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伟大教导 ...
-
杜若生细细品味着满桌酒菜，钦佩着人类智慧。
对食材的广泛挑选、搭配、火候……多么复杂生动的饮食文化。
然而还是不能谅解人类对老虎饮食习惯的诬蔑，他始终不遗余力地保存和发扬本族的传统。
例如桌上那道“生牛片”，红红的生牛肉片得飞薄，浇上沸油，蘸着酱醋，咬在嘴里，触着喉头，散发着京郊荒野的气息。
他不禁怀念起四百年前与同类争食一腿牛肉的往事。丢了牛的农夫不敢靠近，远远敲着铜锣。两虎之争无所谓客气：爪子一挥，肩上就是几道深深的血痕……
当时看来十分惨烈的争斗，如今回想起来却有一些淡淡的温暖和遗憾。
那个兄弟也伤得不轻吧，后来再也没有遇到。四百年了，大概早已化成了枯骨。
没有人再来抢夺盘子里的牛肉，可是为什么再也吃不到四百年以前的好滋味？
所以说，无论巅峰般的幸福还是撕心的痛苦，在时间的长河中，都会酿成美好可爱的回忆——普希金•杜若生如是说。
最近京城里很流行“生牛片”，农庄的工厂刚刚将研发成功的片肉机投放使用，向京城提供片好的猪肉羊肉牛肉鸡肉，虎跑山庄麾下的火锅连锁店异军突起，火辣辣的招牌席卷全国……
管家老丁有条不紊地汇报生意，他对杜庄主研发“生牛片”带来的连锁效益和巨大利润，简直难以表白发自骨髓的钦佩和赞美。
京城里都很看好这个帅气多金的杜庄主，他是流行的风向，奇思异想的源泉。
没有人对他掌控山庄两百年而青春依旧感到奇怪。
一位武林老前辈和他交手之后，评说此人功夫早已到达先天境界，几乎可与天地同寿，一时上门拜师者无数。
若生只好顺势开了几家武馆挣钱，顺便将付给武林老前辈的广告费用，成倍收回。
总之，伴随着权威人士的解释，所有的不正常和不可能，反而更有可能顺畅地成为真理——亚里斯多德•杜若生坚持认为。
杜若生静静地听着老丁故作冷淡的报告，静静地品尝着桌上的各式菜肴，深深的寂寞蚕食着四百年洞察人心的哲学家情怀。同样面对“生牛片”，人类的关注和虎的探索完全不同。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庄主，”老丁说完了大部分事务，又说道，
“奶牛场新来一个叫做妞妞的小姑娘，把奶牛驯得服服帖帖。好几头奶牛难产，暴躁非常，妞妞姑娘安抚奶牛、亲自接生，全都平平安安地生了。小姑娘对奶牛很有一套，据说她经过奶牛群的时候，所有的奶牛都会停下吃草对她叫唤，奶牛场主管丽珠大娘打算栽培她以后接手奶牛场。”
杜若生的表情依然平静无波：“说说这个妞妞的来历吧。”
老丁迟疑片刻说道：“她是丽珠大娘一年前在皇陵边的山脚下捡回来的姑娘。当时哭得不省人事，说是亲人都没了，后来就留在奶牛场喂牛，没想到还挺有天赋。”
杜若生的表情不会泄漏心底的想法：老丁和丽珠太轻率了！
奶牛场虽然不是最赚钱的行当，但是关系着京城和皇宫牛奶供应安全。
如果仇家派人投毒，只怕虎跑山庄多年经营也会毁于一旦！
妞妞精通奶牛而又能轻易获得丽珠等人的好感，的确是好间谍应该具有的才华！
杜若生想了想，不动声色地说：“安排妞妞来见见我吧。”
妞妞跟着老丁绕过重重门闱，绕过一汪莲池就来到了虎跑山庄的威虎厅。
这是庄主平日议事的地方，天顶挑得很高，有一种肃穆的气息。
迎面一道条案放置着左右两个花瓶，意喻“平平安安”，这是大户人家最常见的摆设，
条案上方一幅猛虎出山图，乃是杜庄主亲手所绘，虎威如啸、虎目炯炯。
妞妞无端觉得画中的老虎正盯着自己，
身上有些发冷，冲动得几乎转身想逃，却又定在地上无法动弹。
直觉告诉她：危险！前方猛兽出没！
老丁推了推妞妞，示意庄主到了，妞妞这才稍稍缓过神来。
“姑娘请坐——”杜庄主摊了个手势。
妞妞呆呆望着庄主大人，庄主一身寻常的青衣长袍，挡不住浑然天成的威严。
一双剑眉英目似乎与画上的虎目重合起来，她浑身又是一震，好冷！
杜庄主却笑了，笑得春风拂面，俊美英气的面容也因这笑容而显得亲近不少。
