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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 ...

  •   “辰时已到。”
      幽深海宫尽处,古老神圣的海宫祭坛微微透出一束浅色银辉。坛中玳瑁石台氤氲在蒙蒙水雾中,其上一方乌玄之色的灵贝,壳缘渐生繁复图纹,银辉衍而成气。灵贝汲着冰寒深水的灵气,缓缓震颤着,忽而灵贝轻响一声,贝扇幽幽开合,黯色的贝中透出一抹水泽般的灵光。
      一位身着乌金暗纹祭袍的老者执起手中灵血杖,苍颜鹤发展露出亘古不变的肃穆,眉心银光璀璨,点耀出圣明之气:“泽部新主于辰时诞生。予以泽之灵,统领泽部众将。”
      祭宫四周俯身而拜的众人纷纷祝以祷词,吟唱祭乐。
      守侯泽部灵贝一年光阴,终是迎来泽部新主的降生。
      恭拜三次,忽有一人在祭坛边缘站起,绕过众人身侧,缓缓走向坛上灵贝。那人一袭素衣,面如冠玉,眼似灿星,青丝若缎,天生水秀清灵,气质儒雅。身姿柔如水般的男子轻盈顿足,停在玳瑁台边,柳腰微躬,双膝屈而拜下,手臂轻举,将灵贝深处卧躺的婴儿抱出,怜惜地护在怀中。男子抚着婴儿精致的面容,不禁抿唇而笑,嫣然醉人。
      “请祭司大人为我泽部新主赐名。”男子怀抱幼主,跪向老者而语,美丽的容颜透出一股坚意,眉心黑鳞熠熠生光。
      灵血杖点至坛上图腾,老者合目而占,一时灵气浮荡宫中。半晌,老者眉心微蹙,炯目睁而惊觉:“此子命象高洁,有光耀我族之任……甚至,命格之贵,已超出未诞生的王上!”
      坛上霎时哗然。命贵过人,功高盖主,莫非此子会反叛王上,甚至取而代之?!
      “祭司大人!”跪着的男子亦是惊慌一阵,低头凝视怀中幼主,咬紧了牙反驳,“我泽部向来以忠义为首,幼主绝不会做出犯上之事!敢问祭司大人何以下此断言?先主鲽婀以身殉主,保住了我族大势。幼主承此意志,岂会逆反王上?!”
      “鳕夙大人不必激动,祭司大人并无此意。”座下一名黑衣少年朗声而道,墨眸如夜,“泽部幼主命格显现贵象,昭示他将佐以王上重振族威,是王上的得力之将。并非言其反叛王上,大人多虑了。”
      说话的少年的祭司的得意弟子,同时也是洛部少主首领,鲪悔。他仅以简单一言,便扭转了局势,使众人信服。
      当今的祭司,是淮部首领鲱鹄,声望显赫,执掌族中大权。鲛王尚未从王灵贝中降生,亦有几部首领仍未转世,鲛族大业百废待兴,需得靠那些仍然年幼的新生之子去创立霸业。
      鲱鹄微而叹息,凝视那刚刚降生的幼子,声如洪钟:“占卜之辞所得,此子应名为‘珂’。”
      座下又是一片惊惶。早先逝去的鲛王,亦是名为“珂”。与先王同名,乃是大忌。“珂”为鼎上之玉,是为玉首,以此为名,不正是昭显其至高无上么?
      “祭司大人,”跪于地上的男子柔声开口,“鲽婀首领辞世前曾有过一个梦,他说梦到沧海波浪滔天,苍穹与海合而为一,是鲛族凌瞰天下之景。首领未能待到那一天而过世,定想让转世幼主实现那个梦境。”
      “因此,”他接着淡笑而语,将怀中幼主举起,“请祭司大人赐名幼主为‘梦’。”
      祭宫沉寂千年,无人言语。如同华梦千载,凭水而生。
      “鲽梦,”鲱鹄祭司沉吟片刻,苍颜随即凝起慈祥之笑,“好名字。”
      跪着的男子扬起丽颜柔笑,风华绝代。
      祭司高举灵血杖,水波中晕开道道波光,辉洒在新生之子的身上,为他祈福:“天将降大任于此子。鳕夙,好好抚养鲽梦首领,助他成其霸业,兴我鲛族!”
