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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高山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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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琼楼玉宇”,本是一处普通的所在,然而有了他,便真的成了仙境般的所在。
他的面前,放着两幅画,一副是他画的,随手画的,画的旁边,是一首烫印的诗;另一幅,是别人画的“他”,确切的说,只是他的一个背影,烟波浩渺中一个寂寞模糊的背影--落款是“申”。
他已凝视这两幅画很久了。
他叫陆生香。
一白衣侍者入内,垂首默立。
陆生香道:“子字号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
白衣侍者道:“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从哪里来。”
陆生香道:“小心留意就是!”
“是!”
陆生香指着后一幅画问白衣侍者:“和风,你说她画的好,还是我画的好?”
和风微微一笑,如和风送暖,道:“比你这幅好!”
陆生香笑了,倾国倾城,那和风竟似醉了一般,看得呆了。
陆生香慢慢转回身,看着空茫的苍穹,连眼神也变得空茫,喃喃自语道:“天灵女!天灵女?她是个怎样的女子?”
他这是在问和风。
和风略一偏头,似是在回味,又像是在思索,一会儿方道:“像公子一样,不像是人间的,倒像是天上下来的一般。”
陆生香笑了,这是他第三遍问这个问题了,而三次的回答,一次比一次让他满意。
陆生香道:“你先下去吧--等等—天灵女—她真的是个—她的腿—”
他本想问“她真的是个残废吗”,可是“残废”这两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不想把它用在她身上,他不忍。
和风凄然道:“是的,她一直是坐在木椅上的。”
陆生香的心隐隐一痛。
又一白衣侍者如风入内,唤了一声“公子”。
陆生香知道有了结果,悠然问道:“谁?”
如风道:“天灵女和宴多情。”
陆生香失笑—意料之中,却是喜忧参半:天灵女自是没让他失望,可宴多情却让他有点失措。
“都准备好了吗?”
“禀公子,准备好了。”
陆生香移云步,登软塌,坐在古琴前,皓腕轻抬,衣袂添香,玉指过处,清流汩汩,余音绕梁,遐思无限:时而鸟语花香、落英缤纷;时而风起云涌、惊涛拍岸;时而风花雪月、缠绵悱恻;时而孤灯月下、形影相吊;时而壮怀激烈、荡气回肠;时而郁郁不欢、寂寞满腔……
琴声已止,而意不止。
良久,蓝元捡起一管长箫,和了一曲,蓝元的音乐天赋和音乐技能皆是出类拔萃,丰富的生活阅历、复杂的情感经历使他的曲子颇和陆生香的意,陆生香连击了三次掌,足见其激动喜悦之情,钦佩赞赏之意。
宴多情芳心大悦,她感觉陆生香正向她招手,向她微笑。
明七夕可急坏了,拉着风无泪的手央求道:“无泪姐姐,帮帮我,帮帮我!”
风无泪可为难了:她本无意见陆生香,明七夕也不过是好奇而已,而宴多情却是情之所至、志在必得,自己太过执着,未免不够君子,于是道:“我帮你倒是可以,可是如果真的见到陆生香,他问你‘这五关哪关是你靠你的本事啊’,你说‘没有’,这于你面子上可不好,你说呢?”
明七夕觉得风无泪说的有道理,对他来说,风无泪说的话都是对的,可是他自己这两下子岂不是要班门弄斧。
风无泪道:“乐曲的好坏,不在技艺,而在心意。”
明七夕还是觉得有道理,顿时信心倍增。
可是选什么乐器呢?蓝元刚才用的是箫,甚是好听,所以他一把抓起长箫,使足了劲吹了两下,只觉两声刺耳长啸划破长空,直刺入耳鼓,虎的他忙丢下长箫,看都不敢再看,这可怎么办呢?无奈,他又望向风无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风无泪则是笑着鼓励他。
明七夕再拾信心,开始再次挑选乐器,忽一眼看到了笛子,想起师父曾于若干年前的某个下午教他吹了两个时辰的笛子,还教了他一个曲子,师父说是他小时候放牛吹的,至于叫什么名字,早就不记得了,旋律依稀还有点记忆。
明七夕喜不自禁,抄起笛子一顿乱吹。
他这一吹不要紧,偏巧楼上的陆生香正在喝茶,他这边笛声一响,陆生香那边就喷了一口茶。
陆生香可从没有如此失态,可他就是想笑,忍是忍不住的。
不光他在笑,楼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笑,除了蓝元和段离,蓝元没有笑,因为他的脸上印满了不屑,段离没有笑,因为他即使笑了你也看不出来。
明七夕可管不了那些,一支笛子就已经把他忙得满头大汗了,哪还有心思管你笑不笑,况且,他的眼睛只看着风无泪,风无泪正在很认真很认真的欣赏他的曲子,于是他越吹越高兴,索性把这个曲子一连吹了三四遍,好在这个曲子足够短,陆生香的耐性也比较好。
明七夕终于吹完了,大家也笑够了。
和风缓步下楼,明七夕心怀忐忑,宴多情是稳如泰山,对她而言,公布结果完全是多此一举。她笑望着和风,和风却笑看着明七夕,徐徐道:“我家公子说了‘请戌字号的朋友回吧!”
这是个意外的结果,不仅宴多情意外,风无泪也意外,其实所有的人都意外,除了明七夕,他一点也不意外,他有直觉—他一定会赢,他一定会见到陆生香,而他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宴多情高兴得太早了,情况骤变之下,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蓝元盛怒不已,愤然道:“岂有此理!”
