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三更雪（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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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愤怒与无力交错，沐颜忽然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来。她不是货物，可以先给三王，再给九王，单想到这里，就是满心的怨愤，只是，那个从小几乎漠视她的父亲，真的病了么？
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只能是父亲，而不是小乔那般乖巧地唤“爹”。小时候，母亲常常会把她和寒泱隐藏在身后，尤其是外人在场的时候，而父亲总是微微皱眉，似是不满母亲作为。但一直到很久以后，沐颜才晓得，那是母亲唯一能够为她和寒泱做到的事情，用自己仅有的力量，去庇佑两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父亲，那样高傲而又冷漠的存在。
慢慢放松了手，沐颜才轻道：“二小姐知道么？”
“苏相一直瞒着二小姐，如若不是九殿下查探，连苏大小姐也未必……”江寒卿话未说完就停住了。面前的沐颜脸色极其惨白，连小乔都瞒着的病情，恐怕已经不单单是染恙这么简单的事罢？
依苏家的现状而言，如若苏澈倒下，小乔一人怎么可能支撑得起那般混乱的局面？
叶子陵曾经对她说，若是觉得累，那么就让寒泱在战争之中死去，如果只剩下沐颜一个身份，也许不会再像今日一般烦扰多虑。
只是，苏家终究不可以没有公子寒泱呢。
清冷孤高的女子红唇一勾，回首看向叶子陵的目光渐渐浅淡成一片清雾，风雨之后，若隐若现。然而白色宽袍下的素手，微微颤抖，最终紧握成拳，纵有他人温暖手掌包裹，亦冰冷若霜雪。
“先退下罢。”始终沉默的叶子陵忽地对江寒卿如此说道，飞扬斜眯的眼里，锋芒闪烁。
淡淡含笑看着眼前两个并肩而立的男女，江寒卿蓦然感到莫名的熟悉。昔年，任家被抄家之时，紫菡亦冰凉了双手，悲哀而冷静地向着他微笑，颜色空寂，紫衣留香，那一刻，他们都知晓，无可挽回，一切已成定局。所以，纵使他为天下第一的剑客，却无法阻止心上的女子站在屠刀前傲然冷笑，那就是家族的担负么？就算渺小微末到幺女，也必须承担的责任么？
岁月荏苒，自己早已过了轻狂的年纪，念着惦着的那些往事，都已近了尾声，他的紫儿再不复当年的灵慧清净。一念至此，江寒卿怅然一笑，转身离开。
室内阳光夕照，满地的碎光尽成清冷的灰烬。
良久的沉寂之后，沐颜才静默开口：“我会回晚商。”说罢就已抬首，直视叶子陵，那眼神里有着不可抗拒的坚持。
叶子陵看着余晖下清绝的少女，发丝隐约泛起微光，脸庞的曲线柔顺而姣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执着而决绝的气息。
“我能说什么？”叶子陵睁开眼，漆黑的眼里深沉如墨，沉淀出温和而沉静的流光，只慢慢伸手帮沐颜理顺耳边的鬓发，笑道，“没有皇命的我是无法离开漠北的。”
“九殿下的事，我会同他说清楚。”沐颜惨淡一笑，“我们本是知己，我也不愿做到相见生厌的地步。”回身看着叶子陵，她亦只能笑着道：“你留下罢，子谦的事，还需要我周转。”
“知道了。”叶子陵伸手在她额头上一弹，“真是难看，笑的比哭还难看。”
沐颜微微扬眉：“我会哭给你看？”似乎，她的确在他面前哭过呢，而且，还是号啕大哭。沐颜用手心挡住斜射而来的阳光，透过指缝看着模糊的一切，手心上绘的梅花已经变得暗淡而斑驳，所有的所有，都只留下了晦涩的痕迹，仿佛随风而去，在日光的照耀下，灰飞烟灭。
叶子陵伸手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上，隐约能闻到发丝上的沁脾香气，笑道：“沐颜，解决了事情，能回漠北么？”
沐颜微微闭了眼眸，虽知或许只是空头承诺，却依然“嗯”了一声，模糊不清，却越发让人觉得心酸。
一入晚商城，势必要为苏家考虑。苏沐颜，不过是联姻的工具，苏寒泱的名号，或许更重要一些，也只能是为苏家挣面子的木偶。
也许比不上对陆湛那般炽烈而浓郁的感情，但与其在晚商城里深锁一生，她是宁愿与叶子陵细水长流下去的。
不可否认，这是她的另一种爱人的方式。
叶子陵渐渐放开沐颜，笑看着她隐有嫣红的脸颊，动了动嘴唇，却最终只揉乱了她的头发，长声笑道：“丫头，记得这个约定哦。要是哪天你成了九王妃，我怎么样都要追到晚商城去。”
