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 ...
-
流星街的早晨没什么特别的。
也许是因为住在相对和平的街区，所以几乎没有什么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
这应该算是芙洛拉第一个在普通街区醒来的早晨。尽管赌城住宿区的条件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基地的房间——倒不如说，比起一个人惶惶终日，起码两个人一起要安心得多。既然对方打定了要利用自己，那借着这点反向求得庇佑也没什么不对。
客厅的冰箱里塞着满满的新鲜食材和牛奶，这些都是在曼施婆婆那换来的。芙洛拉猜想曼施婆婆掌握着这么多货物而被没干掉的原因，大概不是有长老院在背后支持，就是她其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芙洛拉打了个呵欠，从冰箱里取了几个土豆，还有些别的食材，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芙洛拉前两天一共只吃了一餐。昨天晚上回来还想找点东西填填肚子，就因为库洛洛坐在客厅，惊得她直接略过了这件事。等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
等库洛洛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芙洛拉已经把早餐摆在桌上了。对方理所应当地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她就只好再洗了一套餐具递过去。
“喝咖啡吗，还是茶？”芙洛拉又拉开冰箱的门。
“咖啡。”
过不多久，咖啡的香味便在客厅里飘散开去。
芙洛拉将一杯咖啡放在库洛洛面前：“只有速溶的了。”
对方嗯了一声，接过啜了一口：“你放了糖？”
依妲姐姐说过晨间的咖啡不加糖是很容易低血压的，芙洛拉听得多了，也就养成了习惯。直到接到库洛洛询问，她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停住了手里倒牛奶的动作：“我去重新冲一杯吧，抱歉，习惯了。”
可是库洛洛拒绝了，他没有挑食的习惯。
早餐是土豆沙拉和香煎面包片，味道意外的还不错。一顿饭的时间，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只有勺子和餐刀碰到盘子发出的脆响，叮叮当当。
芙洛拉微微抬眼就能看见一言不发进食的库洛洛，神色安宁，就好像普普通通的邻家少年。排除掉身份，其实库洛洛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冷静、理智、灵活，能够听取别人的建议。只是可惜，流星街没能给他这个平和生长的机会。
也许他笑起来眉眼柔和，会倚在窗边看一本书，书的名字可能是《十日谈》，可能是《雪国》，说不定也会喜欢童话故事。他翻书页的手指修长白净，适合握指挥棒。
他应该躺在草坪上，手脚舒展，望着蓝天。橘白相间的猫咪伏在他的身边，打一个呵欠，将脸埋进毛茸茸的尾巴里。
假如这和平的餐桌时光长一些，再长一些就好了。没有博弈，没有试探，也没有利用。
芙洛拉又想起迟迟没来的救援。嘴里咀嚼的面包片，突然就像是泥土一样难以下咽。
收拾完餐具后，这种沉默被打破了。
库洛洛换上了黑色的制服，理了理袖口，就好像要出门念书的高中生。临出门前，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芙洛拉。
“这是……？”
“甘莫西，长老院的执行人。每当我们带着东西回来这里的时候，都会有一部分流向长老院。而他则是负责流通这些东西的人……你现在应该知道了，想要走出流星街，就必须付出代价。”
芙洛拉点点头。
“幻影旅团并不是成立，而是被成立。”
联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芙洛拉好像知道了什么。于是她试探性地问道：“所以这个设想是长老院提出的？”
“蜘蛛不会一直这样被牵着线。”库洛洛轻描淡写的样子，就好像这件事与自己无关，“总之，这个设想需要一些人来实现。”
他并不是想成为“团长”，而是下定决心成为“团长”。他选择带着这些生死与共的人走出去，获得自由。相对的，流星街不需要付出代价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外来物资，轻松搭起利益网。
如果库洛洛没有选择接受，那么也会有其他人代替他接受——但至少从结果看来，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芙洛拉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她能理解却并不能赞同。
在流星街这样的环境里，培养出这样的人是常态。就好比她在这里才是异类。可即使如此，她也不能苟同这种恶意。只能说，恰好库洛洛站在这个位置上，恰好他的想法和长老院是一致的，恰好他们都想通过播撒欲望来传递恶意。
“所以呢，你要找他做什么？”芙洛拉捏紧了相片。
“斩断那根线。”
——
三天。
长老院大概会用三天的时间去搭桥，找到合适的买家。
说是买家也不一定是要花钱收买藏品的人，长老院更多的是把它们顺水推舟给利益相关者。据库洛洛说，长老院私下也有在和黑手党联络，进行武器和重金属的交易。相对的，长老院也会向他们输送大量的人才，没有身份的人是最好用的。
“甘莫西在流星街算是比较出名，所以在看到他的时候，喊出他的名字也没关系。九点半左右，他会准时从正门出发，到外面与人商谈。”库洛洛看了一眼长老院耸立的钟楼，“还有两分钟，芙洛拉，你准备好了吗？”
芙洛拉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带着泥渍。她不想穿着衣服打滚，就只好把衣服放在地上踩几脚再穿起来——按照库洛洛的剧本，她是一个慌慌张张的小孩，是在逃命中“不小心”撞上了甘莫西。