      “是!”男子深深叩首,让臂中婴儿沐浴圣光。
      圣光灼耀尽冰水深寒,染在初生婴儿微睁的凤眼上,竟是那般迷离妖娆。

      东海潮涨,惊落天阶寒星。苍茫之域,冰蓝洗濯了稚子的幼容。短短数月,生在海宫祭坛的婴儿已会轻佻地撩开碎发,在透明鳞片的点耀下眯起狭长妩媚的凤眼,对着沧海众生笑颜倾城。
      “泽部少主生得真美,”剑眉朗目的少年鲪悔为鲽梦祈福时不禁叹道,“我鲛族纵然天生貌美,也从没出现过这般绝色……仍在幼年,就已颠倒众生。”
      “鲪悔大人过奖了,”白衣胜雪的鳕夙风姿俊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祭司大人常说,红颜祸水。只怕祭司大人并不喜欢少主这样……”
      鲪悔收起祈祷之器,无奈地笑答:“师傅常说,鲛族的致命弱点便在这姿容上。曾有许多族人皆因貌美而被天将捉去玩弄……真是我族之耻!”
      少年沉痛之语没入深水波纹,隐逝逐流。
      鳕夙微怔,凝视眼前未沾风尘的老成少年,忽而扬唇,抿出一个璀璨的笑意:“在我看来,姿容不止是致命弱点,更是……致命武器。”雅致的白衣男子,似乎在用他的美丽演绎一种阴谋。
      少年的夜色瞳眸浮上一丝惘然。那人的风姿,深深映入他墨黑的眸中,似要征兆未知的风浪。
      也许预知了,也许没有发现,那个还在襁褓中的人,成为他们寥寥几句交谈中的主角。
      “最后一次祈福已经完成,”鲪悔看了看婢女簇拥着的妖娆幼童,转首对鳕夙一揖,“泽部少主可以离开海宫,回洞庭湖泽宫,去统领一方将士。待他成年之际,再回海宫晋见。”
      鳕夙叩首应允。他轻盈地回身,仿佛浮游而至,俯下身子轻柔地执起幼童的小手,曼声而道:“少主,我们回泽宫,好吗?让阿夙守护你,直到你长大。”
      长长的眼睫扇过柔情,晕亮了幼童期许的目光。他稚嫩的红唇微微翘着,雪团似的小手紧紧攥着眼前人的手指,尚不善言语地用奶腔呢喃着:“阿夙陪我……长大也不准走……”
      那双凤眼,只在这时,染尽了他一生中第一次的清明澄澈,亦是最后一次。
      不远处的鲪悔,神色淡然,却也不掩眉间好奇。他想知道,这个比他还年幼的孩子,会给海宫带来怎样一场红颜乱潮?
