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须尽欢》寒影渡江

3、胡姬酒肆

　　“多谢父皇关心，不过泠儿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宫中人心惟危，规矩又甚多，李凌只想尽快离开这。若不是公主的身份暴露，恐怕会治个欺君之罪，甚至极有可能被视为居心不良之人。

　　李世民目光深邃，沉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

　　“明日是中元，泠儿想出宫为父皇祈福。”

　　在李世民的眼中她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拉着她娇嫩的小手往书桌前走着。

　　“你有这份心父皇甚是欣慰，只是你贵为公主，怎能独自出宫呢？”

　　李凌见他语气柔和索性大胆撒娇道：“那您便让三哥陪着我。”

　　李世民低眉沉吟许久，倒是极为通情达理地松了口：“也罢，前些日子朕疏忽了你，明日朕命太仆寺准备马车，让恪儿随行。”

　　李凌闻言眉眼一弯，笑眯眯道“谢谢父皇。”

　　这是李凌第一次坐马车，虽坐在舒适的软垫上，一路颠簸着实不太好受。她撩起了窗牖的帷幔，望了一眼长街上川流不息的行人。这长安城倒是名副其实的繁华，只是她如今已是无暇游玩了。

　　坐在一旁闭目的李恪睁开了眼睛，他的长眉入鬓，一双凤目幽暗而深邃。他今日只是随意穿了一件青莲色的袍子，却仍英姿勃发。

　　“泠儿为何突然想出宫？”

　　马车中只有他们二人，这李恪应对高阳的性情了如指掌。想到这李凌不免有些心虚，这个男人的目光总有一种能将她一眼看穿的感觉。

　　不敢继续与他对视，她局促地撇开脸道：“呆在宫里头实在闷的慌。”

　　李恪目光炯炯似乎从未离开过李凌，马车的气氛愈发沉闷起来。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缓缓停了下来，李凌踏下马凳，几乎落荒逃走。

　　李恪自然寸步不离地跟在她后头，见她买了糕点便回过头来找他，粲然一笑说道：“这是樱桃毕罗，在长安城里很是有名。”

　　话音刚落，他脸上的神情更是复杂，目光如同黑暗中的大海，令人难以捉摸。李凌收起笑容，继续道：“三哥，泠儿请你吃。”

　　这个李恪聪颖睿智，心思缜密，恐怕早已对她的一言一行有所怀疑。眼下四处都是围在一旁看表演之人，若想脱身恐怕不难。

　　李凌见不远处人群朝此处涌来，恰巧疾步向前甩开了他们二人。

　　李恪的手下见状，忙搓手顿足地说道：“王爷，公主她～”

　　李恪不慌不乱道：“分头去找，务必要将她平安带回皇宫。”

　　“让一下。”李凌疾跑着穿梭在人群中，倏地似乎撞在了什么硬物上。本不会摔倒，却因踩在了滑溜溜的东西上，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我说你～”她抬起眸，正对上眼前这个罪魁祸首。

　　那是一个身穿青灰色海青的和尚，他看起来不到二十，五官却如同一件巧夺天工的作品。他的眸子如同朝露一般清澈，仿佛能洗尽心灵的尘埃。他的肤色晶莹如玉，如同下一刻便飘入云端的神祇。他的嘴角噙着如弦月一般的微笑，好似万物都惭愧地掩藏了色彩。

　　“施主，你无碍吧！”

　　李凌从恍惚中走出来说道：“我说你这个小和尚，你的鱼把本姑娘绊倒了，还不扶我起来。”

　　“施主，实在抱歉。贫僧见你神色匆忙，一时来不及躲避。”

　　那和尚目光澄澈，连忙愧疚地将李凌扶起。他的身材高挑，李凌站起竟不过他肩膀。

　　她轻瞟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鱼，摇头说道：“你个出家人，还吃鱼啊！口腹之欲都控制不住，岂能潜心向佛。”

　　“施主怕是误会了，小僧本要将此鱼放生，恐怕如今是不能够了。”

　　望着他怅惘的目光，这下愧疚的倒换成李凌了，若不是因为她不想被李恪追到，也不会和他相撞。

　　“原是这样啊，可是这鱼应该可能似乎断气了。”

　　她无能为力地瞥了一眼男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嫣然一笑叮嘱道：“不过，你别难过啊。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和尚诧异地望着折回的李凌问道：“施主这是？”

　　她带了几个卖鱼的小贩，将他们摊位的活鱼一并买下，来到就近的湖边统统放走。

　　“今日是盂兰盆节，这也算本姑娘来到唐朝做的第一件好事。”

　　李凌这辈子虽从未行恶，倒也没做过好事。看着湖中自由自在的鱼儿，她的思绪却如同随着它们奔的很远。

　　“听施主的意思似乎不是长安人士。”