当然没有这样的道理,只要你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你就听得出谁的曲子好,只要你稍微懂那么一点音律,你就知道就算蓝元睡着了哼的曲子,都比明七夕的好,可是为什么陆生香选了明七夕呢?是他精神不正常?当然不是,是他不懂音律?如果你这么认为那你精神一定有问题,那么陆生香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呢?
很简单—他怕宴多情,宴多情是出名的多情女,他可不想招惹她,况且,他想见见天灵女—这个被江湖人传得神乎其神天上有地下无亦正亦邪的女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这么想来,他的选择就不难理解了,但却有失公允,蓝元怎么能宴得下这口气?
和风不急不慢的说道:“我家公子说了,如果有人不满这个结果,就对他说,‘各花入各眼,喜欢的就是最好的’。”
意思很明显,就是告诉宴多情,你别不服,喜不喜欢,我陆生香说了算。
宴多情笑了,她突然笑了,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听了这句话她立刻就笑了,爽声道:“好一句‘各花入各眼’,好一句‘喜欢的就是最好的’—有个性,我喜欢--转告你家公子,明日此时,我再来拜会!”
说罢,带着六位男妻洒脱的走了。
和风看着风无泪问道:“你们哪一位随我上楼?”
明七夕胸脯一挺,高声道:“我!”
和风迅速的盯了风无泪一眼,伸出一手,躬身向明七夕道:“请!”
明七夕连蹦带跳的上了楼,和风紧随其后。
明七夕的脚步声刚刚停止,风无泪就听到了茶杯掉到地面的破碎声。
风无泪心头一紧,纵身而起,左手射出三颗银针,人已挡在了明七夕身前。
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眨眼之间,在这眨眼之间还同时发生了下面几件事:
风无泪发现明七夕并无危险—那摔碎的茶碗想必是明七夕一时失神的结果;
陆生香接住了三颗银针—那银针意在阻止他而不是杀他;
前后左右里里外外八道劲风骤然而止—他们发现风无泪并无恶意;
风无泪看着美艳绝伦亦仙亦幻的陆生香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里?
陆生香看着飘然而至玲珑剔透的女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陆生香的心怦然一动,他感觉她那么熟悉,熟悉的就像又一个自己,
他脱口道:“我们在哪里见过!”
风无泪道:“不对,应该是相识多年!”
明七夕道:“不对,我们前生就是一处的。”
三人同时笑了。
风无泪笑得清旭如风。
陆生香笑得明艳如花。
明七夕笑得清澈如水。
三人笑在一处,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身在何方。
和风脱口道:“乙,你说我们是不是成仙了?”
如风痴痴道:“不好说,不过我们一定是在天上!”
陆生香遂设宴为风无泪接风洗尘。
陆生香将目光落在风无泪身上,感慨道:“今日得遇二位知音,不枉寂寞二十年!”
风无泪道:“陆公子乃是天上的仙客,无泪一身凡浊,这句知音已是担不起,更如何担得起这二十年的寂寞啊!”
陆生香黯然道:“我是以真心相待,你却是这般言语?”
风无泪顿时后悔不已,既然已知陆生香并非凡人,何以凡人之道待之,本是谦逊之言,在他面前却成了疏远之意,自己竟似也真成了凡俗之人,遂手碾轮椅来至书案前,提笔在她的生香画上写下一首诗:“如花如画青君面,多愁多怨怜子心;高山流水今朝在,清流一曲谢知音。”
陆生香看罢大喜,道:“你知道我的心意就好。”
明七夕道:“你们也要知道我的心意!”
风无泪陆生香不禁莞尔,想来是忽略他了,这也难免,风无泪与陆生香年纪相仿,意趣相投,自然比较亲近一些,对明七夕反而是大人对孩子般的关心与宠溺更多一些。
陆生香道:“初遇知音,实不忍别,在此小住几日如何?”
风无泪道:“多谢盛情,只是此次下山,是奉师命到清风楼拜礼,不敢延误。”
陆生香道:“我们陆家与清风楼倒是有些往来,此次司空楼主大婚,家父有意要我见识一番,我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实不愿分开,就随你们一同前去吧!”
明七夕拍手道:“好啊好啊!”
风无泪道:“我也不舍就此分别,有轻寒相伴自是乐意,可是我此去前路凶险--”
明七夕急道:“没关系的,我来保护他!”
聂婉道:“你还是先保护好你自己再说吧—”她没再往下说,而是看向风无泪,眼里竟似也多了一些期盼,这丝期盼,似乎在她第一眼见到陆生香时就已经深植在心了。
陆生香道:“无泪放心,我随学艺不精,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风无泪看了聂婉一眼,只是一眼,很快很短,聂婉还没看清风无泪的眼神,就听风无泪道:“那好,今日就在此叨扰一晚,明日我们一同上路!”
“好!”
风无泪又道:“轻寒,今日已晚,明日带我拜见一下陆老庄主。”
陆生香道:“好啊,家父性情豪爽,甚是喜好结交天下好友。”
风无泪笑而不语。
银月如钩。
风无泪微醉凭栏。
段离道:“好久都没见你这么开心了!”
风无泪道:“让你担心了!”
段离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风无泪没有回头,却似看见了一般,轻道:“只要有你,只有你!”
段离默默无语,将双手按在风无泪的双肩。
夜风微凉,却暖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