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3、月如霜(中) ...

  •   彼时诸葛悠哲正扑向宝宝,眼角余光除去刀光剑影,竟又出现另一道身影。
      “小心为安!”诸葛悠哲喝道。
      易宁远正飞身要去接宝宝,听见诸葛悠哲此言,立即回头,只见人群之外,陵远平已与另两名黑衣人交手。少年身手矫健,毫不落于下风。而霍为安却又逃了出来,身后追着一名黑衣人。
      宝宝已有诸葛悠哲去救,当下易宁远便折回去,一把扣住霍为安,使尽全离将他带离地面。只是不料那黑衣人同样是将长刀扔出。
      易宁远本就重心不稳,又有此数,内力难聚,竟是带着霍为安落下地去。
      “是你给我的机会。”话未完,霍为安就将易宁远手中的玉瓶夺去,笑容邪魅。他将女医者推开,就此坠了下去。
      易宁远在空中翻身二行,终是平安落了地,却已身在数丈外,定睛看时,从空中落下的少年已经趴在地上。她方要提步上去,却见那身影动了动,而后单手支撑着从地上站起,衣袂沾尘,模样甚是狼狈。
      “为安……”易宁远叫道。
      霍为安缓缓抬起头,左边脸上带着血迹,明显是落地时擦伤的。他却依旧笑着,眼中带喜,再渐渐转为狂喜,在那双原本闪着商人的慧黠精明的眼中翻涌起巨大的浪潮。
      “我做到了。”霍为安低头看着左手,那只手就垂在身侧,衣袖同长样沾染着尘土,袖下的手滴着血,掌中还有硬物在月光下泛起清润的光泽,却与伤口中流出的血色成鲜明对比。那血,仿佛要沁到碎玉里头去。“你不让我毁的东西,我也毁了。现在你连最后的希望都没有了,这一生,你都超越不了杨含青。”
      易宁远静立月下,身手那些刀剑影闪都已不见。她只看着霍为安脚下那一滩化开的液体,顿时就像被蒸发了一样,连同她长久以来的信念,一起被蒸发得干净——她一直尊重着师长,也以此为目标,期待超越的那一刻。然而如今,霍为安将一切都打碎了。她作为医者的另一个理想,蒸发在凄冷的月光之中。
      “杨含青害了我一生,也束缚了你一世。从头到尾,你都是她利用来满足自己虚荣的工具。你的存在不过是证明她的强大,即使她死了,你在医道上的成就也只能在她之下。”霍为安拔出扎在手心的碎玉。玉质离开身体的刹那,有明显的疼痛感,他却没有丝毫变色。玉上染血,他只丢到易宁远脚下,道:“你知道了最后的药引有什么用?与其说那药只有狄戎有,不如把真相说出来!那些东西都已经被烧光了,随那一镇三村被烧得干干净净。估计再没多久,信安也会被烧得什么都不剩。”
      女医者愤然盯着仰天狂笑的少年,他发丝凌乱,衣衫破皱,被禁足的时间里他如同受虐一般,颧骨因为瘦为显得很高,让她想起师父临终时的模样。那个流名于世却隐容于后的女医者用她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执著,对医道的执著,却最终因为这样的坚持,成了桎梏。
      “杨含青骗得了你,却瞒不下我。她死得应该。从山崖坠落,为什么你还能找到她?为什么她死不了?哈哈……”霍为安忽然俯身拾起落在脚下的最大一块随玉,“易宁远,你是真蠢还是假善,杨含青的目的难道你不比我清楚?自私的女人啊!”
      霍为安猖獗的笑声教易凝远心境黯淡。那些被埋没的真实都因为少年极近歇斯底里的揭露而再次充斥心间。他的表情愈渐狰狞,张狂得开始扭曲,最后那一声长啸仿佛惊雷,震慑住了作为背景的刀剑之声,却有嘎然而止,让人还来不及反应,便见那张开双臂的少年就霍然倒下,身体笔直,褴褛的衣衫在风中扬卷,仿佛落拓的仙人,正是那一身嶙峋瘦骨,给人这样的错觉。

      那是诸葛悠哲正要去接宝宝,不料又有黑衣人偷袭。白衣公子当即出掌,借用掌力将宝宝再推高了一些,同时足下运力,跃高丈许,足尖正踏上来人长稿。刀身锃亮,反射着月光,诸葛悠哲一时未防,竟就此晃了眼,幸而那一脚踏得不实,他身体轻转,便躲开了那人攻势。
      再有夏揽洲见诸葛悠哲来不及保护宝宝,便扑身上前。甫接了空中的孩子,还未及收手,遂又有刀影闪来。他当机立断,虽人还在空中,却将宝宝护在怀里,以背相向那划空而来的白光。
      如月本只守着雪儿,见夏揽洲身陷危境,她也立刻出手,却还是慢了一步。才靠近夏揽洲,就被交托了宝宝,眼角又见长刀劈来,不待她转身,夏揽洲已将她推开。
      与如月两力相抵,夏揽洲的身子也不由向后仰去,如此一来,继续后背受伤,他的腿也挨了一刀。
      如月抱着宝宝,却因为夏揽洲那一推,未即使控制住重心,整个人坠了下来。她双手抱住孩子,蜷起身,落地后又向前滚了一段距离方才停下,再抬头时,只见夏揽洲已倒趴在地,长衣染血,却依旧笑看着她们,尤是对着她怀里的宝宝,好似在说“没事便好”。

