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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香消玉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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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生香幽幽来到武皇面前—粲然一笑。
这笑容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武皇当下一阵眩晕,还没清醒,就听见天籁一般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放了他们,我留下!”
武皇立时又失了神,她一生男宠无数,可几时见过这等倾国倾城的容颜、这样粲若星河的眼眸、这般飘逸脱尘的身姿?
一时间,感慨万千:这一生竟是白活了—没有这等佳人相伴,坐拥天下又如何?
可是,她又犹豫了:如果陆生香要的是她的江山,她似乎可以毫不犹豫的拱手奉上—年纪大了,她发现江山对她来说不及命重要了,尤其是看到镜中日益衰老的容颜,更是觉得这万里江山又怎敌她数载青春年华?没了命,她一无所有,什么权力什么江山—无非一缕烟尘。
可现在,陆生香要的是风无泪—也就是她武皇的命—二十年的命,她能舍得吗?
如果没有见到陆生香,她绝对舍不得,可惜的是—她见到了陆生香—传说中的千古角色—她再放不下,她对生命又有了新的认识—生命固然重要—可有些东西,是比生命还重要的—就像陆生香—得此佳人一日,胜过孤独百年。
风无泪大惊之后撕心裂肺的喊道:“陆生香,你疯了吗?你给我回来!”
明七夕仿佛回到了当日,又看到了奇丑婆婆那张狰狞的脸—一时气血翻腾,顿觉满口腥甜,却仍是奔过来想拽回陆生香,却被侍卫拦住,只是无力的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武皇心内波涛汹涌,表面却波澜不惊,将颤抖的手缩回衣袖,笑道:“如果我两个都想要呢?”
陆生香道:“你答应—失了天灵女,还有我陆生香,你不答应—得不到陆生香,也得不到天灵女!”
武皇笑道:“你在威胁朕?”
陆生香手指身后几人,决然笑道:“风无泪在乎他们的死活,我不在乎!”
武皇再次紧锁眉头,忽而笑道:“朕对他们几个的命倒也不感兴趣—可他们毕竟杀了朕那么多侍卫,总得有所交代—不如这样,朕听闻轻寒琴棋书画,无所不精,你一一展示给朕看,如果合了朕的心意,朕就放了他们,你看如何?”
“好!”
“那就再给朕笑一次!”
陆生香不觉微怒,武皇急忙道:“你只笑一下,朕就放一个人,还不行吗?”
陆生香强忍怒火,轻扯嘴角,勉勉强强的笑了一下。
武皇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真心的!”
陆生香也不言语。
武皇随即笑道:“不过朕既然答应你了,就一定会做到!”抬手一指聂婉,道:“放了她!”
聂婉此时已气得脸色铁青,无论侍卫怎样驱赶就是不走。
陆生香有些着急,武皇却道:“你放心,朕既然说放了她,无论她走不走,都没人再伤害她了!”
陆生香也知她定是放不下风无泪,也就不再多说。
上官婉儿早已准备好笔墨纸砚、玉棋瑶琴。
武皇笑道:“朕想听《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注】
一曲《凤求凰》,缠绵悱恻,余音绕梁,武皇陶陶然睁开眼,竟似醉了一般,再看陆生香,竟觉缘定三生前,今朝又相见。
陆生香却仍是低目敛眉,面无表情。
武皇也不恼,指着明七夕道:“放了他!”
明七夕哪里肯走?死死的盯着武皇,恨不得吃了她的一副表情。
武皇哪有心思看他,盯着陆生香道:“写首诗来给朕瞧瞧!”
陆生香也不多想,拿起笔来刷刷点点,一首诗顷刻而就:
云里青龙雾里仙,
步落凡尘掌世间;
尘埃不染圣明主,
释怀万里澄明天。
这是一首藏头诗,本称不上诗,毫无文采章法,陆生香之所以这样写,无非是想讨武皇开心,果不其然,武皇龙心大悦,指着云步尘眼睛却仍然盯着陆生香,道:“如你所愿,放了他!”
云步尘也是不走,站在那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感觉像在做梦,前一刻还以为必死无疑,准备了几句话要对风无泪说,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不过也不一定,生死难料,谁能保证这真的不是一场梦呢?
