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知所云 ...
-
不知所云
深秋的风有点冷，六道骸紧了紧衣襟，侧头躲过被风刮得四处乱飞的纸屑，推门跨进JUMP酒吧。
正值晚饭时间，酒吧里没有多少人，只有角落里几个编辑模样的中年人在争论，内容不外乎谁谁谁又拖稿，谁谁谁又停载之类。酒吧里唯一一台钢琴孤伶伶地放在用木板垫高的舞台上，在惨白的灯光下摆着一张怨妇脸——还没到午夜，弹钢琴的少年还没来。银色自然卷的服务生张着一双死鱼眼，嘴里小声抱怨着“登势那死老太婆又来催房租”，手上不怎么卖力地擦着酒杯，从六道骸这个距离还能看到杯子上有一块醒目的黑色污渍。
吸引六道骸注意力的是吧台上唯一一名客人。从这里只能看到他的半侧脸，额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鼻梁在昏暗的灯光下现出高挺的轮廓，一道皱痕斜斜地从鼻梁划到嘴角，脑后的头发束起来披在背上，被黑色的高领上衣同化了颜色。即使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六道骸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淡淡的落魄——因为六道骸也一样。
“嗨。”
六道骸在他身边坐下，他微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六道骸一眼。
近看才发现他是个很漂亮的青年。眉细眼长，眸子是滴血的红，中间有个奇怪的黑色图案，乍看之下有点像三把连在一起的镰刀。他的睫毛很长，脸上的皱痕是对称的，左右脸各一条，却丝毫没有破坏他的面相，反而给人伊冷艳孤傲的美感。
是个美人，不过还比不上我。
六道骸自恋地想到。
“麻烦给我一杯热可可，”六道骸向服务生打了个手势，又补充道，“不要用你手上的杯子装。”然后无视对方鄙夷的眼神，转向青年。
“我叫六道骸，你呢？”六道骸脸上挂着搭讪专用的笑容，声音甜得像拌了蜜的红豆汤。
青年神色古怪地上下打量了六道骸一番，直到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才淡淡地开口：“……宇智波鼬。”
很不错的嗓音，清冽而温和。
“好名字。”六道骸笑着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热可可，浅啜了一口。
“你喝的是鸡蛋酒吧，鼬？”某人在装熟络，称呼亲昵得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宇智波鼬手中捧着一杯乳白色液体。光线在杯身镀上一块光斑，却无法融入道内里。饮料不透光，看上去像凝滞的乳胶漆，区别只在于它散发的是香浓的甜味，而乳胶漆是刺鼻的甲醛。
宇智波鼬看了六道骸一眼，眼神有些嘲弄：“……热牛奶。”
六道骸好不容易才保持住脸上的笑容，不过还是显得有些僵硬：“……呵，真有够特别的呢。”
“彼此彼此。”宇智波鼬瞟了一眼六道骸手中的可可，脸上还是没有表情。
六道骸没有接话。
一时间，沉默在两人之间萦绕，吧台上只听到喝饮料的吞咽声和抹布在玻璃杯上的擦拭声。
墙上的挂钟敲了八下。服务生终于放下怎么擦也擦不干净的杯子，转头向厨房喊道：“喂，神乐，不要偷吃我的巧克力圣代！否则晚上没有宵夜！”
隔了一会儿，厨房里传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嘴里塞满了东西：“鹅决退米掏痴（我绝对没偷吃）……噗——！！！咳！！咳！！呜啊啊要死了——那个混蛋在圣代里放狗大便！！啊啊啊不会是定春刚刚拉的那一陀吧……咳咳咳……”
“哈，活该。”服务生狡黠地笑了笑，转过头来继续擦杯子。
吧台上的两人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六道骸满头黑线：“你们这里的习俗？”
服务生装出纯洁无瑕的表情：“仅限于对付不听话的孩子。”
宇智波鼬突然低下头。从微颤的双肩可以看出，他在偷笑。
沉闷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一直绷着脸的宇智波鼬终于有了冷漠以外的表情，六道骸嘴角微微上翘，右眼的“六”字闪着意义不明的精光，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酒吧的门“砰”地一声打开，一个浑身酒气的胖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胖子醉眼一转，找到目标，立刻开足马力冲向吧台，完全把坐在吧台的两人当透明。
哐啷。
宇智波鼬不动声色地闪开，让胖子直挺挺撞上吧台，其震动不亚于陨石撞地球。
六道骸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他半个身子被胖子压住，肺里的空气都挤了出来，严重的窒息感让他有杀人的冲动。
胖子朝服务生晃了晃火腿肠一样的手指，嘴里不住咕哝：“酒……酒……拿……酒来……”
抑制冷眼看着胖子的服务生突然向他扬起一个艳丽的笑容，眉眼间竟透出一股妩媚的风情来。
六道骸扬了扬眉。
“这位客人，想要酒的话——”服务生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木刀。
然后只听得胖子一声惨叫，吧台上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来杯‘洞爷湖特制’如何？”服务生慢慢收回木刀，声音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呵，真漂亮。”六道骸望了望四脚朝天趴在酒吧门外COS死尸的胖子。宇智波鼬又不动声色地坐回原位。
