上去一拳就把他揍飞,又一脚朝他胸口踢去,直到被万塾师拦住。
      他是个娈童癖的事实,当场就向我们承认了,我们自知留着这么一个性变态疯子在学塾不是好事,但是他泪流满面地死命哀求,又跪又拜的,什么没尊严的事也干尽,更重要的是他承诺绝不对学生出手。跟万塾师商量一番后,我俩便只好先答应守着这个秘密,这一守,便过去半年了。
      “怎么会传出去的?我可没有透露过半分。”
      万塾师皱了皱眉头:“我也知道不是你。其实前天彭彧跟钱春阳那拔人喝酒去了,说不准是他自己喝醉酒说漏嘴。”
      我幸灾乐祸道:“这样就不能怪别人了。”
      “哎!怎么说话呢。”耳边蓦然响起一把熟悉的声音,让本来就偷偷摸摸的我们着实吓了一跳。
      “彭彧!要不要凑这么近啊。”万塾师气愤的抱怨说。
      “什么彭彧!大家都是同事,叫一句彭塾师有多难啊。”这个叫彭彧的家伙与一般的教师形象大相径庭,衣衫褴褛,浑身上下都散发著痞气,实在叫人难以尊敬他。
      我只好冷冷嘲讽道:“你不配为人师表。”
      “是吗?不过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从钱春阳口中说的话有多少人信呢?何况,这件事他早就知道。”
      万塾师有点儿愕然:“什么?他可是善德书院创立人的亲孙子,知道这件事怎会还留着你?”
      “哈哈,”彭彧一脸得瑟,“因为他跟我是同类人喽,不然你们以为他跟我为啥这么熟?你们以为咱们真的是光喝酒啊?”
      看见他那嚣张的表情,我忍不住气上心头,但念在当时的场合不妥当,又把那口气憋了回去:“有人傍着你不代表你可以肆无忌惮,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我当然不会忘记了。我不对学生出手,你们也不会告发我对吧?”说罢,彭彧突然压低声线,“不过,既然你也知道我有钱少爷傍著,也该长点心了。你知道告发我也意味着钱春阳的癖好也会暴露吗?招惹北平大地主家的大少爷可不好吧?”
      我注视彭彧怒颜以对,心头的怒火久久不能平息。
      “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纵容你的变态爱好。”我毫不留情地抛下一句话后,便拂袖而去。

      天黑了,如往常般,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北平的夜晚仍然飘着雪,在我踏过的雪面上,斑斑驳驳的留下了足迹。那一晚我几乎是小跑着回去的。从没有如此焦急过,那种有人在家里等我的感觉实在太久违了,以至于竟让我产生陌生的感觉。
      然而焦虑感在我踏入胡同口后,便瞬间转变为恐惧,我的视线落在我家门前的秦婆婆身上,她急躁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让我心感不妙。
      我马上走过去,她发现我后劈头就是一句:“你表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紧张地问了原委,结果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一直反锁自己在屋里,已经一整天没有吃过东西了。我喊他又不回答,他是不是哑巴啊?”
      我愕然,久久未能说出话来,对于这么一个胆怯的孩子,我又该拿他如何是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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