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vs反穿越联盟编年史》天坑深渊

1、钟鼎

　　钟鼎刚出生时，她爹带她到村口半仙儿王瞎子那里算命。王瞎子扶了扶架在鼻梁上墨镜，摸着钟鼎额头稀稀拉拉几根黄毛掐指一算，拍案惊叹：“此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剑眉星目，鼻若悬胆，一看就是吃皇粮当大官的料！”

　　钟老爹一听，乐得当即回家摆了三天流水席，眼巴巴望女成凤光耀门楣。

　　一晃二十年过去，少女钟鼎努力学习，认真工作，考上了国家公务员，迈向了吃皇粮当大官的第一步，她坚定不移地确信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孩子，注定要成为华国新一代铁娘子，名扬天下，名垂青史。直到有一天，她在晋江xxxxx群里认识了一个人。

　　六号，八月六号。二零一七年八月六号晚上十一点之前的一分钟她认识了蒋婵，因为蒋婵她会记住这一分钟。

　　当她在群里回忆起自己出生时那个笼罩着神秘色彩的预言，回忆起能掐会算的王半仙儿，突然收到了群中一个名叫“蒋婵”的妹子的私聊。

　　玄学-蒋婵2017-8-6 22：59：00
　　鼎鼎，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一下。你附近有座吗？最好先坐稳了再听。

　　人文社科-钟鼎2017-8-6 22：59：45
　　？？？我躺床上呢，啥事儿？

　　玄学-蒋婵2017-8-6 23：01：13
　　那个……你刚才在群里说的那位王半仙儿，是不是说话一股大碴子味儿呀？

　　人文社科-钟鼎2017-8-6 23：02：01
　　对呀对呀，我爹说他早年在东北跳大神的。你咋知道捏？

　　玄学-蒋婵2017-8-6 23：02：39
　　因为……他是我师叔祖啊……那个，我这位师叔祖，在二十四年前确诊有妄想症，所以……

　　人文社科-钟鼎2017-8-6 23：03：56
　　？？？

　　玄学-蒋婵2017-8-6 23：04：08
　　就是……他说话满嘴跑火车还不用负法律责任……

　　人文社科-钟鼎2017-8-6 23：05：00
　　……二十四年前确诊？！

　　电脑显示屏前的钟鼎顿时如遭雷殛，她几乎听见心中二十年屹立不倒的坚定信仰寸寸崩塌的脆响。可还没等到显示屏那头蒋婵回复，她脑海里的电闪雷鸣仿佛变成了现实，猛地在耳边炸开。钟鼎眼前一花，伴随着剧痛彻底失去了意识，享年二十岁零七天。

　　钟鼎是被哐啷作响的噪音吵醒的，正迷迷瞪瞪睁眼时，蒲扇大的巨掌啪啪拍她的脸，一个醉醺醺的大汉嘟哝道：“居然是个天阉，倒省了老子气力。”

　　天阉生来就是供奉“天嗣”的料，眼前这少年不足十五岁，先天六根不全，压根无需他操刀阉割，还省了一大碗清洗用的烈酒白饶十二吊洗手钱，刀儿匠心里美滋滋，连忙把一脸懵逼还没搞清状况的钟鼎推搡出净房，“老实在蚕室呆着，三个月后就会有人过来安置你们这群小崽子。”

　　刚净身的宦人三天内是不能喝水的，只能靠生鸡蛋维持体力，所以蚕室里除了栖身的床板和角落里几枚生鸡蛋，别无他物。室内闷热的空气里充斥着血腥、尿臊以及蛋腥味儿，耳边也净是呻吟、啼哭和咒骂声，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有新去势的宦人被送进来，也有没熬过去的宦人被送出去。

　　他们这种无根之人死了，大约也只被草席一卷，随意丢到城外乱葬岗去。就算是家里也不会心疼一个绝户的男丁，早在把这群人送进宫的那一瞬，其实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弃子。这里不是崇尚自由与平等的现代，而是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而钟鼎运气似乎有些差，没有穿越到王侯将相身上，开局居然就是炼狱模式。

　　钟鼎心拔凉拔凉的：妈卖批，她怎么没想到进宫做太监也算是吃皇粮的呢？难不成自己做大官的命竟是应在这万恶的旧社会？可怜她穿越前努力学习认真工作了二十年，还没尝过男孩子的滋味，穿越后更是没有工具去尝女孩子的滋味，想到这里，钟·处·木有小鸡鸡·鼎不由悲从中来。

　　她沉心思索数日，终于看清了形势认了命，正所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君不见多少刑余之人见载史册。其实钟鼎此人三观本就不端正，唯利是图，十足的官迷，一旦做好心理建设转变方向一心想要仿效华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权宦干一番大事业，执行力便格外强。

　　她仗着自己未曾挨刀，无需养伤，乘隙帮内务府的阉役给宦人们换洗上药，倒是与这群阉役亲香了不少，甚至还博得了一批从鬼门关里捡回条命来的宦人的感激，为她后来培养自己的眼线和势力铺平了道路，这是后话。

