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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行路难(下) ...

  •   沐颜醒来时,迷蒙着眼睛,伸手在肩头触到两件外衣,不由有些愕然,抬眼四顾,不见叶子陵的踪迹。
      起身整理了衣衫,她走到飞痕身边,抚摸着它的背,长久地安静下来。
      “怎么了?”身后沉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飞扬,“不多睡一会儿了吗?”
      沐颜背对着他,轻声道:“我睡不着了。”
      重重的一声叹,叶子陵默然递给她一叠湿漉漉的衣服,道:“等衣服干了我们就可以走了。”
      沐颜讶然接过,心下有些歉然:“这是……我的外衣?”低了头,她喃喃,“你大清早起来就是去帮我洗外衣?”
      “是洗我自己的,你的是顺带。”叶子陵闷声道,“你别说你会,我不相信。”
      沐颜轻颔首道:“是啊,我总是说要独立,其实出了门,我什么都不会。”
      叶子陵终于开口道:“行了,别苦着张脸,我们以前又不是没吵过?吵得比这个凶的多得是。”
      沐颜唇上透出淡淡的莞尔笑意:“是啊,那时候倒是九殿下看了笑话去。”她回首静默微笑道,“对不起,昨晚是我的话说重了。”
      她抬眼注视这他,认真地道:“子陵,我记得我说过,陆湛对我有多重要。纵然我视你如知己,但有些界限我并不希望越过,现在很好,我一点都不想改变。”
      叶子陵渐渐凝结了笑意,转头道:“知道了。”
      沐颜低低“嗯”了一声,才迎风而笑,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丝丝无奈:“你和净持,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伸出手,淡笑道:“我们做个约定吧。”
      叶子陵注视着她晶莹的一双眼,沉默了良久才缓缓伸出手,握住沐颜略显冰凉的手,露出凄苦的笑容:“好,一辈子的朋友。”
      “是你说的哦。”沐颜努力笑得开心,“好的东西要一起分享,惹出的麻烦一起解决,生死不离,互不背弃。”
      叶子陵忽然柔软地笑了,低沉的声音道:“我记住了,放心吧。”揉了她的头发,“丫头,以后你就由我管了,给我乖乖听话。”
      沐颜抿唇一笑:“去你的,又不是兄长,我们辈分是相平的。”
      叶子陵静静看着她湛然盛放的笑颜,眉梢眼角微微弯起,犹如清冷的月牙,青黛眉烟,皓霜胜雪,一时恍然失神。
      沐颜沉静回首,道:“我们上路吧,衣服总会干的,漠北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也好。”叶子陵先她一步上马,伸手道,“来吧。”
      沐颜不露痕迹地避过他的手,自己翻身而上,坐在叶子陵身前,飒然而笑:“我可是也会骑马的。”
      叶子陵只是微微一笑,清决叱诧一声,飞痕纵然疾驰,风呼啸而过。
      沐颜只觉得今日的风那样萧瑟,那样寂冷,仿佛能直吹到人心里去,长发乱舞,俨然当年,韧如丝草,不堪折。
      等到他们赶上大军时已经是正午,艳阳高照,似是能把皮肤都灼烧起来。
      暂代领军的副将是叶子陵的心腹手下也是他的弟弟叶子谦,看到他们下马落地,便静默着拴了马绳,才略带了腼腆笑道:“大哥。”他回首看着未换回男装的沐颜,自若道,“苏公子。”
      沐颜淡淡一笑道:“叶副将客气了。”
      叶子陵随口应了一声,吩咐道:“我不在的时候,没有什么事吧?”
      “九殿下有信传来,只等大哥回来亲启。”叶子谦儒雅笑着,翩翩风度,倒不似叶子陵的弟弟,却与九王的风姿相似。
      沐颜隐觉诧异:“这么快?”她与叶子陵对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里突如其来翻卷而出的隐忧。
      叶子陵当先道:“我去营帐看看。”回首又对叶子谦道,“送她去住的地方。”
      沐颜含笑目送他离开,才随了叶子谦往她的帐子而去。一路上,叶子谦笑容清雅,仿佛是应了名字一般,谦敬守礼。沐颜随他走了片刻,沉吟着开口道:“九殿下的信何时到的?”