武皇脸色越发红润,笑道:“接下来给朕画幅画像吧!”
陆生香思索片刻,提笔作画,再片刻,丹青即成。
上官婉儿和一个小太监将画呈到武皇面前,武皇顿时眉开眼笑:一个危坐朝堂的侧影,看不出老迈,只存威仪。
武皇吩咐道:“把这画给朕裱起来,”抬手一指大殿前壁,“挂在那!”
上官婉儿领命而去,顷刻返回,一声不响的布好棋盘,然后退到一边。
武皇如约又放了南宫一夜,笑道:“现在就剩下风无泪了,咱们一局定输赢!”
陆生香双目灼灼放光,径自坐到武皇对面,举手落棋。
武皇笑道:“你可别大意啊—朕生平从未遇敌手!”
陆生香心下不由紧张,表面依旧泰然自若。
大殿里异常安静,只有棋子敲落棋盘的声音和陆生香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武皇笑意更浓,陆生香却越来越慌,他棋艺精湛,也是生平未遇敌手,谁料此番遇上如此强敌,又关乎风无泪性命,胜负本无所谓,奈何有命做赌注?不能输!
正所谓“关心则乱”,越是告诉自己要镇定就越心乱,心一乱棋就乱了,顿时脸色惨白—只要武皇把子落在那里,他就输了,他盯着武皇举棋未定的手,心下已凉。
武皇却犹豫了,如果她落下这一子,她就赢了,陆生香天灵女都是她的了,可如此一来,陆生香定然不开心,看他为了风无泪生死不惜的作为,说不定会做出什么她意想不到的事,怎么办?美人与生命,孰轻孰重?
武皇犹豫了很久,终于落下这重似千金的一子—
武皇静静的望着陆生香,眼角似乎有泪。
陆生香竟有些踉跄的起身走到风无泪面前,声音飘渺:“我—输了—”
风无泪却笑了,抬手轻轻拭去陆生香鬓边如珠细汗,笑道:“输赢都是一样的—”
风无泪倒在了陆生香怀里—他点了她的昏睡穴,他把她轻轻搂在怀中片刻,交给聂婉,淡如清风的道:“把她带走!”
他没输,他赢了,可却是武皇送给他的一场赢局,他知道武皇要的是什么。
明七夕胸中如有一团烈火在烧,一把利刃在剜,怨怒、狠绝、绝望霎时在眼中涌动。
陆生香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伏在他耳边道:“当初没能救你,我已遗憾终生,如今,我不想再添遗憾了!”
明七夕如鲠在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陆生香轻轻推开他之前,又道:“快走,越远越好!”
明七夕低下头,再没看陆生香一眼,拦腰抱起风无泪,道:“走!”可心里,却响起一句话,那是风无泪曾经对他说的一句话,“你等我,我一定去救你!”
聂婉含泪看了一眼陆生香,陆生香淡然一笑,聂婉却已泪流满面。
有些话,不能说,有些心意,他一定能懂。
风无泪被带走了,陆生香笑着流泪了。
武皇淡淡道:“你不怕朕反悔,派人把他们抓回来吗?”
陆生香沉声道:“那就算我看错了你!”
武皇微微一震,转而温颜笑道:“但愿朕没有看错你!”
陆生香决然道:“你放心,我既答应了你留下,就绝对不会走—只是—给我一点时间!”
“要多久?”
“我—不知道!”
武皇黯然道:“本来我可以等,一年、两年,十年,我都愿意等,可我—似乎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陆生香心头竟有一丝疼痛,“不用那么久—几天就好!”
“好,我等你!”
武皇说完就走了。上官婉儿看了一眼陆生香,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天,陆生香尝遍了天下最美味的珍馐佳肴,穿尽了天下最华美的绫罗绸缎,得到了天下最隆盛的恩宠。
他却再没了笑。
武皇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喜怒无常。
终于这一晚,上官婉儿传来了武皇口谕,今晚,武皇要听他弹琴。
陆生香笑了,点头应允。
是夜,华灯初上,红烛影摇。
陆生香美艳照人,夺魂摄魄。
武皇手把酒盏,醉眼迷离,心潮澎湃。
陆生香皓腕轻抬,玉指轻捻,琴声淙淙:
一转弦,正值初见,琼楼玉宇,高山流水定前缘;
二转弦,青莲池边,舞剑弄箫,把酒临风漫卷帘;
三转弦,一路风雨,笑傲江湖,几度生死共牵挽
……
终转弦,此生缘尽,来生再续,奈何桥上等千年。
琴声止,血滴声不止,一根扯断的琴弦,深深陷入陆生香的手腕。
陆生香含笑望着空茫,心道:三天了,他们应该走得很远了吧!
