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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相逢(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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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午前,小二便向锦乔报说有人送信而来,在小花园阁相候。
锦乔略修仪容即去了小花阁。此处布置地颇为雅致,似是特设的待人之处,花草环伺,也算匠心有功。由小二引着,锦乔到了小阁下,又由一名书童打扮的少年接上了二楼。书童虽然低眉顺眼的,却也甚有教养,不卑不亢,衣容大方干净。
上了二楼,锦乔见诸葛悠哲已在等候。白衣束玉,飘逸中又因着佩戴的玉饰而显出沉稳之态,依旧是那把玉扇--如今锦乔才见那扇下坠着浅黄流苏,配结上有木刻的雕饰。
见锦乔已至,诸葛悠哲微施礼,没有昨夜的灯火旖旎,此时他笑颜俊逸硬朗,温文中含了几分果敢,眉目清澈,道:“苏小姐。”
“有扰公子。”锦乔笑凝成距。虽然交了诸葛悠哲这个朋友,却也有昨夜意兴所至的冲动,是以此刻锦乔没有显得过多亲近,也就多了一些谦谨。
“苏小姐要找的人已经离开珞邰城了。我只找到他的友人,说是那某日在不染池边作画时,画者突来的笔作,其后又加工修改过。‘拟屏’节上的是二稿,初稿被画者带走了。”诸葛悠哲微顿,玉扇点掌也有沁心凉意,继而续道:“那人未透露画者姓名,故而也不知其去向。”
锦乔听着神情未动,神思却像落在另处一般。待诸葛悠哲说完,她方回过神,带谢笑过,道:“有劳。”
“苏小姐打算何是动身返京?”
“用过午膳。”
诸葛悠哲心下似有什么打算,上前将本放在桌上的一只狭长缎盒双手呈于锦乔面前,道:“区区薄礼,小姐笑纳。”
锦乔朝那盒子看了片刻,也约莫能猜到所盛之物。诸葛悠哲确是细心入微,但她不便手人以礼。于己,她和诸葛悠哲只是浅交;于各自身份,她乃官家女,诸葛悠哲系商贾,官商合流总不见好。是以锦乔婉言以拒。
诸葛悠哲放下缎盒,丝毫未有介意,笑意朗然,却也有几分谦色,道:“在下还有事在身,只怕不能为小姐送行,见谅。”
“诸葛公子商务缠身,锦乔不多打扰,送公子。”锦乔侧身。
“不劳小姐,在下告辞。”诸葛悠哲谢过,步态自若而去。
锦乔只听那不急不缓的下楼声,偶有玲珑作响,清脆叮当,教人过耳难忘。
诸葛悠哲才走不多时,锦乔便发现街上无故多了官兵,分成小队,每隔半柱香就巡逻一次。原本清静的街道顿时紧张如同拉满之弓,人人面有危色。不时还有骑兵巡街,马蹄阵阵。
锦乔料想出城之事或许也会因此受到影响,于是只身去往南城门一看究竟。果然见城门紧闭,城下有多加了一班侍卫,衣甲持枪,肃立阳下,无人敢靠近。
当日白定城闭门是为拒外,现今这珞邰此行是为何事?突然之间,也未有丝毫消息传出,更不可能是外敌来犯。四门皆闭,内外不通,对珞邰向来以南北通商关要为主的做派大相矛盾。锦乔却也想不出其他理由,竟能让当地官府出动全城之力。
有一名侍卫见锦乔始终目向城门而心有所思,便喝道:“无关百姓,安心待在城里,别多事。”
锦乔自小受苏澈呵护,身是相女,只有他人迎奉委蛇,莫说一句重话,连一点带狠的眼色也未受过。如今这侍卫甚是恶劣地朝她大喝,大有以她为女子而丝毫不屑的样子,便是激她一时气恼。只是转念间,思及是独身在外,又要避开苏澈的眼线,锦乔便忍下,转身回了客栈。
侍卫巡街似无倦怠,穿街走巷,却为多大影响百姓生计。珞邰城旧依旧如先的淡薄,人迹不多,想是也不愿在此期间惹上什么麻烦,毕竟现在的朝廷状况……即使升斗小民也是知道的。
