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前之草》草莓西瓜

30、巧取与豪夺

　　文理分班基本上是高中生活里最重大的事件了。其实，十五六岁的时候就通过区分文理来确定自己一生的发展方向，是一件不太靠谱的事儿，可是这个不太靠谱的事儿在我们的国情面前，就成了长久以来的制度，让一代又一代人在这种不清楚的选择中决定了自己的将来。
　　小夏的分科倒是简单——她的老师是不会放她去文科班的，所以在一片人心浮动中，小夏反倒安然不动。她其实是想学文科的，一方面是自己喜欢，一方面是她的物理实在不开窍。
　　他们学校是一个处在发展中的学校，以升学率为衡量一切工作指标的时候，学校把精力放在理科上比较容易出成果，能够提高整体的分数，所以一年多以来，学校几乎已经呈现出了一边倒的态势。文科班主要是用来接纳文理极度不均衡的学生和艺术体育考生的，说是选择，其实小夏没有什么选择。
　　最要命的是，如果读文科，小夏就要离开现在的班级，去胖头陀老师的班里——因为胖头陀是学校里教得最好的政治老师。天天看着他的尊容，听着他的流言，简直太要命了，刚想了一下，小夏就放弃了读文科的念头，这样比较起来，自己的班主任真是太可爱了。
　　虽然这个班里已经没有了林士轩的身影，他的气息也在渐渐淡去，可这里仍然有她的朋友，她的温暖的熟悉感，这样，很好。
　　语文老师还是找她谈话了，班长把老师的口信捎给她，她便扔下手里的笔跑出来。
　　刚到办公楼，就发现这里学生不少，看来这个人心浮动的时候，老师们都会集中分批的跟同学们谈话。从代峥身边经过的时候，代峥状似无意地回了一下头，小夏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看到他了。可代峥却并没有像从前一贯表现的那样，而是轻轻叫住了她：“你换班级了吗？”
　　小夏只能站住：“哦，没有换。”
　　代峥点点头，声音低了点：“你还好吗？”
　　小夏错愕，“嗯？什么？”
　　代峥脸上又浮起一种略显高深的神色：“哦，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忽然不想问了，不想知道问题的答案。
　　小夏礼节性的笑了笑，转过弯，走到老师办公室。
　　老师并不是一个人坐着，面前还站着李岩。
　　看到小夏进来，老师声音稍微高了一点：“你看，小夏一个女孩子都坚决地读理科了，你干嘛去折腾呢？听我的话，乖乖回去，该干嘛干嘛，别跟着起哄。”
　　李岩笑了，脸微微有一点红，尴尬地耷拉下脑袋。
　　小夏明白了，一定是李岩想去念文科，被老师叫过来做思想工作。当下一笑，冲李岩点点头。
　　李岩终于向老师保证自己不再有任何想法，专心回去学习，才被放行。
　　这一次很出人意料的，语文老师没有追问小夏个人的事情，只是很常规地讲分了文理了，离高考更近了，让小夏好好学习之类的话。小夏微微有点意外，不过也松了口气，她不问什么，也许是根本不知道，也许是不愿意去问的，大家都有底线，这样再好不过了。
　　出了办公室，小夏抬头望天，虽然天气还是带着几分燥热，可天空已经开始呈现出早秋的澄净和辽远，云彩也不多，很干净。他过得好不好呢？年轻的心，恢复起来总是很快的，只不过，掉了一角，怎么都不会是原来的样子。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她呢？
　　忽然觉得这个样子很奇怪，好像他在天上一样。其实不管怎么样，他只是不在自己身边而已，他在她知道却去不了的某一个地方平静的幸福的生活着，这就够了啊。
　　她想起范柳原说过的话：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象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是啊，谁都做不了主，那么在最初的心痛之后，不妨让自己永远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
　　其实张爱玲的东西小夏之前并不十分上心，唯一喜欢的一句话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虱子”，让她觉得怎么这么过瘾呢，可是今天这个时候，她脑子里的，却是张爱玲这两句更为有名的话。于是叹息，在她看来揪心揪肺的事情，其实早已经发生过千千万万遍，也早有人看得通透了。
　　教室里又变了些样子，有几个同学走了，又有几个同学分过来，后来干脆教室也换了，作为理科班的最后一个，隔壁便是文科班了。她朝外看去，朱婷婷和范琳琳现在都在自己的邻班了，班主任正是文科负责人——胖头陀老师。
　　伴随着高一新生的入学，大家又有了许多新的话题。小红就跟班长正在说着什么，看见小夏进来，小红推推小夏：“你不是有妹妹吗？你妹初几了？”
　　小夏不明就里，“初二啊，再开学就初三了，怎么了？”
　　“那你明年就知道了。”班长苦笑。
　　“知道什么？”小夏越听越糊涂。
　　“哎对了，你当初来报到的时候，学校许你什么好处没有？”小红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
　　“好处？没有啊，我不是跟你们一起交学杂费的嘛，该交的钱一分没少啊。”小夏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校长承诺给自己省三好，加分的事情，不知道这算不算好处呢？不过这一年了，自己从来没想起过，看来自己压根也没把这当回事儿吧。
　　“不是，你们这是在算计啥呢？怎么我越听越糊涂啊？”小夏不去想那些没兑现的诺言，尽管心里面还是有一点期待的。
　　“我妹妹被抢过来了。”班长看看小夏，这才慢慢的说。
　　“啊？抢？”小夏奇怪，班长不是这样夸张的人啊。
　　“嗯，抢！”小红摇着圆圆的脑袋，眨眨眼睛，很认真的强调：“真的是抢的！咱学校一个女老师，把她抱上咱学校的校车就走，他妹妹才来咱学校报到的。”
　　“不是吧，这也太疯狂了吧。”小夏感叹，却看着班长。
　　没想到班长点点头：“这个争学生的事儿，春天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妹妹成绩还不错，结果两家都盯上她了，我回家的时候，听我妹妹说，一中去我们家七次，二中也去了七次了，这还没决定的呢，二中又去了第八次，没想到这回直接动手了。”
　　小夏想起自己当初来这所学校的情景，这一年，学校的手段还都是“进步”神速啊！“真是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还讲不讲道理了？”对这样的手段，她从心里不齿。
　　“哎，那能怎么办？现在市里面明处各不相帮，暗处支持二中，一中也只好狠下手了，结果两家一家比一家狠呗。”小红一副老江湖的样子，不过说得倒是在理。“你不知道，班长家是没什么缺的，他们只好动手抢，那些家境不太好的，两家花钱争，跟竞拍一样，轮番地涨钱！我们家邻居孩子学习特好，可是爸爸有病，妈妈下岗，俩学校去他们家给钱，从几千块钱给起，这孩子犹豫，后来一中说只要去一中就给两万，结果二中到他们家扔下两万五，直接把孩子拉来了……”
　　小夏彻底服了，“这是什么世道啊！怎么还有这事呢？”
　　“叫我说啊，你当初就是亏了，怎么那么好说话呢，你成绩那么好，抻他们几天，搞不好你高中三年外带大学四年的学费都有了！就算你们家不在乎那钱，可谁跟钱有仇啊……”小红又把话题转到小夏身上，发自肺腑地替小夏可惜。
　　小夏苦笑不得：“我没那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