      “昨日深夜。”叶子谦思虑许久,“快马加鞭。”
      沐颜心里泛起几分不安,按照安净持的个性,会有什么事情是这样紧急?以至于不管她和子陵是否赶到军营,都要不惜一切手段最快地送达。
      沐颜不露痕迹地微笑着,静静道:“叶副将为何不随子陵入京而只是屈居小小副将之职?”
      “大哥说,我的能力还需要磨练。”叶子谦笑容浅淡,“再者,我还是喜欢大漠风光,月是故乡明,我总不想离开家乡太远。”
      沐颜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叶副将过于谦虚了。”
      一个人的处事风度都可看出他的性格,叶子谦温和从容,视财如浮云,可却在言语之间处处都流露出过于夸张的情切,行事内敛,锋芒蕴藏,不可小觑。
      叶子谦将沐颜带入帐子,便俯身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沐颜当下第一件事就是换上子陵为她准备的男装,女子在军营里向来被人轻视,虽然有相府小姐的身份在前,却终究不好行事。
      才束好袖管,就见叶子陵冲入帐子,满脸的倦怠,把信纸递给她,只说了一句:“你自己看着吧。”
      沐颜接过信,信上是安净持秀逸飘然的字迹。
      看罢内容,才恍然感到有冷汗涔涔而下,停了半晌,沐颜才道:“九殿下说言碧阁在我们出京的次日就被一把火烧光了?”
      “应当不假。”叶子陵凝重着脸色,“我总觉得,好象就是特意要让你去过之后才起火。”
      沐颜沉吟道:“那么我在言碧阁看到的记录极有可能是假的了?”她忽然想到,为什么有人要把她往颜泱的方向上引?脑海里倏然跳出一个名字,她脱口道:“你可知道管玉笙?”
      “管玉笙?”叶子陵微一皱眉,“好象在哪里听过,不曾记得了。”
      沐颜轻轻应了一声,才复又拿起那信纸,蹙眉道:“失火需要他这样加急送来么?”
      “细节我也不清楚。”叶子陵摇头道,“净持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布置,言碧阁那一块,我并不了解。”
      沐颜却仿佛惊醒一般,眸光飞掠而过,已是止不住的惊愕:“难道说……”
      叶子陵瞬间抬头,目光素冷,脸上再也没有玩世不恭的笑容:“很有可能。”
      沐颜心惊,言碧阁,极有可能是九王派人亲手烧毁的,那么深夜来信,就不是报急,而只是知会。
      言碧阁虽是烟花之地,却也终究有那么多条性命,岂是一场大火就可以牺牲的?
      沐颜长叹一声:“九殿下行事,我是越发看不懂了。”眼里已是浓重的忧虑。
      更无法理解的是,安净持此举是在无形中警告她不要再去探察颜泱的事,断了她唯一的线索。然而沐颜心中也同样明白,安净持做事都有他的道理,决不会冒失出手,要逼得他用如此声势浩大的方式切断三王的信息来源,必非常事。
      叶子陵只是拍拍她的肩膀,温言笑道:“别担心,净持做事,什么时候出过错?事了之后,他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们还信不过他?”