锦乔今日身着浅绿绣蝶裙,耳配东珠环,发间插一之刻蝶坠钗,简单挽了发,本只为了出行方便,但如今看来,还需在这城中多留几日。这一身行头简单,却在街上也显得几分若眼。凌波轻移,她向来不失风度,盈盈而行,阳光下反倒流出几分清爽来。
锦乔一面走一面盘划归程。她虽提早回京,但依这一路来的情况,并不十分顺利,道上关卡增多,如今日珞邰这般突然关闭城门的也有发生,通常都要因此耽搁几日。珞邰虽离京城不远,但也需要大半月方才能到。
“姐姐。”身后传来女童的声音,清越如泉流,带着欣喜。
锦乔转身,见是当日那女童,只是现在换了干净的布衣,面如泥垢,阳光洒在其身,柔和至极,映下女童纯真质朴的颜色。她欢跃着想锦乔跑来,眸光清澈,在光下也闪闪发亮。
锦乔被这份童真吸引,一时嘴角噙笑,看那女童过来,竟有几分期待。
“姐姐。”女童停在锦乔身边,笑颜清明,仰头望着锦乔,见锦乔笑意亲切,便笑得更欢。
“你怎么出来了?”锦乔低头看她,才见女童手里还抓这一袋东西,晃啊晃的。
“我陪哥哥来帮娘亲买药的。”女童回首,指着前头一间药铺,道:“就是那儿。”
锦乔顺势望去,是间门楣显得华贵的铺子,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生意应是不错。
“哥哥在付帐。姐姐,我们一起过去罢。”女童无邪,拉着锦乔就往那药铺而去,一蹦一跳的,好似寻得什么宝贝一样,细细的发辫一扬一落,甚是活泼自在。
锦乔看在眼里,这样的孩子虽身在平凡人家,但笑颜明静如璃,内心定也是澄澈如镜,自然淳朴,没有被雕琢过的痕迹。快乐就是快乐,单纯而唯一,纵是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纯粹,高墙深宅,就此绝了一身清朗,只听墙外行人笑,望杏生出墙外的热闹,墙内疏落。
暗自伤怀,锦乔已被女童拉到药铺门口。
那少年正出来,见妹妹嘻嘻而笑,以为有何喜事,正欲开口询问却见锦乔立在其后,惊讶之余亦有喜色,便施过一礼,不似诸葛悠哲的温恭,反而带了几分开旷豁达,更衬得他一身少年意气,奋发飞扬的神采。
锦乔含笑,心中对此番情状颇为满意。那少年也是布衣,但束发整容,敛衣收襟,剑眉星目,甚是硬朗潇洒,眼底闪过精光,虽然迅速隐晦,却还是被锦乔捕捉到,有如亮电一击,锋芒毕露--锦乔暗叹,这珞邰城中,果真有这样的人物!
“我们要回去为娘煎药了。姐姐……”女童回头看看锦乔,眼中盛满了邀请,道:“姐姐和我们一起回去罢。”
少年神情一动,意欲阻止。只是锦乔毕竟于他有恩,是以如今只看锦乔如何回应了。
女童笑嘻嘻地拉着锦乔就往家中去,少年跟在其后。
少年带着锦乔穿街过巷,约是过大半座城池,又兜兜转转了好几回,才进入一条僻静小巷,光线顿时暗淡下来。
巷道逼仄,少有人。
少年一路引着到了尽头的一处破旧木门前才止步,面容有些不太自然,只侧身对着锦乔,凝眉思索什么,久未动作。
“哥哥,你怎么了?”女童这才松开拉着锦乔的手,走过两步到少年身边,抬头疑惑地看着兄长,过了片刻又转过视线去看锦乔。暗淡里,女童的笑容如玉生辉。见两人都站立不动,她便自己上前,用力将木门推开,只听“咿呀”一声,陈旧的门轴转动生响,喑哑如老者低语,满带沧桑,卷出了往事的腐朽气味。
女童如每日归家后的模样,放声唤道:“娘。”随后便带着急切的喜悦跑了进去。
少年仍有迟疑之色,在门口站了须臾,见女童已奔入内室,才道:“家中简陋,小姐见笑了。”于是略退开,请了锦乔前行入内。
女童开门之时,锦乔已见了内中之景。这里原是一处偏园,但被废弃,便成了这对兄妹的居所。锦乔见惯了深宅大院,一见之下,心底就有了计较。这间屋舍里进不深,除了前厅和后堂,多不出几间房,但若只有这对兄妹及其娘亲居住,却也太过阔余。
“哥哥!”女童神色慌张地跑了出来,下阶使未留心脚下被绊倒在地。少年立刻去扶。但女童自己先站了起来,随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就拉着少年的衣袖惶急道:“娘不见了!”
