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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20 回首来时(3) ...

  •   雨下的极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窗玻璃上,窗子还没来得及阖上,风团着冰凉的雨水,便从那大开的口子里直灌进来。

      白萍舟才下了戏,倒是恰好避过了这一场暴雨,辅一进门便见那湿透的纱帘,正随风翻飞着。她忙过去,一靠近窗口就感到一股凉意扑面而来,溅起的雨丝钻进领子里,直让她打了个寒颤。

      窗子还未完全地关上,从缝隙里看出去,借着路旁的白炽灯光,恰就可以瞧见那镂花铁栏的大门外,隐约伏着个人,黑漆漆的一团倒也看不见面目。白萍舟一下觉得不妙,回身就往楼下去,捡起支着的伞就钻进了一片雨雾里。

      一旁的丫头见她这样焦急,亦同随了出去,见到外头这般场景,便是“呀”了一声,拉开门闸靠近了去瞧,“白小姐,她像是昏过去了。”

      白萍舟自然心善,道:“快些将她扶进里头去。”

      丫头答应着,脖子夹住油伞的柄,就腾出手去攥人,忽的又惊讶地喊道:“她这是怀着身孕……”

      白萍舟顿时错愕,蹲下身子凑近了观察,只见这人身上宽大的斗篷早已被淋得湿透,风领上的毛湿漉漉的贴在脸上,头顶绒毛的帽子遮着大半的脸,更是一团的糟。她抬手便将帽子取了下来,却在辨清眼前这张脸时,大惊失色,“怎么是……”

      她当即就去拉人,只是这样的情状下,即便自己有些气力也实在是无能为力,索性便丢了手里的伞,想要将人架起来。一旁的丫头见状,亦是舍了雨伞,卖力的使着劲儿。在这样的大雨里,两个柔弱的女子,搀着一个意识昏散的有孕之人,十分吃力的往屋里挪去。

      大厅里是灯火通明的,二人小心谨慎的将人安置在沙发里,那丫头仿佛是认出来了的,惊异又犹疑着道:“这不是,顾……”

      “好了,”白萍舟打断她,急切地吩咐,“快去取些干净衣服,再打些热水来。”

      白萍舟关上大厅里的门,又回身去解开穿在她身上,因浸满雨水而变得格外湿重的斗篷——她现下的打扮,实在不像是往常的她。这般奢贵的衣物,她应当是从不受用的,更何况,是如今也算落魄了的人。

      湿透的身子,在擦干之后才渐渐的回暖了,原本混沌的神志亦是恢复了一些。细细密密的羽睫随着眼皮,轻轻地颤了颤,然后就露出一对乌黑的瞳仁来。

      白萍舟见她醒了,才了放心似得舒了口气,“……少夫人?”

      罗轻寒睁开眼,见到眼前的人正是久违了的白萍舟,紧绷的心弦这才松了下来。她阖了阖眼,还一会儿才又睁开来,惨白的嘴唇一张一合,“白小姐,我……”

      她的气息实在是虚弱,白萍舟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再作解释,“旁的话咱们回头再说,少夫人可还有力气,不如,我扶你上楼去歇着罢?”

      罗轻寒无声地点头,缓了半许才支撑着坐起来,白萍舟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只手托着她的手,好让她有个倚靠的着力点。

      突然的剧痛却在瞬间冒了出来,轻寒的眼前一片茫然,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晃动的,如何都不能看得真切。她看见白萍舟层叠的人影,在打开卧室双开的大门后,又回过身来对着自己说些什么,可是她的耳朵亦是听不见声音了的,只见到她的嘴唇忽开忽合,然后,便是极速下坠的视线。

      “快去叫医生……”这是她的意识尚有残存之际,耳边能够听见的唯一一句话。

      一双清目倏地睁开,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真切的疼意,从头心到胸口,从胸口再到腹中,一时间就像是蔓延到了全身一般。巨大的痛苦,令她陡然清醒,她死死的咬住下唇,不愿发出半点声音。只是这般的忍受到底艰难,齐整的贝齿间,逐渐渗出丝丝殷红,血腥的气息瞬间涌入口鼻之中。她再是无法忍耐,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汗水布满了她的全部,指缝里溢出被攥得变形的被衾,关节惨白一如她毫无血色的面庞。

      她以为自己是要死了的。

      直到听见一声清脆的啼哭,就像是夜空里绽开的花火,如此的美好又令人向往。那几近涣散的意识便被拉了回来,就像是在鬼门关前打了个转,那一头是扎眼的光亮,只差一点点,即是要灰飞烟灭了的……

      白萍舟漾着柔软的笑意,将孩子抱到她的跟前,“果真是个男孩儿。”

      孩子躺在襁褓之中,小小的脸蛋儿睡得十分安详,轻寒吃力地侧着头,眼神一瞬不瞬地瞧着他,晶莹的泪珠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滑落,接连不断地往下坠着,渗进绵厚的被衾当中。