芙洛拉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交缠在一起。
“芙洛拉，你看起来好像很紧张。”库洛洛忽然俯下身。
温热的气息让芙洛拉唰一下汗毛倒竖，她甚至能感受到近距离的言语化为水汽濡湿的搅动着。她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捂住了耳朵。
“我有一个好办法，让他无法对你作出质疑。”芙洛拉紧紧盯着库洛洛的双眼，似乎有什么诡计从眼底渐渐滋生，“你想不想试试呢？”
“什——”
余光里甘莫西已经从长老院的大门走了出来，芙洛拉的话还没说完，剧烈的疼痛突然从胸口传来，她感觉自己的脏器狠狠挤压在了一起，绞动、撕扯，就好像随时都会爆裂。身体就此飞了起来，轻飘飘的像断线的风筝。
“呜哇——”芙洛拉喉口一甜，在飞扬的血雾中，她看到库洛洛的身影在角落，慢慢的，慢慢的，被阴影笼罩。那表情明明是无辜的，却又无比残酷，甚至还带着一丝对实验品的好奇与探究。
她落在地上，摔出去了很远。关节磕出了口子，砂砾从伤口钻入。手臂、肩膀、大腿，都擦出了骇人的血液，在白色的水泥路上一路拖延尤为明显。
甘莫西停了下来，审视着离自己尚有几米远的女孩子。
芙洛拉低声呜咽着，将涌到喉咙的血液咳了出来。
她有些懵了。
不如说，芙洛拉不理解为什么库洛洛要用这种偏激的方法去引起甘莫西的注意。直到过了几秒，她才回过神注意到，随在甘莫西身后的几名壮汉都有着漂亮的缠，尽管她没有用念，却仍能感受到那种熟悉的压迫感。
如果刚才自己选择与甘莫西擦肩而过，不经意择下一缕头发，或是带走一颗纽扣，会不会引起这些人的注意？
她不知道。
芙洛拉咬咬牙，朝甘莫西挪去。
朦胧的眼色里，甘莫西的身影越来越近。芙洛拉伸出了伤痕累累的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裤管：“救救我……甘莫西先生……”
“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的……我不想死……”芙洛拉伏在地上，轻声啜泣着。泪花在地面上与血迹混合在一起。周围来去的人偶有驻足，见到是站着的人是甘莫西后，又很快离开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吗？
梨花带雨的样子和陶瓷娃娃般的脸融在一起，竟然没有让人厌烦的感觉。尤其是她白皙的脸上还带着血，这就像独一无二而的昂贵艺术品，被刻上姓名般，病态而又扭曲的美。
甘莫西俯视着她，就好像俯视着一只蚂蚁。
过了一会儿，甘莫西抬起了另外那只脚，对着芙洛拉的小腹狠狠踢去。他额角的青筋暴起，就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芙洛拉吃痛翻滚的那一刻，看到甘莫西的眼神里浮现出了一种施虐带来的快感。他想折断她的四肢、鞭打她的身体，让她眼睛里的光芒彻底消失……
可是现在时间紧迫。
芙洛拉瑟瑟颤抖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甘莫西见状地兴奋吹了一个口哨，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直到他们离开了，芙洛拉才在偌大的广场上将身体曲了起来，缩成了一团。为了不让人察觉异常，她没有用气保护自己的身体。而这一脚下去，也着实结结实实踢中了她的髋骨。这种感觉实在太痛了。
是弱小，让自己不得不当一只毫无还手之力的狗。别人说什么，她就得去做什么，因为她不想死，吊着最后一口气也要活下去。是弱小，才让自己遭受这样的痛苦。她知道，甘莫西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蝼蚁，被撵死也无所谓。
而在这里，这样的人太多了。
这是她的疼痛，她的恐惧，她的软弱，她的耻辱，她的劫难。
芙洛拉的手紧紧握着，手中是从甘莫西裤管上扯下的穗子，也是不得不取到的信物。
笃恩他们花了几年，来排解她内心的仇恨。他们劝她放弃吧，不要为了复仇而变成像仇人那样丑恶的存在。放弃吧，不要为了仇恨毁掉自己的一生。
母亲教了她无数遍，要懂得宽恕任何人。
但是，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就真的能做到放开胸襟，拥抱痛苦吗？
芙洛拉伸手抹去了眼底的泪渍，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数天、数月、数年。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是必须做到，而是她认为自己应该这么做。只有这样，才会毫无破绽，才能去平静地接受一切。
她必须要忍。
芙洛拉一步一步往与库洛洛约定好的方向走去，靠在矮墙下的少年就站着在那里，看着她，眼神或重或轻，装饰的温和，撕开内里却与甘莫西没有任何区别。
“做的不错。”
库洛洛的身上有肥皂淡淡的香气，薄荷味的。幽静又冷冽。
“很痛吗？”
芙洛拉点点头，思考了一下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比起痛苦，她更恐惧。眼前这个人，毫不犹豫对她下了杀手，只因为自己是达成目标过程中重要的一环，或者说，他只是想看看她的反应，试试她的底线。
在受到攻击的那一刻，芙洛拉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杀气，彻骨寒冷。而现在，库洛洛又就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语气平常地像是在慰问旧友。
自己对他来说，贵若千金，又一文不值。珍重与低贱在库洛洛的脑中，融合的完美无比。
阳光越过矮墙勾勒出库洛洛下巴好看的弧度，上去是轮廓诱人饱满的嘴唇，再是笔挺的鼻子，接着是那双古井无波的杏眼。
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