沐颜抿了嘴唇，清清浅浅地笑了，也伸手在叶子陵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记得了。”别过脸，“那我先回房了，明天就出发，我也想尽早解决事情。”
“好。”身后是朗朗的应答声。
沐颜终于抬头迎着日光走出去，眼里却盛了满满的泪光，仿佛一眨眼，就会消散无踪。
翌日清晨，沐颜与江寒卿一并出发，拘于形式，江寒卿给叶子谦上了枷锁，招来沐颜的怒目而视也恍若未见，肃冷着表情翻身上马。反是叶子谦要抽出空来安慰沐颜，沐颜亦知晓自己近来心情烦郁，也只得奈何一笑，转身去了。
路行一半，沐颜却想起了件事来。若说江寒卿是安净持的手下，却偏偏去了安净辰身边做护卫。没有想到，在她和叶子陵想方设法扳倒安净辰的时候，安净持早已埋了更深的一步棋下去。
原来，纵使缺了她苏沐颜与叶子陵，那个人，也能自己走下去罢。
太过习惯了三人成行，却差一点忘却了身份。
诚然如子陵所说，安净持，终究是九王，或许在以后的以后，会是晚商的主宰，容朔的帝王。
深不可测。她此刻脑海里独留了这样一个词来形容昔日知交。
“大小姐可是在想九殿下的事？”叶子谦借她出神落后于人之时，才与她搭上话。
沐颜蓦然醒神，即刻转首向叶子谦笑道：“子谦却是了解我的很。”
叶子谦微微动手，惊得镣铐哗啦作响，只兀自笑道：“生平第一次上了镣铐，真是不习惯。”
“抱歉。”沐颜浅浅笑着，目光中歉意隐含，“在这里我作不得主，只得委屈你一阵了。”
“无妨。”叶子谦淡了眼神，眸中清静一片，带了丝丝了然，“大哥定会忧虑过甚，也幸得大小姐在，否则我还不知如何慰劝他。”
“我也希望能帮得到你。”沐颜长叹一声，“阿湛也定不愿意见你有任何损伤，只是……”
没有说完的话，他们都明白，只是罪名定在那里，叛国外加毁坏两国联谊，再怎么周旋，也棘手得很。
叶子谦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敬佩的，然而错误的是时机与朝政。他与陆湛联手反间，不但毁了戎狄边关的粮仓，还重创了把持戎狄朝政数十年的皇太后。论功，容朔才应该给他封赏，只是时局不待人，她只能把筹码放在安净持身上了。
门下才者数千，惜才爱才的安净持一贯在江南有极佳的名声，风雅贤王，谁人不知？正如他当初对沐颜说的那样：“我会让容朔在我的手里安顺繁盛地成长。”只这一句话，就让沐颜站在了他的身后，并一直坚持到现在。
沐颜无法忘记当时安净持的眼眸，不是众人记忆里的平和温顺，而是一种凌厉以及清傲的目光，带了少年特有的赤诚与朝气，令人移不开眼睛。
子陵曾说过，知己朋友之间，坦诚相对，这可以做到，但是，任何一个人，若是把秘密都交到了别人手上，那就无异于豁出命去。
安净持，究竟还藏了多少她与子陵不知道的实力？倘使此去无法令他改变心意，苏家，真的要左右为难地在三王与九王之间立足么？
沐颜手心紧握，目光又落在远处烟雾缭绕的山霭之上，此处不堪行。
那么留在漠北的子陵，不能维护自己的弟弟，不能自己重入晚商，奉着皇命守卫家国的他，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恍惚想起临行前他爽朗的笑，仿佛不含忧虑似的，如过去一般，没心没肺。
那个用箭指着她，笑着喊“苏家小子”的子陵。
那个揉了她头发，说“别难为自己”的子陵。
那个遮住了她的眼睛，为她挡下弓箭的男子
……
毕竟是沛姚将军呢。
苏沐颜，承担着苏氏一族的宠辱兴衰。
叶子陵，也背负了身为将军的职责与无可奈何。
沐颜转开了目光，迎面注视着含笑的叶子谦，心里担忧更甚。
“大小姐，不必为我的事如此担忧。”子谦明了她的眼神，只轻轻一笑，“生死自有定数，凡人又能如何呢？”手里握住一束阳光，回首依旧笑若春风，清浅的柔光罩了一身，宛若谪仙。
“子谦，你从未想过要活着回去罢？”沐颜眼神渐渐锐利，“即便是你不珍惜自己的命，难道连子陵的感受亦不屑一顾了么？还是，你的命在自己眼里就这样可有可无、一文不值？”
天色尚早，日未全出，只有缕缕光线蹁跹，落在发上、肩上。
叶子谦恍然一笑：“那么大小姐认为，我拘泥于非活不可的执念，是否就真的能够成真呢？”
“总有希望的罢？”沐颜低垂下了眉眼，轻抿住唇，“不要放弃啊，子谦，如我当初与你说的那般，你的大哥没有放弃你，所以，就算为了他，也坚持相信下去吧。”
叶子谦容上的神光渐渐黯淡，终究只是牵了牵唇角：“也许罢。”
沐颜见他不愿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也只能静默一笑，策马向前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三更雪（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