      此时的鲽梦,仅诞生五十天,单纯得如一张白纸,美丽得如一块玲珑净玉。

      洞庭湖不若沧海之壮,更添山水之秀。鲽梦以泽部少主之身回宫,只以年幼之颜,已然惊艳一方。鳕夙是先主遗臣,侍奉少主左右,对鲽梦呵护备至。
      “珂儿,”鳕夙笑如春风,唤着那个曾经被祭司否定的名字,“今天你又长大不少呢。”幼鲛十天身体便长一些,如今鲽梦已是八岁孩童的模样。
      凤眼的柔媚像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玩味,娇俏的容颜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魅惑:“阿夙,为什么你要唤我的小名?鲢冰他们都叫我‘梦’。”渐显姿形的小小身子已然挺拔出天生的傲气,他还是像小孩子一般喜欢撒着娇偎进阿夙溢着清香的怀里。
      “少主,”阿夙眼角微挑,勾起一抹夺魂,“只有你最亲近的人,才可以唤你的小名,珂儿。别人,都不配。”抱起那轻小玲珑的身子,仿佛抱起轻盈易碎的梦。
      年幼的孩子侧了头,狭长的凤眼眯成醉人的弧度:“你笑起来好漂亮……阿夙,我听说,你是泽宫里最美的人。”一点点仰慕,一点点欢喜。
      阿夙再次展颜,贴近孩子的耳边,淡淡吐气,似是引诱,似是赞叹:“那是在珂儿出生前。珂儿,你才是泽宫中最美的,不,你是整个鲛族最美的人。”
      翡翠水晶折射得水光潋滟,珍珠帘叮当吟响幽澹轻音。鲽梦轻声笑着,绝丽姿容散发着华贵的柔光。他抿了唇,看着寒冰镜中自己的笑容,淡淡问道:“长得美有什么用?阿夙,别人都说,这是罪孽,是灾祸。”
      “不,莫听那些流言。”男子缓缓为他梳理着长至肩背的青丝,指尖触上他稚嫩水灵的脸蛋,“珂儿的美貌,是鲛神赐的。少主,请记住,这是你的另一种力量。有时候,它比灵力更能征服天下。”
      懵懂的稚子,迷茫地半睁着摄人心魂的媚眼。不经意间,如同预言般的话已埋入他的心底,滋生出日后改变整个鲛族命运的力量。
      鳕夙用他一身雪水的幽香,抱起那个依赖着他的孩子。袖中滑出一支冰凌般的水箫,横于唇边,为坐在他腿上的年幼少主吟唱起千年的沧桑。他坚信,这个孩子,是值得他付出生命的人。

      洞庭湖的宁秀安详终止于那一天的风和日丽。
      外貌长至十二岁模样的鲽梦经神祈之祭后,唤醒了指间的第一束灵力之光。清澈如镜的眉心鳞随他愈渐妖娆的脸一并生出凌御高傲的戾气。微微灿光已染上鳞片边缘,待它沾尽银色之际,洞庭湖的风波将在他指掌间叱咤风云。
      偏偏这一刻的风云,提前呼啸而来,撕碎了那朦胧的梦境。
      鳕夙正耐心地指教鲽梦修炼灵力,忽然幽幽水光随一声闷雷炸响水域而黯如黑夜。
      “阿夙,怎么了?”天生警惕的鲽梦四下张望,不觉蹙了眉,“有血腥味!”
      白衣男子连忙将鲽梦护至身后,儒雅之容恍惚变得阴狠:“哪路野狗竟敢向我泽部挑衅!珂儿莫怕,我定叫他们统统变成落水死狗!”
      珠帘乱音震颤,湖水波澜阴寒。霎时,四处惊起嘶吼声!
      一阵慌乱的步伐声,数名近侍匆匆来报:“少主,大人,有天兵偷袭洞庭湖大营!”
      “又是天兵!”鳕夙怒而冷笑,“因我泽部少主尚未长成么?!传令下去,不必死战,先抵挡一阵,然后速速撤离!”他清楚,天兵想将年幼的泽部首领斩杀,让鲛族中最强的泽部群龙无首,大乱方寸,以此削弱鲛族的力量。如此,他拼死也要保护身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身后忽而一紧,鲽梦拉住他的衣袖,妖颜流露出一丝紧张:“阿夙,你别走,别丢下我……就算你要上阵,也带上我。”
      鳕夙回首,望着刚刚高过自己腰部的孩子,不觉心底怅然。他摇了摇头,坚决地放下了眼底阴冷的执念,反手握紧鲽梦小小的手:“我绝不离开珂儿身边半步。只要我不死,珂儿就绝不会有危险。”
      任厮杀暴虐,鳕夙从容地坐镇泽宫,指挥着麾下战士抵抗天兵。他以翩然如雪的风情,撑起泽宫的镇定,将鲽梦置于自己的臂弯,寸步不离。
      没有主将的泽部早不如从前,失败是注定的。
      终于,浴血的战士沙哑着嗓音嘶吼:“少主快走!天兵攻进泽宫了!”