      “揽洲!”锦乔被二公子扶着腰,一直到落了地,未等身边男子开口,甚至不等他转换神色,她便提步要向夏揽洲跑去。她看见那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始终淡笑如风、丰神如玉的男子为了友人之女而仓皇急切,看到他狼狈地摔在地上,血侵染衣却双眉不皱。这便是夏揽洲,为了一个“友”字,死而不惜。
      然而向前的身形还是被止住。
      锦乔回头时,只见二公子抓着自己的手腕,那目光背在月光下,愠怒里带着凄凉,还有一丝苍茫旷远达到味道,仿如别离。
      锦乔正失神,却又有白练劈月而来。二公子当先放了手,她便急冲向不远处的夏揽洲。耳畔风鸣,隐约了人声与刀剑声,月影轻萦,她只看得见那一道沾了血色的身影,匍匐在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冥冥中就有那样的力量,推着她,奔向分别未几却仿如隔世的男子。
      “揽洲!”将要触及的距离却声生枝节。锦乔及时止步,上身后仰,那刀就从鼻尖划过,带起一阵寒风。她伸出右手,直击那人腰间,却被一手架开;再是左手蹿出,运了重力扣住那人手腕,反手一拧,她迅速抽回右手,夺下那刀,横在来人劲上,用了割下,没有丝毫犹豫。血溅紫衣,她已未管,只是扑到夏揽洲身边,扶起地上的男子,急切的闪烁着无助与害怕。
      “哭什么?”夏揽洲看见锦乔眼里闪动的晶莹光华。清冷月辉却衬得那将溢出的泪花丝丝温暖。他依旧只是笑着,面色有失血后的苍白,唇角微扬,勾起虚弱的弧度,看着强作镇定的女子,道,“这才对,小乔可是很坚强的。你自己都说过‘眼泪无用’这样的话。”
      那是在相识的第二个年头里,同样在桃花坡。可惜已经过了桃化盛开的时节。他打趣地问起,为什么别家小姐不时就会哭闹一阵,而苏二小姐别说闹,连静静地哭都没哭过。
      她说,眼泪无用。正视着已经落去桃化的枝桠,眉眼中无波无谰。是因为眼泪无用,更因为一旦有了眼泪,人就变得脆弱。她不可以将自己的软处显露给别人看,所以即使在与苏澈父女存隙,与沐颜姐妹无言的情况下,她也没有为此而哭过。她害怕一旦放下这道防线,一切就都如洪水决堤,冲走了她本就虚晃在空中的坚强。
      然而现在,她忍不住要为夏揽洲哭。如果当日滟波湖游船上她只有害怕,那么如今,更多了依恋。这一路走来,都有夏揽洲的身影,他始终是她的向导。她在不知不觉里接受了这样的现时,接受了他的付出,她还没来得及回报,还没做好准备要离开他的照顾,就像孩子一样,她依赖着夏揽洲。
      “没事的。”夏揽洲的眼光穿过打斗着的人影,落在易宁远身上。女医者此时正抱着那已经死去的少年,神情悲恸,却只是默默地流动在刀光剑影里。他低声对身边的女子说:“以后不要这样,我希望看到……”
      “我知道。”锦乔道,她也望向易宁远。女医者的哀伤她看得见,却也知道,她不可能再有这样类似的情怀。那是只有亲青才足以使得人那样无力,而亲情于她,一份已然长埋黄土,随着父母而去,另一份牵成迢递的思念,相隔千里。

      倘若千里是亲情互生,那易宁远宁可将彼此的咫尺拉成那样长的距离,也就少了恨,少了怨。
      她看着怀里脸色渐渐苍白下去的少年,月光下如打薄霜的寒凉,而胸口那鲜艳的血迹却那样刺眼。究竟是谁的错?霍为安,杨含青,还有她牵绊了这一生的宿命,命运里究竟行错了哪一招,要让血亲成仇,至死不休?
      霍为安真的狠。就那样直截了当地将碎而利的玉石扎在胸口要害处,分毫不差,教她在促不及防下看着他死去,灌满耳膜的笑声里是终于得以释放的怨怼,那样凄厉,犹如厉鬼。她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那些恨从哪来。过去不知,现在不明,未来也依旧是谜。于是就那样恨上了,就像她即使明白少年自我了结前说的那些话,也依旧无法去恨那个给予她一生信仰与追求的师长。