      无声的哭泣越发变得强烈,使她整个人都微微颤抖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哭着。白萍舟实是不忍,宽慰着道:“这会儿子可不得哭的,你先歇着,孩子我来安置便是。”

      轻寒气若游丝地点了一下头,一合上眼即沉沉地睡了过去,现下的她,有的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深冬前的最后一场大雨,随着新生命的到来,戛然而止。似乎是对整个世间的洗礼,冲去晦暗与苦涩,与生俱来的从未有疾苦,只是这最美的光明,与最好的将来。

      轻寒在床榻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被允许可以下床走动,身子倒是恢复了往日的轻便,只是仍旧羸弱。白萍舟将云姻从孤幼院接了来,毕竟是自个儿身边的人,总归要照顾得周全些的。

      只是从楼上到楼下的功夫,她便是觉得有些吃力,云姻搀着她刚在沙发里坐下,白萍舟就从外头进来了。她走在金灿灿的日光里,衬着姣好的面庞,宛若从未食过人间烟火一般,短暂的投下一地阴影。

      轻寒对着她笑了笑,“白小姐。”

      白萍舟坐到她的身边,“如何,身子可还觉得舒爽?”

      轻寒点头,满面愧色,“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又是扰烦着你了。”

      两弯描画得宜的细眉浅浅一簇,白萍舟道:“你还是喜欢与我闹这些客套。”

      轻寒哑然失笑,自是知晓她着实不是矫作之人,不过心中的歉意却也是真,“孤幼院那便,可还安好?”

      吴玥瑶与她说过的话,至今犹在耳畔,她实在是怕那顾信之,当真会殃及到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幼,若真是如此,怕是她到底都要怨恨自己的。只是庇护无处可求,她能够寄希望的,亦只有眼前的白萍舟一人,只愿她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愿。

      “你放心罢,”白萍舟说道,“那里一切都好。”

      白萍舟哪里会不清楚,她面里虽是在有求于自己,可终究不好说出口的,只能是旁的缘由了。想来她亦不过是个女子,这样的事,自然是要寻着有些人去的。也是好在有的人,一贯以来的是心口不一,但凡是这样的事情,只消提一提,他便是会上赶着去做的。

      想到这些,白萍舟又暗自笑笑,眼底划过一点萧索。那个向来是不为任何所动,喜怒不形于色而从容自若的人,彼时焦灼的面目却是犹在眼前的——想来,他是心急如焚的罢。

      轻寒如释重负,这几日唯有这一件事压在心头,令她惴惴不安,“那便好……”

      云姻将孩子抱了来,这一会儿倒是醒着的,骨碌着双乌黑的眼睛,正四处看着。白萍舟拿指尖点了点那剥壳鸡蛋似得小脸,一脸欢喜的样子,“长的可真是好看。”

      轻寒瞧着怀里小小的人,自然是满心的欣悦,笑意不可遏制的往外冒着。她一边都逗着孩子,一边道:“这才过了几天,那里瞧得出来好看不好看。”

      “自然是瞧得出来的,”白萍舟饶有意味地睨了她一眼,“这大人的模样好,孩子自然是生的俊俏。”

      轻寒拨弄着的手,闻之一顿,眼睑抬了一抬,便又垂了下去,却是一言不发。面上挂着笑,稍稍褪去了一些,眉眼间亦是染上些许的失落。

      白萍舟暗自旁观着,见她陡然转变的神色,心里即是拿定了十分的主意。她有些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似乎是下定决心了的,声音波澜不惊但却足够的深幽,“原本,我是答应过不说的,永远不说。只是如今看来,这甬平是越发的不安定,怕是现下不告诉你,便可能再是没有机会了的。”

      大抵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的,轻寒撇过头去,将孩子交回到云姻的手里,“可我不想听。”

      白萍舟只是由着自己的念头说着,“甬平的天,是真的要变了。”

      轻寒略略有些错愕,她明白世道不稳,却也不知是到了生乱的地步。她亦不知道,这其中多少是掺杂了自己的缘故的,只是下一刻,便被白萍舟毫无保留的一语道破,言语之间笑意甚浓,“你可知道,你是起了多少的作用的……”

      这话并无恶意,可直令轻寒的心间生凉,“我……”

      白萍舟语调凉凉,“因为你,他留下了本不该留下的大患,因为你,他甘心打开甬平城的大门,还是因为你,他生生建起了一座孤幼院……或许这些,还是不够的罢,你还是放不下……”

      “不是放不下,”她如鲠在喉,终于开口, “是不能放下,我如何不曾想过,只是每一次,只要稍稍动起半点的念头,就会有许多的人,他们一个个的出现在梦里,带着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能就这样抛去一切,我不想,一辈子受着老天的谴责……”

      白萍舟冷静极了,她亦是高傲的,嗤道:“上天又何曾饶过谁了?”

      想来这样一个女子,在乱世之中左右逢源,八面玲珑的本事若不是受尽苦难,又怎能够炼得这般炉火纯青。只是这样的一段岁月,活着的所有美好,怕是也早已磨尽了罢。

      “有一些人,你应当见一见了……”白萍舟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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