      沐颜不无忧虑地颔首,只是微微笑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们。”
      叶子陵拉了木椅坐下,轻向后一靠,看似漫不经心地道:“谁没有秘密呢?知己朋友之间,坦诚相对,这可以做到,但是,任何一个人,若是把秘密都交到了别人手上,那就无异于豁出命去。”他潇洒一笑,眉眼间的俊朗越发深隽起来,一身蓝袍随风而动,下摆轻垂至地,随性却又恰到好处。
      “不是我泼你冷水,这个世界上,最能依靠的,始终只有自己。”
      沐颜含笑看他,笑容温软而静谧,只坐在他身侧,撑着下颚,道:“你说得对,是我太苛责了。”靠得越近,才会发现越多的不豫之处,不近不远也许是最保守的,但也是最安全的距离。
      叶子陵看她释然而笑,才枕着手臂,不无惬意地道:“现在有时间给你想,等到了漠北,忙得你直想晕过去。”
      沐颜莞尔,道:“那是你的事,我只是来找人的。”
      “对了。”叶子陵一跃而起,立定问道,“陆湛的消息我会替你留意的,子谦似乎与他共事过,你可寻他来一问。”
      沐颜刹那笑靥如花:“真的么?”她盈盈站起,笑道,“我这就去找他,多谢了。”她挑帘而出,叶子陵只隐约见到她的白色衣袖几个转身,就消失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轻轻地道:“丫头,急成这样,真是拿你没办法。”

      九王府中,竹影婆娑,暖暖日光下,风华绝艳。
      安净持一杯清酒,一盏紫砂壶,坐在竹林下,静静品着。
      侍从上前道:“殿下,息夫人在外,说是炖了补品给殿下。”
      “息夫人?”安净持微眯了下眼,温润一笑,“让她进来吧。”
      凌息端了一盅燕窝,袅袅走入,稳当一礼道:“臣妾见过殿下。”她亲手把燕窝放在桌上,婉转笑着,眼波流转似春风,笑如春山,又道,“臣妾见殿下近日已是操劳,便备了燕窝,望殿下笑纳。”
      安净持笑着道:“息儿可是有心了。”他接过,轻抿一口,“味道很好,息儿的手艺见长了呢。”
      凌息温婉一笑,顺从道:“殿下谬赞了。”她提了那把紫砂壶,巧笑道,“息儿来给殿下斟茶吧。”
      安净持本如玉清朗的温柔笑颜却忽然之间阴沉了下去:“放下。”
      凌息愕然,忙怯生生地把茶壶放下,泪眼朦胧道:“臣妾知错了。”自她入府为侧妃来,从未见过安净持变过脸色,更何况是如此情形之下。
      安净持看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也只是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凌息静咬了下唇,一言不发地站起,收拾了衣裙,才要离开,却走了几步就停下,回首盈然一跪道:“九殿下,请您救救臣妾的兄长。”
      安净持终于正眼看她,缓缓站起,拂了衣袖,慢慢道:“凌选的事情,你要我帮你?”
      凌息抬头,泪盈眼眶,胭脂酡红,仿佛能醉了人去,带了春走。
      她咬咬牙,静道:“殿下,只有您能救他了,不是吗?”
      “是我送他进大牢的,你要我救他出来?”安净持好整以暇地抱肘而立,雪白的衣袂宛如涤尘一般,却有说不出的残忍,“还是息儿你认为,我会去做这样愚蠢的事?”
      凌息瑟瑟发抖,低泣着把额头贴着地面,恳求道:“九殿下……”
      安净持转身拂袖,冷道:“ 来人,送息夫人回房。”
      侍从将凌息拉起,扶她出了竹林,只留了安净持一人仰头望着灿烂阳光,伸手握住方才那把紫砂壶,渐暖了手心,低头看壶柄上的刻字。
      清秀隽永,张弛飞扬。
      赫然一个“颜”字。
      “殿下。”
      安净持微侧首,静柔的侧脸极是娇好秀丽,宛若女子。
      “四姑娘回禀殿下。”那人顿了一顿,“不负所托。”
      “恩。”安净持轻应一声,揽袍玩弄着手中的紫砂壶,清冷了声音,漫然道,“下面的事,该怎么做还让她怎么做去。”
      他的唇边渐渐绽开空寂的笑意,我纵然可以得了这天下,只怕仍要问一句,何人共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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