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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Epi.2 ...

  •   上初中之后,肖骏几乎没再见过叶衡。偶尔有个周末,两人在楼下碰到,也是一个拍着篮球,另一个抱着新买的书和CD,各有各的方向,点头笑笑就擦肩而过,礼貌而生疏。
      他们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六年级那个暑假,就当它从未存在过。
      初二下学期期末,升初三之际,旧仓库拆了,荒地被填平,倒上水泥和柏油,改造成停车场。肖骏站在窗边数着一辆辆闪亮的丰田日产福特标致,觉得胸口靠左的地方感觉怪异。他记起前几天做的一篇阅读题,鲁迅的《风筝》,他说:“但心又不竟堕下去而至于断绝,他只是很重很重地堕着,堕着。”
      准备中考的那段时间里,叶衡干脆不回家了。每逢周末总能看见叶家爸妈提着汤水去学校看儿子。
      为什么人类要发明寄宿学校这种现代集中营。肖骏抓起口琴,下一秒又狠狠把它丢掉。男孩倒上床,用力抓住自己的头发。今年夏天太闷热了。

      夏天年年相似。叶衡说,猝然掬起一捧水泼到肖骏脸上,随即大笑着跳进水里,远远地游开去。肖骏骂了一句,飞快地追过去。他在水下抓住了他,仿佛捕猎一条象牙色的海鳗。他将他拽到岸边,猛地把那个骨架单薄的家伙按倒在散发着海水腥咸的沙滩上。
      然后肖骏低下头,狠狠咬上他的颈侧。
      他知道自己在做那种醒来后会令人无比尴尬的梦,但是他醒不过来,又或者说不愿意醒来。他在幻觉里抚摸怀中温暖□□的身体,吻他,叫他的名字,深深沉陷进他里面,就像海水温柔地渗入细沙。
      夏日里湿漉漉的幻觉。
      该死,叶衡。
      * * *
      2005年6月中旬,中考结束。
      叶衡暑假里去了一个月英国,从不同的地方寄明信片给肖骏,牛津,伦敦,巴斯,还有好些不起眼不知名的小地方。明信片正面是漂亮而空洞的风景,背面只有寥寥几行字,与其说是友人来信,不如说是间谍报告。
      肖骏把明信片按日期整理好,夹在大辞典里。然后拿起口琴,又吹Danny Boy。他的暑假简单得多,无非是等成绩,打篮球或者无所事事。然后是报到,军训,高一新生入学。
      他和叶衡考上了同一所高中。那间高中占地面积颇大,从宿舍走到教学区至少要六七分钟。灰石砌的校门直面珠江,因为长年受江风吹拂,嵌在校门地基处的几块民国时立的碑记已经褪色得惨不忍睹。高一新生每天在校门这边的广场集合,曝晒十来分钟,再被教官分散带到各个阴凉处去练踏步听口令什么的。叶衡的班级离肖骏的不远,后者每天都怀着一种秘而不宣的阴暗心理偷偷观察他,看那棵豆芽什么时候会被晒得萎蔫。但叶衡居然挺了下来,肖骏给他拿水的时候分明看见这家伙嘴唇的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但人无疑还十分清醒。
      肖骏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习惯性地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叶衡晃了晃,又躲开了。