少年听闻,沉静的眸中涌出波澜,随即冲进后堂。
锦乔将女童拉到身边,替她掸干净身上的灰尘,再环视四周,只有错乱堆放的杂物,灰尘积了一层,想是一直未有人动过。
“这里就你们一家住?”锦乔问道,已听见后堂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只平静地看着女童,见女童眼中带泪,便取了帕子帮她擦。
女童握了帕子在手里来回地绞,声已带了哭腔,道“还有李伯伯、陈伯伯、赵叔叔、王婶、阮妈和我们一起住。可是白天他们都要出去干活,家里就娘一个人,她不会出去的。”
锦乔见少年已从后堂出来,双眉紧锁,自责之意已现,目无定处,也不敢去看女女童。
锦乔只继续问道“你们也不留下一个照顾母亲的吗?她不是还在病中?”
“以前是我留下的,可是这几天娘要我跟着哥哥,也不说是什么原因。”女童回头看着少年,不明白兄长眉宇间为何会有那样郁结忧闷的神情,遂沉默着走到少年身边,扯动他的袖子,低唤了一声“哥哥”。
少年俯身抚着女童的头,满目爱怜的看着未明世事的幼妹,眼底流出一份凄凉,似烟如雾的笼下来,顿时阴郁了一片。他像在回忆什么,良久后才起身,拉住女童的手,目光坚定,朝着敞开的门扉。
“先在附近找一找,若没有结果,我再来想办法。”锦乔应下少年感激的眼光,面色平和,道,“你能为了母亲穿过大半珞邰城去找好大夫、抓好药,光是这一片孝心就足以打动我。我只能承诺帮你去找,虽不至于人海茫茫,但她若要自己躲着……珞邰不大,却也不小。”
少年闻言,当即跪下,道:“小姐大恩,元之再谢。”
锦乔正欲开口,那女童也跪了下来,童音稚稚,道:“雪儿也谢谢姐姐。”
“叫我小乔就可。我们先分头找,两个时辰之后我会再回来。”
锦乔甫转身,雪儿就叫住了她,呈上那块帕子,依旧是清明如水的眼光,道:“还给你。”
锦乔扬眉一笑,甚是潇洒随性,目光如星,划破一室安静。她转身看想元之,笑中另有他意一般,道:“让你哥哥收好,如果这次找不到你母亲,日后相逢,以此为信,我欠你们一个心愿。”
元之哑然,专注于锦乔明朗开拓的笑容,一瞬间仿佛天地暗然,只锦乔唇角浅淡的笑意明媚动人,暖照人心。他惊讶于这般神情,眼前的女子,不再那样居高,转而是近在咫尺的亲切。
“哥哥。”雪儿拉着元之的手,将帕子递给他。
元之回神,门院处早已空空如也,却不知何时有一缕阳光透过密匝匝的树叶穿照进来,甚是明妍。他接过雪儿手中的帕子,是上等质地的料子,琶角绣着一朵勾形吉云,除了绣功极好之外,怕是绣云的丝线也不知是哪取的好材质。
“哥哥,我们去找娘亲。”雪儿拽了拽元之的手,眼中带着急切与期盼。见兄长将帕子收好又紧了紧拉着自己的手,她才觉得安心些,露出丝丝笑意,赶忙带着元之出去了。
兄妹二人才出大门,便见锦乔又折了回来,行色略显匆忙。
锦乔站定,扫过元之与雪儿,道:“我还不知你们娘亲的形貌如何?”
元之将母亲描述了一番,锦乔认真听着。雪儿见二人神情粟正,也不再多话。待元之交代清楚了,她句的还缺了什么,见锦乔转身离开,情急之下便嚷道:“娘今天穿的是洗得变白了的黑色的鞋子,上面有八块补丁。”
元之低头去看雪儿,雪儿抿抿嘴,轻扭着身子道:“娘的那双新鞋还在放着呢。”
锦乔听见雪儿那一句叫嚷,暗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