　　在三个月多月里，她……不，现在应该是“他”了，总算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他穿越了，还魂穿到了一个京畿郊外贫民家庭的男孩子钟二狗身上。这钟二狗不生前阴，长到十岁，眼见家中无米可炊，几个面黄肌瘦的弟妹嗷嗷待哺，咬着牙心一横，把自己的残缺报给官府，入宫来做宦人。

　　这种世道，多的是像原身这样的可怜人，跟活下去相比，什么尊严、风骨根本就是屁话。

　　又等了数日，宫里那头终于来人了。为首的大璫海大福听阉役说起二狗是个天阉，眼珠儿一转，差人把二狗叫到跟前。

　　“咱家听说你是自愿入宫的，可是真的？”

　　此时已经重新确定人生目标的二狗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机会来了，利索伏在地上恭敬回禀，“回大人，小的自幼家贫，又不能给家里开枝散叶，是自愿服侍贵人的。”

　　海大福发出母鸡般的咯咯笑声，端起茶盏慢条斯撇去上面浮沫，又问：“你年龄几何？家中境况如何？”

　　二狗不敢隐瞒，一一道来。

　　海大福听后颔首，“万岁爷丹房缺了几个杂役，咱家看你小子倒是机灵，给你个便宜，且随咱家去吧。”

　　二狗自是千恩万谢，把头磕得震天响，眼底却是一片炽热野心。

　　本朝国号“昭”，诗云：“倬彼云汉，昭回于天”，昭，日明也。可惜如今前朝昏聩，奸佞当道，东西两厂和锦衣卫与内阁三方角力，各有算盘；后宫秽乱，妖妃独宠，年长皇帝十五岁，乳母出身的贵妃谋害皇嗣而不得诛；皇帝嫡母皇太后与生母熹太妃长期不和；清流、勋贵、外戚相轻；兼之当今沉迷丹道，宠幸一位丹鼎派的道士，尊其为“天师”，供养在宫中，更是搅得整个皇宫乌烟瘴气。紫微之所尚且这般，更何况江湖之远：边境连年征战，哀鸿遍野，封疆大吏养寇自重；南涝北旱，蝗灾瘟疫，地龙翻身，种种天灾导致流民四起。真可谓乌云遮日，不复其明，大昭名不副实。

　　二狗跟着海大福来到皇宫西南角，此处就是天师所在的丹房，自成一殿，名“清屿殿”，为五进宅、九开间。二狗识得这是“九五至尊”的格局，不由咂舌，心说，老皇帝对天师确实是真爱。清屿殿殿身副阶周匝，高楹曲栏，雕梁画栋，到处有执铍铩戴黑武冠的禁卫巡逻守护，厅堂不用平棊，彻上明造，别有一番天然妙趣，天师品味不俗，无怪能忽悠得皇帝老儿五迷三道。二狗一边跟在海大福屁股后面走，一边用余光欣赏。明间金厢斗底槽，里面正中央立着一尊偃月炉，以七般泥封固，旁边紫檀木药柜上标注着了龙虎铅汞、朱砂水银、黄婆土釜之类。室内香烟缭绕，帷幔依依，兰膏明烛，华鐙错些，娈童们悬扇捧巾，间或有丹香阵阵，焚椒折桂，使人如登仙境，几欲忘却今夕何夕。

　　外面传来宦人尖细的唱喏，是天师到了。海大福领着二狗及一干人等上前迎接这位皇帝眼前的红人。天师身材颀长，一袭广袖宽袍更衬得他道骨仙风，颜如渥丹，袖上兰叶葳蕤，桂华繁茂，上清芙蓉冠高束，三千银丝模糊了他的年纪，云鞋履地若凌波，端的风姿卓绝。不过现在处于食物链底层的二狗无暇顾及美色，他正低眉顺眼垂手侍立在人群中，支楞着耳朵聚精会神偷听天师与海大福对话。

　　“天师，这些宦人便留在您这儿了。”

　　天师心知肚明新来的阉宦实则是皇帝派过来监视他炼丹的，不好拒绝，但也不可能欢喜，不虞之色未显脸上，只是温声细语交代他们守在殿外随时听差，抬脚就往梢间鼓捣丹药去。二狗也回过味儿来，海大福言辞间虽然客套，但也疏离，宦人去留一锤定音，而能左右海大璫态度并纵容他至今的，唯有当今圣上了。对亲手捧上去的天师都严密防备着，大昭皇帝的疑心病病入膏肓。等海大福走了好一会儿，天师身边炼丹童子从左次间气喘吁吁奔来，指了站在门口的二狗喊：“那个谁，海公公落下了东西，你过去给他，要快哦。”

　　二狗得令接过小瓷瓶，立刻跑出殿外去追海大福。

　　西天金乌欲坠，高大的宫墙仿佛遥无尽头，而头顶重重雕甍连绵如游龙向后远去，甬道里跫音寥落，夕阳下孤影阑珊，现在只有一人在路上奋力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