      夏天年年相似,今年也不例外。但肖骏很想知道如果自己告诉那家伙,他在梦里和他做过爱,会得到怎么样的反应。
      ……叶衡大概要换一副新眼镜了吧。

      这间高中社团活动特别多,肖骏的口琴和篮球天赋很快被师兄师姐发觉,生拉硬拽的逼他在校队和乐团的申请书上签了名,活像在签生死状。叶衡毫无悬念地得到了英文广播员的职位,过不了几星期就凭那口自小就能倾到大片群众的纯正美国音把“Raymond Yip”这个名字弄得人尽皆知。肖骏不止一次在二楼走廊听见有小女生尖着嗓子叫“阿Ray——”,只觉得一阵恶心。
      十月下旬,出了件足以让学生们茶余饭后聊许久的事。
      秋季是“校运会季节”,根据这间学校的传统,早上是田赛径赛,晚上是游园会。其时除了高三生,所有人都可以合法大呼小叫,合法在教学区四处闲逛到九点半,在各班的摊档前徘徊。然而,恰是在这么兴奋的时刻,居然停电了。
      全校先是一片肃静,随即爆发出各种噪音,混乱得像是踢开了白蚁丘。
      有某两个人正好被困在大阅览室里。
      “开不了。”叶衡宣布,最后拧了拧电控门的把手。图书馆和大小阅览室的门都需要刷卡开启,现在电力失灵,扫描器自然不再运作。
      肖骏半真半假地答了句“好极了”,丢下剪刀和胶布。他原本是来这里借用大阅览室的长桌,好赶制他们班今晚要用的横额的。不料却碰见了正在最后清点一堆体育杂志的叶衡,两个人同时怔了怔,然后互相点点头,各自沉默地埋头工作,直至灯光全灭,把他们抛进黑暗里。
      “教学楼那边在鬼哭狼嚎。”叶衡评论道,交抱起双臂靠到玻璃窗上,“我听高二的师兄说过,学校的电路很脆弱,原来是真的。”
      肖骏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些什么。他无端地想起那个夏日午后的梦,海水,粗糙的沙粒和少年细腻的身体。男孩猛地甩甩头,试图摆脱那些疯狂的妄想。脸颊滚烫,他下意识地说了句我出去洗洗脸,随即意识到除非电力恢复,否则他还得被关在这该死的大阅览室里。
      “你没事吧?”叶衡凑上去,纤长冰凉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摸索着覆上他的额头,“…发烧,还是怕黑?”最后那句话带着笑。
      那是最后一根稻草。肖骏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将人按倒在长桌上,胶水剪刀什么的哗啦一声被扫到地上,叶衡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但肖骏听不见,一整个海洋的涛声在他鼓膜里轰鸣,他在黑暗里找到男孩的唇,毫不留情地咬了下去。许多个夏天的色彩、声音和味道在肌肤相接的地方复苏、生长,吐露出细致碧绿的叶芽,清香满溢。口琴声游过玻璃一样的空气,仿佛银色鱼群。
      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远处的喧嚣逐渐退潮,路灯的光将柏树巨大繁密的影子投射进来,如同一幅精细的铜雕版画。
      * * *
      高一第一学期期末,校领导突发奇想,要求高一生选科,务求让他们“尽早投入到X科学习中去”。肖骏没多想就勾了物理,叶衡选了化学。下学期一回来,一个在3班另一个在4班,让是友好邻邦。因为同在7楼,于是在走廊转角或饮水机旁经常碰到。叶衡仍是礼貌而冷淡地点点头就走,这让肖骏郁闷了很久,差点以为体艺节那个晚上的事不过又是自己的一个无聊的梦。
      日子哗啦啦翻过去,高二时广播站换届,叶衡选了个一口伦敦腔的师弟接班,两人关系似乎很好,经常聚在一起聊个没完,而且他俩偏偏爱在肖骏班级外的栏杆边谈,害得后者连眼不见心不烦都做不到。肖骏篮球打得好,早就惹来一群女孩子围着他转,于是每次有师妹羞答答地来找“肖师兄”,他就带她们往叶衡旁边一站,大有分庭抗礼的味道。
      叶衡每次都只是冷漠地扫他一眼,然后搭着师弟的肩膀走开。
      那种疏离感几乎让肖骏发疯。他们俩好像被某种无形的弹簧牵着,既无法接近,又不能离开。
      周末回家,他站在窗边看着那个停车场,总是莫名地火大,好像丢了东西,怎么也找不回来。肖骏闷在房间里吹了一晚的口琴,第二天差点被楼下的陈师奶用直柄雨伞抽死。

      后来,高三一年,忙得天昏地暗,套用一句谚语:“有空死没空病。”
      再后来,高考结束,肖医生那天恰好有两台手术,没法来接儿子,肖骏于是搭了叶家的顺风车,两个18岁男孩和大堆行李一起挤在后座,微妙的沉默琴弦一样绷在中间,他们各自牵着一头。
      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终于是什么都没有说。

      7月初,叶衡搬了家,搬运公司的货车静悄悄地六点来八点走,肖骏作为近邻居然一无所知。那一天的空气滞重黏湿,像块浸饱了水的破抹布。肖骏跑出门外的时候挂了半天的浓云终于忍不住变成雨水滴滴答答,他一个人站在长而空寂的小路尽头,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许多年前他和叶衡在这里赛跑,输了的人要请对方吃雪糕。街口杂货店的破吊扇在充满灰尘的空气里咔咔作响,叶衡老是猝不及防地一把抢走他的雪糕就跑,一蹦一跳的,像极了一只得意的猫咪。
      肖骏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小身影一路远去,消失在冰冷粘稠的雨幕彼方。

      男孩慢慢、慢慢地在杳无一人的小路中央蹲了下来,竭尽全力将自己蜷成小小一团。暴雨迅速灌满了他所有的感官,水,烟灰色的,透明的水,他在一片深潭中沉陷下去,纷杂的泡沫之下是寂静,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在他身边凝结。

      The summer’s gone.
      And all the flowers are dying
      ‘Tis you, ‘tis you must go
      And I must bide.

      ——Danny Boy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Epi.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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