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七》绯童

3、叁

　　苏是有钱人家的阔少。
　　与我同寝的女孩子天天讨论那些纨绔子弟的轶事。她们说，得不到，看看也好。看不到，说说也好。
　　也许我与苏的结识，归功于她们的聒噪。苏很温和安静，有别于其他子弟。但他抽烟，开悍马。在校园里即使行事低调也不免招摇。
　　我从图书馆借书出来，被疾驰的车撞开。红色悍马。
　　我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苏照看了我两个月。
　　他吐了口烟，说，你当初为什么不躲开。
　　我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我低下头，本能地排斥他的烟味。只有阿七，才适合这种迷离的景象。
　　阳生。他说，你可否考虑和我相处。
　　不用考虑，我已经同你相处两个月了。

　　我和苏的恋爱，就像米汤，清淡无味。那根本不是爱，而是需索。比起他的人，我更喜欢他的财产。我需要一个阔绰的人，把我从贫穷中拯救出来。我承受他的恩惠，并没有太多感激。我给予他我的时间和空间，保留内心。这也许是对他的侮辱，但我无力在意。
　　阿七在我的心中根植，难以抽离。
　　苏说，你没有激情。
　　我想起跑到阿七阁楼的那个夜晚，我酝酿起自己所有的激情。蓄势待发，最终破碎。
　　苏说，我给你买双鞋，你那双绣花鞋太旧了。
　　我想起搬离弄堂的那天，阴雨连绵。
　　阿七拿着一双红色的缎鞋，塞进我手里。他说，你的鞋跟太吵。
　　我忘记告诉他，自从那天以后，我不再穿高跟鞋，不再唱歌。我捏着鞋子，等待他说声再见，转身走回赌场。
　　雨幕里，他的脸庞隐隐绰绰，衣服湿透。
　　我听到那天，你从门口跑开。他轻声说。
　　我看着他，心中酸涩。我走了，你好罗嗦，再见。我扯了下嘴角，欲转身离去。
　　他扶住我的手臂，亲吻我的额头。炙热并且焦灼。最好不要再见。他说。
　　我忽然觉得他很陌生，从未相识。但愿。我说着转身，开始哭泣。这是我在认识他以后，第一次哭泣。原来我连他的再见也等不到。
　　我让苏买了鞋子，将绣花鞋放进柜子。它终究是不现实的东西，并且不讨人喜欢。

　　生活琐碎并且单调，我努力投身于课业，日以继夜地学习。夜间时常会因为想起阿七，难过得无法入睡。
　　给我带包烟。我对苏说。
　　他给我买了包爱喜，说，这个淡，不容易上瘾。
　　爱喜的确很淡，我第一次抽，都没有呛到。但是他说错一点。一支烟可以保证我一夜的睡眠，我还是因为每夜的睡眠需要，对爱喜上了瘾。
　　我疯狂地吸烟，享受片刻神经松弛的快感。接二连三，终于无法忍受爱喜寡淡的味道，尝试更换牌子。最后习惯柔七，是在我开始吸烟半年后。强烈浓重的味道，透彻的感触。
　　苏皱眉，抱怨，你一身烟味。
　　我开他玩笑，那正好，跟你相配。
　　我从不敢承认，吸烟，还因为阿七抽烟。

　　我跟着苏，参加他朋友的聚会。他对朋友介绍，阳生，脾气差得很。我看到他们眼中戏谑的神情，心里厌恶。我饿了，去吃东西。我对苏耳语。我一样一样地吃长餐桌上的食物，拼命喂饱自己。我可以因此，省下一两顿饭。我至今不愿让苏包办一切伙食。我与他，终究陌生。

　　一日午后，苏照常领我去吃饭。我为晚饭的着落，真心感激这个男人。学费高昂，许多时候，拮据是别无选择的选择。
　　路过一片绿地，我看到一群人斗殴。
　　苏，停下来，倒回去。我急喊。
　　灰色的T恤，我曾穿过的那件。我不会认错。
　　车子一停，我立即开门冲过去，躲开如雨的拳打脚踢，跪倒在他身旁。
　　阿七。
　　他的脸上青红交加，血液干涸。他被他们围起来打，已无力反击。他闭着眼睛，似乎不愿睁开。
　　阿七，阿七。我唤他。
　　周围响起惊叫声，我抬起头，发现苏已立在一边。快把他送去医院。他平静地说。

　　对不起，苏。

　　我停下课业，到阿七的家里照顾他。阁楼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只是更加破败凌乱。阿七躺在床上休息，我替他整理房间。
　　他终日蹙眉，似乎疼痛而挣扎。阳生。我听见他喊我名字，扔下抹布去看。他并无需要。他只是躺着睡觉。
　　他在梦里喊我名字。我为这个结论感到兴奋。

　　苏让我回去读书，我顺从。阿七的状况已经趋于稳定，他刚从医院出来时，几乎全身的器官统统罢工。
　　你想把他怎么办。苏问我。
　　我低头沉默了会儿，说，起码让他醒过来，重新生活。他救过我一次，我不能忘恩负义。
　　也许因为愧疚，我对苏不自觉地亲近起来。我帮他平整衣服，清理车座。他笑，你倒像我媳妇。我也对他玩笑，你不愿我是么？

　　苏如往昔送我到巷口，下车前，他亲吻我的脸颊。晚上如果打不到的，打我电话。他说。
　　我站在路旁看他的车子离去，直到引擎声消失，才转身看见阿七。
　　他站在店铺的屋檐下，寥落地抽着烟。我原本想在这里等你还医药费，看来，你并不在乎那些。他说完，掐灭了烟，折回阁楼。
　　我跟着他，亦步亦趋，如同第一次跟他回家。
　　你怎么又跟过来。真是麻烦。
　　我来帮你洗衣服。我低下头，从他面前走过，却忽然被他推到墙上，啃噬般地亲吻。
　　阿七。我听见自己声音涣散，如风中树叶的婆娑。
　　他的唇舌，仿佛风卷残云，肆虐扫荡，留下一片颤栗的废墟。他桀骜不羁的眼神，像咒语，震慑人心。
　　我几乎瘫软地倚靠在墙上，头脑因为缺乏氧气极端混沌。
　　阿七。声音还未成型，便已消弭。
　　他抚摸我的身体，好像抚摸洁白的花苞，细致而小心，孕育它的绽放。
　　阳生。他说，我不是说过，不要再见的么。你干什么要来救我，照顾我。他语音呢喃，并不似需要我的回答。
　　他进入我身体的刹那，我看见窗外黑色的天空，缀满银色的沙砾。一室的陈设，罩上迷蒙的灰白。我的眼前，浮现颤抖的光年。
　　阿七。我抚摩他的背脊，凑上他的耳朵。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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