然而妞妞却只注意到他一笑，露出一对白森森的虎牙。
后背浸湿冷汗，这个人带给她极大的压力！
当年，就算面对小皇帝，面对气势摄人的女皇陛下，她也从来不曾如此紧张无措。
可是这一刻，妞妞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杜若生笑得更开心了！
五百年的伴侣终于找到了！小牛别怕，乖乖的，我会好好待你！
老丁很欣慰，他从来没见过庄主笑得这么开心，他的情绪总是自然地隐藏在温和有礼之下。只有在这一刻，他笑得像颗石榴，笑得像个大孩子，似乎找到了传说中的宝藏。
也许，山庄里很快就要办喜事了吧！老丁微微笑了。
“妞妞以后就跟着我吧！”如果签过卖身契就更好了，杜若生邪恶地幻想。
妞妞倒退几步惊叫道：“不要！”
杜若生却逼近几步，欺身上前，眼睫毛差不多碰到了她的额头。
他一笑，就露出一口小白牙：
“不要？——再说一遍！”
妞妞腿一软，违心的话脱口而出：“要！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没节操的家伙，这么容易屈服，连老虎凳、辣椒水都不需要！
杜若生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道：“作我房里的丫头吧！我会好好教你！”
老丁吓到了，忙摇头说道：“不可不可！妞妞是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能作通房丫头？庄主三思啊！何况庄主不是从来不用丫头吗？”
杜若生笑望着妞妞道：“世俗的规矩岂是为你我而设！”
这个微笑含着安抚和亲近，终于让妞妞鼓起勇气喊了出来：“无耻！”
两个字如同一把匕首扔在杜若生的脸上，他一愣。
妞妞见他没有反应，以为他正在道德良心之间犹豫，立即不假思索地补了一句：“霸占民女，禽兽所为。庄主仁义，天下闻名，何以自毁名誉？”慷慨激昂，连害怕也忘了。
禽兽？难道这应该是一个贬义词吗？
杜若生皱起了眉头，望着妞妞若有所思，迟疑半晌，终于温和地说道：“我只是想让妞妞姑娘作我的助手罢了。”老丁舒了口气，推了推妞妞道：“还不谢谢庄主！”
妞妞刚要说什么，杜若生却玩弄着大拇指上的板指，悠然说道：“丽珠大娘一定很高兴你在我身边学着做事。”
妞妞把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轻轻地说：“敬听庄主吩咐。”倒要看看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今晚，杜若生睡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好觉！
今后五百年不会再独自难眠！
可怜的老虎，注定踏上艰辛的爱情道路……
妞妞从京郊的奶牛场搬进了虎跑山庄的碧草居，就在庄主所住的金澜居隔壁，那里是整个山庄的禁地，庄主从来不让人服侍起居。
碧草居前一大片略微起伏的芳草地，妞妞深深地嗅了一口青草的气息，似乎又回到了京郊辽阔的奶牛场，数不清的牛羊在低低的白云下，深深地嗅着青草的气息……
妞妞非常喜欢碧草居，拼命向老丁道谢，沉稳默然的老丁居然脸红了，他轻轻地说：“这是丽珠安排的地方，她来京城都住在这里。”
“原来是丽珠大娘的住处，”妞妞好奇地观察着老丁的神色，心下了然几分。丽珠大娘也常常说起老丁的事情。她在灯下缝补衣服的时候，有时突然说起丁叔在丁婶死后十多年一直没有再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啊！”大娘有些惆怅地说。
原来一对老人家也在玩暗恋……妞妞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山庄里没有丫头，庄主特意调了几个洗衣局的小丫头给妞妞使唤。