武皇看着琴台上殷红的一片,竟似木然。
陆生香的眼中似有火焰在跳动,越来越旺,越来越旺,及至渐渐熄灭。
他含笑闭上了眼睛,他该走了。
他的脸却似睡着了一般,宁静安详,却又极尽美艳。
武皇一声嘶吼:“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朕—”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武皇顿时昏厥,上官婉儿闻声入内,见到一滩鲜血中的陆生香,顿时大惊,又见武皇昏厥,即刻宣召太医。
一众太医又是煎药又是施针,终于让武皇醒来过来,武皇睁开眼第一句话道:“快救陆生香!”
上官婉儿黯然摇头,“陛下,他已经—”
武皇险些又闭过气去,挣扎着喘上一口气,恨道:“传旨—将陆生香凌迟……风无泪—那几个,全力追缴,格杀勿论!”
上官婉儿正欲领命,就听得外面隐隐刀兵之声,一侍卫入内,在上官婉儿耳边低语了几句,上官婉儿立时一皱眉,随即交代宫女太监好好侍候武皇,转身直奔养心殿外,远远就看见了被大内侍卫紧紧包围的明七夕。
却说三天前,明七夕几人带着风无泪从皇宫出来,会合了留守在宫外的圣冥教弟子,急速逃离京城。
一日后,明七夕看着被封了穴道仍在昏睡的风无泪,对其他人道:“你们带她走,越远越好,我要回去救他!”
云步尘拉着他不放,随即道:“我和你一起去!”
明七夕不肯。
云步尘道:“师父把你交给我,我答应了师父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明七夕摇头,凝神注视着风无泪道:“你不是喜欢她吗?好好照顾她!”
云步尘转头看向风无泪,终难割舍,哽咽道:“师兄对不起你!”
明七夕伸手想摸摸风无泪的脸,却半路停了下来,狠狠握成拳,笑道:“对得起她就好!”
云步尘点头,紧紧抱住风无泪,和聂婉南宫一夜打马离去。
明七夕在原地久久注视,直到眼中空茫。
稽古伸头道:“他们这是去哪啊?我们还是跟着吧,万一—”
明七夕回手一带,刀光一闪,稽古人头落地,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众弟子大骇。
明七夕盯着稽古的瞪大的眼睛道:“别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回头又盯着众弟子厉声道:“以后谁要是敢对风无泪不利,这就是他的下场!”
众弟子胆战心惊,齐刷刷跪倒疾呼:“谨遵教主令。”
明七夕带领手下教徒急速赶回京城,再闯禁宫。
上官婉儿吩咐侍卫住手,高声道:“怎么又回来了?”
那语气中,似乎竟有一丝埋怨,不是愤怒,是埋怨。
明七夕身上早已负伤,脸上却仍是一派坚定,“我来救他—如果不能,就一起死!”
上官婉儿黯然道:“晚了—”
一抬手,龚科带人将陆生香的尸身抬了出来,放到了明七夕的面前。
龚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转身静静走开了。
明七夕不肯相信,可陆生香的面容在火光中骇人的惨白,双眼睛紧闭,无论明七夕怎样呼号摇拽,他就是不醒。衣襟上的暗红狰狞凄厉的撕扯着明七夕的心,撕心裂肺的哀号震荡夜空。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明七夕极痛攻心,吐血不止。良久,挣扎起身,抱起陆生香。
上官婉儿一挥手,众侍卫散开,明七夕终于带走了陆生香。
有一侍卫上前欲言,被上官婉儿斥下。看着明七夕颤抖的身影,陆生香向后低垂的头,上官婉儿只觉心头一阵悲凉。
武皇从此重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