“如果你告诉我能一天吃三个巧克力圣代，我会更高兴。”患了糖尿病的服务生如是说。
宇智波鼬又笑了，不过这次是光明正大的笑。六道骸看着那抹上翘的薄唇，觉得昏暗的吧台霎时明亮起来。
“我认识的一个人也有很漂亮的刀法。”
这是宇智波鼬第一次主动开口，六道骸和服务生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安静等待下文。
“他小时候很可爱，经常缠着我，要我陪他练习手里剑……”
宇智波鼬注视着手中的牛奶，眼里是渐渐柔软下来的光泽，仿如春风过境。
“他总是很粘人，我们经常去后山，那里有很多数树木，很适合实战演练。每次他都要我示范，看完后跃跃欲试，拿着手里剑就胡乱冲上来，老是会扭伤脚，还要我背他回家……”
酒吧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在酒吧里落座。只有吧台还是安静如初，灯光仿佛为它罩上了一层透明的屏障，没有人注意到那里还坐着两个寂寞的人。
宇智波鼬的声音已不复初时的清冽，带着淡淡的欣悦，缓缓地诉说，好像在午后的小阁楼里翻着古老的童话书。
“他很爱逞强，明明扭伤了，还会趴在我的背上不服输地嚷嚷，说下次绝对不会输给我。那时候他的眼睛发着光，是那个年龄的孩子特有的天真，还有希冀。现在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偷来的幸福，奢侈得不像真的……如果我没有接下那个任务，没有做出那样的事情，他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跟我斗嘴，和我上后山练习，找父亲请教，陪母亲买菜……”
声音渐渐低下去，红色的双眼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墨黑，宇智波鼬仰头喝光杯里的牛奶，嘴唇染上一圈乳白。
六道骸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握了握他微微颤抖的右手，又很快放开。宇智波鼬抬起眼，嘴角牵出一个带着苦味的笑容，又开始了故事般的叙述。
“……他很恨我，恨得要杀死我。那天晚上，他一边哭着一边大声质问我，眼里已经不见了往日的神采，有的只是对我的怨恨和悲哀。他追着我跑到街上，用手里剑攻击我……那时候他的手里剑已经练的很好了，在学校都是第一名，老师都对他赞誉有加……我的护额掉了，能做到这样，他已经很了不起了，可是还不够，他还不够强，不够保护自己……他就这样一个人在村子里生活，以杀死我为目标，即使遇到了重要的同伴，也不肯放弃……这些年来，他都靠这个信念支撑着活下来，完全没有孩子应有的快乐……我每次闭上眼，看到的都是那天晚上，他淌着泪的脸，眼里是激烈的仇恨，一边追着我一边说着要杀死我……”
墨黑的眼眸里弥漫着大雾，随着每个字音的落下，雾就浓厚一分，寂寥的颜色充斥了整双眸子，隐隐约约中透现出痛苦和哀伤。
“每次闭上眼……都会看到他……吗？”六道骸失神地看着可可，液面上浮着一块亮斑，在液体的微晃下泛起几圈涟漪。
他也有一个“他”，温柔善良，对每个人都是体贴包容，有时候让他觉得眼红，只想狠狠独占“他”，不让“他”接触任何外人，永远困在自己的怀里。
可惜，不可能啊，“他”是属于大家的，而不是他一个人所有，他也自认没有占有“他”的资格，能站在“他”的身旁，能看到“他”，保护“他”，已经是自己最大的幸福了，还奢求什么无法实现的事呢？
宇智波鼬默默观察着六道骸的表情，又说：“现在，我已经不可能见到他了，以后也只能一个人走下去，没有陪伴，没有尽头。”
“呵，我也是。”六道骸笑得若无其事，似乎刚才一瞬间流露的落寞只是错觉。
两人又静静地坐了一刻钟，待六道骸喝光杯里的可可，宇智波鼬就站起来，放下几张钞票，向外走去。
服务生把钱扔到钱柜里，又吱吱呀呀地擦起杯子。
六道骸敲了敲杯沿，笑着说：“哎呀呀，真是个漂亮的人呢～”
服务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说：“你确定？”
“嗯？”六道骸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宇智波鼬正好走到门外。
月光下，他的背影淡薄得像一个幻影，原本应该是脚的地方，更是一片透明。
“……哎呀呀～”六道骸眯起眼，“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亡灵呀～”
服务生哼了一声，继续擦他的杯子。
宇智波鼬抬起头。
夜空中，月亮皎洁明亮，把世间的凡尘照得飘渺虚幻，人类渺小得如沧海一粟，往事根本不值一提。
阖上眼，一行清泪滑落脸颊，宇智波鼬轻轻唤了一声：“佐助……”，就被风吹散到微冷的空气里。
他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完全融入到夜色里，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挂钟敲了十一下，六道骸也起身要离开。
服务生接过钞票，顺口说了一句“不等午夜的钢琴演奏吗”，换来六道骸一个微笑。
“不了，我还要回去疼爱我的小亲亲呢。”
服务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肉麻……”
“呵呵～～”
六道骸笑着走出酒吧。
风比进去时更冷了，六道骸从衣袋里掏出皮夹，打开。
皮夹里夹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个褐发青年安静地微笑着，清澈的琥珀色眸子透出温柔的光，一如生前。
六道骸把它凑到唇边轻轻吻上去，喃喃说道：
“晚安，亲爱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知所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