      一阵混乱之后,所有的焦点又回到了二公子身上。有一班黑衣人对其进行围攻,四方生路都被封住,他们配合得极是默契,刀剑相助,俨然已将二公子围困其中。
      另有几名黑衣人欲上前破阵,却都无功而返。
      如月看出那是狄戎只支死士部队训练出的奇阵,她曾在萧无望书房里见过介绍这种阵法的书籍,虽然当时只匆匆瞥了一眼,却教她印象颇深,是已到如今,她还记得那阵的破解之法。
      当下如月便将宝宝交给赶来身边的陵远平,又取了地上的刀,冲阵而去。不料黑衣阵却让出一条小道,她单刀直入,竟就这样到了二公子身边。
      收刀在身,如月单手撑地,借力而起,与二公子背靠而立。眼前身影还未定下,她便是听见身侧男子一句“怡绾”。她只苦笑,听得出这两字中的艰涩,却又有几分庆幸,她只将刀横在身前,道:“为了无望,也为你与他的手足之情。”
      萧无望都没有怪他的选择而萧翟湘却耿耿于怀……也罢,终是苦着在世之人。二公子略疏神思,却有迅速收回,飞身而上。
      当即就有黑衣人追堵。而如月在下使了一记“横扫千军”,将原本围紧的阵法打得散了一些。
      二公子剑锋霍然转下,斜刺向因如月扫腿而退开的一名黑衣人,不料黄雀在后,另有人将其攻势挡去。他剑走偏锋,剑身制软,如今正缠上另一人足踝,用力时方才发现那人踝上竟有如裹绕了铁皮一般坚硬。他随身的软剑虽然削铁如泥,在此时却割不出一道口子来。
      如月见二公子又一招不成,随即长刀刺去,直向那人股侧而出。正是有人利器袭来,她本方向不变,却在三方将要交会时收了蕴在刀上的内力。顿时刀身被利器所击而失去了任何防御,直击那黑衣人股侧。刀面扭曲,而那一记余劲尚猛,震得如月不由脱了手,虎口渗血。
      那黑衣人股侧受伤,虽未发声,却已痛入骨髓,双眉皱起,已让二公子知了敌情。当下,青衣剑客剑上加力,猛然抽回绕在那黑衣人足踝上的软剑,同时左手去推那柄已经震裂的长刀。用刀转过,横切向黑衣人体内,真要斩断那一条腿。
      其他黑衣人立即扑来,几乎不带章法。二公子见之,又将软剑横空扫出,那剑上的鲜血扬洒出来,在月下闪动着诡异的红色,混合着剑身折射的清冷月华,寒意森然。
      先前袭击如月的黑衣人见势已至此,又见二公子扬手间无暇再估计于他,他便飞身而去。手中也是剑,只是短了一些,刀身十分坚硬,刀锋在清辉下熠熠生光,直向二公子后劲劈去。
      如月震臂而上,一手挡住那人当空而来的短道,一手直击其下腋。那人反应也不慢,被如月架住手时,便使了下盘力,足尖正踢开如月右手,又迅速踢了女子胸口,正要收力,却被口主脚踝。他旋声,另一只足重击在女子肩头,方才脱身。然而落地时,他便觉得足踝处剧痛无比,才直是被如月拧断了骨。
      如月被连番重袭,亦是倒地,左肩与胸口皆痛入骨髓。她也知虽然断了那人足踝处的骨,然而自己左肩处也定被那人踢得骨断。只是坚强如她多年来的磨砺,教本只是柔弱的女子练就了磐石般的心性。如月艰难地站起,左肩处已然骨断,右手仍旧可用,二公子再非她之主,却因着萧无望,她也不能将那青衣公子置之不顾。
      寒剑之下,生者已稀。二公子方才收剑,却又将剑锋藏于腰身左侧,瞬间出力,剑光如闪电划空那样迅速猛烈,正中身后一名黑衣人腹部。长剑穿体,又是满饮了执剑者的杀意,中剑之人再无生还可能。
      落地之时,周围寂然一片。月华如刃,割下地上那或倒或立的影子。
      二公子背对那黑衣人,身子笔挺若松,腰侧软剑仿如硬质,刺在黑衣人体内。只见持剑男子缓缓抬头,冷辉之下双目有如落雪的寒冷。抽剑时,他眉目未动,光影映在脸上,随那青衣,如从寒冰中走出来的冷肃。
      那本是伤了如月的黑衣人,此刻血溅四处,头颅正倒在受伤女子的脚下。
      如月看着那双死而不瞑的眼,竟生出不忍来,忙将头别过去。片刻之后,眼角雨光里仿佛留意到有人影轻动,她顺势望去,只见二公子冷若冰霜的神情渐渐化开,升腾起莫名的愠怒。
      他看见锦乔终于落下泪来,在他陷于生死的时候,那始终对外物保持距离、故步自封的女子竟在为他人落泪。月下那一滴泪快速地落下,他却清晰地看见那泪就落在夏揽洲微舒的掌心里。
      他一直以为实在冷漠如她,当初楼上眺望,轻倦里带着哀伤却只以沉默示人的女子不会为谁哭泣,即使生死,也不过人生命数。她孤傲,对周围不屑,却不想如今,她真的会了夏揽洲而变得如此脆弱。
      心绪烦乱中,他已不知自己双眉间的愁皱有多深,开口想要唤住那渐渐远去的女子,却如哽咽再喉,只能望着她扶了伤中的男子深一脚浅一脚得走开,背影里全然没有他的存在。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