      鳕夙淡淡叹了一口气,掷开手中沉重的军令,稳稳地把鲽梦抱在怀里,起身踏着染血的水纹,掀去珠帘遥望四方:“珂儿,你怕吗?”
      小小的孩子眯起了凤眼,竟是那样妖靡:“今天怕,不代表以后怕。迟早,我要让他们怕!”
      族人的血,唤醒了少主尚未成熟的心智。鲽梦生为鲛精的杀戮天性,第一次染红了眼。
      鳕夙淡定地笑着,掩去对天兵的愤恨,残忍地抛下泽宫,带着怀中的孩子从泽宫的古甬密道潜离水域。深仇大恨不可蒙住双眼,他必须清醒地应对,保护好鲛族唯一的希望。
      他们悄悄逃出水域,赫然发现大批天兵天将已在洞庭湖边安营扎寨,九重天上呼啸而下的天火笼罩了烟波浩淼的宁静水泊,紫烟戾云张牙舞爪地撕扯着狂风,映着已染血而赤的湖。
      天界……想彻底消灭泽部么……
      绝望几乎摧毁了鲽梦的理智,幼小的他颤抖着身子,发白的唇翕动着吐出惨烈的字眼:“杀了他们……我要……我要他们血溅天庭!让我杀了他们!”
      “珂儿,少主!”鳕夙紧紧扣住他的肩膀,贴在他耳边轻言道:“这是我要教你的,忍在一时,日后方能成大事!现在的冲动,只是徒劳的愚蠢!”
      鲽梦呜咽一声,对着那洞庭湖的血浪,双膝瘫软地跪在了岸边。长过肩的青丝无力地被戾风扯乱,玉琢容颜划下一道道泪痕,垂下高傲的头,颤抖地埋在双手间,指缝漏下了涌出不止的鲛珠。
      被驱赶,被屠戮,自己却无能为力!漫天的黯光残云似在嘲笑,似在讥讽,肆意侮辱践踏鲽梦的弱小。
      鳕夙挽起白衣袖,用他一身雪水的淡香俯身搂住那个仍很脆弱的孩子:“我要教你的第二件事,就是……永远莫让人见到你的眼泪。珂儿,你的脸上,永远只能有鲛神后裔的高傲与坚贞。流泪悲伤,是你的耻辱。”
      温柔如故的话语,却如利锥尖刀,在鲽梦流血的心上刻下残忍的印记。
      冷风削去洞庭湖的灵秀,忽而荡生丝丝缕缕的烟雾。
      鳕夙不禁警觉,望着湖水上飘荡的烟气,猛然脸色阴沉:“天兵用了‘迷踪香’!”
      “什么东西?”鲽梦拭去泪珠,四下张望。
      “‘迷踪香’,天界龙神宫金猊所炼之香,焚烧后烟雾会指向有妖气的地方,天界常用此来搜查隐匿的妖族!”鳕夙抱起鲽梦,点足飞离岸边,往密林深草间躲去,“少主年纪尚幼,灵力不强且未沾血腥,妖气甚弱。若是天兵追了来,少主就请自行逃离,我替少主挡下便可!”
      迷烟袅袅蒸腾,浮荡山林水溪,渐渐凝成白练似的形状,指向数处鲛精的藏匿之地。
      鳕夙匆匆拨开长长的杂草,借着林荫叶影遮挡行迹。不敢再用灵力,只怕引得迷踪香追来。
      刚刚跃过草间的一堆乱石,只见得两束刺眼光影自斜上方直射而下,横挡在两人面前!一道金光随之打来,听得鲽梦一声尖叫,他就从鳕夙怀中直直摔下,额角磕在乱石尖上,鲜血如注,沾了尘土,染得玉颜惨不忍睹。而鳕夙,被天兵的金锁缚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大胆妖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两名金甲披身、银冠束发的天兵盛气凌人地站在他们面前,执掌风云的骄气如剑般直指他们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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