　　和尚误解了她的意思，倒也不足为奇。李凌笑而不答，回过神问道：
　　“对了，今日是盂兰节寺庙不应该都举行法会，如今已过申时你还不回去吗？我得走了，不然他们又将我抓回去了～”

　　这时男子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即是如此，那小僧告辞了。”

　　见那男子越走越远，李凌抬高了嗓音问道：“我叫李凌，你叫什么？”

　　男子停下了脚步，却未回眸，他的声音清泠：“名字不过是称谓，施主日后所有心结困惑大可来金城坊会昌寺，佛祖定然能庇佑心善之人。”

　　会昌寺？这个名字如此熟悉，李凌却怎么也想不起。

　　恍惚中，她听见背后传来男子富有磁性地声音：“泠儿，你还想去哪儿？天色不早了，还是随三哥回宫去吧。”

　　不用猜，听声音李凌知道，她回眸无奈叹气道：“居然还是被你找到了！”

　　长安城中茶寮酒肆，人头攒动。李恪驻足，目光定格在一间古色古香的酒肆上。李凌见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试探性地问道：

　　“三哥，怎么不走了？”

　　李恪并未作答，目光炯炯。这时手下季岷窥其神色，恭顺道：“王爷，那不是太常寺中的乐童，为何与太子殿下在此？”

　　李恪目光一冷，打断了他的话：“闭嘴。”

　　“李承乾？”

　　如今大唐太子是李承乾，也就是长孙皇后和李世民的嫡长子，李凌顺着二人的目光望去。蓦地，那个男子竟已站在了他们跟前。

　　李承乾双目如黑玉一般乌亮，眉如刷漆，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放荡不羁的气质，抬眉抃笑道：
　　“三弟与十七妹怎会有兴致游这盂兰盆会？不如随本宫一道去御酃阁坐坐？”

　　李凌暗暗地窥了李恪一眼，他淡笑不语，目如寒星。无奈之下她只好随着他们一同进了酒肆，四人围桌而坐。

　　“殿下，请用茶。”

　　区区乐童李承乾竟命他与他们同坐，毫不避讳。他神情专注为其斟茶，李凌淡淡地扫了一眼他的容貌。虽是男子五官柔美，皮肤细若瓷肌，唇若点脂透露出几分魅惑，一双桃花眼如琥珀一般纯净动人。莫说男子，就是女子看了也为之倾倒。

　　李承乾勾起唇角，扬手遮住杯口道：“嗳，今日乘兴而来，岂有饮茶之理？”

　　李恪虽表面上对李承乾恭敬有礼，入了酒肆却只是一人独饮。无人知晓他此刻心中所想，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分外冷峻，锐利的黑眸仿若要将万物吞噬。

　　乐声骤然响起，胡姬蒙着面纱，身姿曼妙，舞姿翩翩。其舞奔腾欢快，又如雪花风中飘摇。

　　李凌初见竟不禁叹为观止：“真未想到小小的酒肆中，却能看到这般风姿婀娜的胡人舞。早在王绩的诗中便提到胡姬酒肆，看来所言非虚。”

　　李承乾听她这样说诧异道：“十七妹竟知王绩之诗？”

　　李凌心下一怔，才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回道：“略，略有耳闻罢了。”

　　不知所措间竟端起了酒杯，正要往唇边送时，沉默在一旁的李恪竟开了口：
　　“泠儿，不可饮酒。”

　　虽二人皆不解风情，可李凌好容易才来大唐一趟，却也不能玩的尽兴。不多时便被李恪带离了酒肆，本就坐在这冰冷的马车上。还要与一张冰块脸四目相对，她只觉得整个车厢都要被冰封雪埋一般。

　　不过想来身处这样的年代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就好似一个优秀之人却不能凭借自身才华去公平竞取，就因为出生连一争高下的机会都没有。

　　李凌秀气的眉毛微蹙，低声问道：“三哥从御酃阁出来便一直心不在焉，可是在为大哥的事伤神？”

　　李恪半眯着双眸精芒毕露，挑眉问道：“泠儿近来的心思倒是变得愈发细腻，你且说来听听，我此时所想。”

　　李凌淡淡一笑道：“大哥平日游宴无度，放荡不羁，如今竟迷恋上一个乐童。三哥若将此时上奏父皇大哥身边不过是少了一个戏子，何况这嫡出皇子又岂止一个李承乾呢？”

　　话音刚落，李恪竟然大笑起来，马车因经过无人街道，车厢顿时一片漆黑。李凌惊悸地看着他，试探地问道：

　　“三哥因何而发笑？”

　　“我在想，眼前之人当真是三哥的泠儿吗？”

　　他的声音极轻，唇角牵起一抹深邃的笑容，目光如同寒星要将李凌看穿一般。他的身上有着特殊的魄力，近在咫尺的容颜，不可逼视。

　　马车停下，李凌才舒了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轻笑道：“时辰不早了，泠儿须回公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