老丁说：“庄主对妞妞很特别阿！”妞妞低着头，没有说话。
老丁一边帮她整理行李，一边絮絮叨叨：
“庄主的玩笑话，妞妞别放在心上。庄主其实是个很正派的人……”妞妞没吭声。
“庄主做生意的手腕真高明，大是大非几乎从不失手，妞妞能跟着庄主学做事，丽珠很高兴啊……”妞妞无法反驳。
“庄主挣了那么多钱，也不肯过什么骄奢的生活，每餐一盘牛肉而已……”妞妞无端心底一寒——牛肉！
“上次西南大地震，庄主一出手就捐了三千万两银子，差不多是这几年的全部收入……”妞妞心道：沽名钓誉、欺世盗名。
……
“丁叔——”妞妞实在听不下去了，难怪满庄的人都被那个衣冠禽兽洗脑了，以为他是个头上戴着光圈，背上生着一对洁白小翅膀的家伙！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揭穿那个家伙的虚伪面具，将善良的丁叔和丽珠大娘拯救于剥削和欺骗！妞妞突然觉得自己留在庄主身边的举动，变得崇高而神圣起来！
就这样，妞妞成了杜庄主身边的小跟班，一晃就是半个月。半个月的相处，唯一的结果就是让妞妞原本崇高而神圣的目的变得模糊起来。
繁琐的事务足以磨掉任何人的崇高气节。这些天学了不少东西，从最初学着看账本到观摩人事任命，且看杜若生指挥若定，神情淡然。
虽然总会有出错的账本，总会有失误的决策，总会有艰难的抉择，总会有在他手中必须终止的责任。而他永远像一座沉沉的大山，给所有的下属以坚定的信心和力量。他从来不说什么“加油”、“大家努力”之类的话，可是只要他稳稳地端坐在虎威厅上，所有人都相信：一切正有条不紊地得到妥善安排。他强大的精神力量，是这个山庄庞大赚钱机器的根本动力。妞妞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令人无法抬头正视的伟大奸商。
“妞妞，你也看出来了，下等牛肉的销售量和利润远远高于中等牛肉，几位掌柜都要求减少下半年中等牛肉的进货量，你怎么看？”杜若生一脸殷切地望着妞妞。
妞妞叹了口气，不敢说出真心的想法：庄主大人，您可不可以不要对我那么特别？十几个小跟班，您当着所有人的面，为啥只和我说话呢？难道想让我被您的粉丝团用豆腐砸死吗？难道真的像大家所说的——您在追求小跟班妞妞？可是普通人会在追求女生的时候大谈生意经吗？更何况，难道您看不出来——妞妞真的对您没兴趣！
妞妞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竟然能够赢得伟大的庄主的动人的爱情！
她心道：“我到底那点儿好？我改还不行吗！”
妞妞又扫了一眼其他的小跟班，莫不是一脸崇拜，两眼期待，三花聚顶，四肢无力状……妞妞更加无力地挠了挠脑袋，对杜庄主的问题回答道：“妞妞不太灵光……”
杜若生一脸挫败，只得细细地解释道：“劣货驱逐良货，市场是一种与道德和审美相抵抗的怪物。但是市场也会成长，表现为大众的标准不断提升，今天所谓的中等牛肉也许有一天会变成下等牛肉，人们的口味越来越挑剔，所以才会渐渐出现那么精美的雕梁画栋，就连不以示人的内衣鞋袜都会变得繁复巧致。只要天下太平，市场的标准就会越来越高，我们必须永远比它成长更快。我要的不是五十年的市场，我要的是稳打稳扎的五百年繁荣，所以绝不会为了一时的媚俗而降低自己的标准！”
一番话掷地有声，所有的眼睛都变成了心心状的气球，飘啊飘啊飘……就连妞妞也不得不叫好——老大，您真是位哲学家，鉴定完毕！
哲学家们永远成不了出众的商人，伟大的商人却一定是哲学家！
正当大家回味着庄主一番恳切的教导时，杜若生却脸红红地望着妞妞道：“你也觉我说得不错吗？”妞妞差点儿扑倒！庄主，形象啊形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伟大教导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