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寒色远》露初曦

86、生死两茫茫

　　“听我说，曦儿，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陛下，他是不可能让秦严两家合作的。”念静拉着曦之的手，静静地说着。

　　“虽然我不知道他促成你入宫为太子妃，到底想干什么，但是我很肯定，他不会让秦家再出一个秦太后，也不会让严家独霸朝纲。”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念静也有些吃不消，靠在枕上微微喘气，良久再次接着说道：“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这件事情，我不能让我的曦儿，沦落为权谋的牺牲品。”

　　“姑姑……”曦之低低地呼唤一声，心中无比酸楚，即使是在生命中最后的时刻，姑姑依然在为自己打算。

　　“你还记得及笄日我送你的礼物吗？”

　　曦之点点头，“记得，是一支碧玉凤尾钗。”

　　“知道吗？那也是我当年及笄的礼物。”念静笑得很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那天早上一醒来，我就在桌上发现了一个檀香盒，当时我很开心，因为看得出来，他费了许多心思。”

　　念静的脸上，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曦之受她的感染，会心一笑，感叹道：“想必静王爷是为了姑姑，才学的木雕吧？”

　　“不，不是阿轩，是陛下。”念静笑着摇摇头，“我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陛下。”

　　“陛下？！”曦之彻底石化了，从小到大，听了太多关于姑姑与静王爷的爱情神话，根本无法想象，姑姑其实另有所爱，而且这个人，还是陛下。

　　“是的，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姑母希望我能嫁给他。所以，便偷偷地关注着，不知不觉，就陷了进去。”仿佛忆起许多甜蜜往事，念静的脸上，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他大我许多，虽然对我很好，但是早就有了数位侧妃，我一直患得患失，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那天接到他的礼物，实在是喜出望外，原来，我并不是一个人单相思。”说到这里，念静的神色慢慢黯淡下来，“我压抑不住兴奋，想在笄礼之前见见他。没想到，却撞见严雨妍对他投怀送抱，而他……竟然没有拒绝。”

　　“当时我很愤怒，想冲出去质问他……”念静的脸色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红晕，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似乎那时的愤怒还残存在胸中。

　　曦之担心她情绪激动，身子撑不住，急忙帮她轻柔地顺着胸腹。

　　“不过，最终我还是默默离开了。那天我藏在御花园的角落里，想了很多。他是未来的天子，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却从来没有意识到，这对于一个爱他的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念静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握着曦之的手微微一笑，“我躲了一天，终于想通了，若是我真的嫁给他，最后的结局，只能是爱消恩尽，互相算计。 ”

　　“可我不愿意变成那个样子，死也不愿。就在我百般为难时，阿轩找到了我，我伏在他怀里痛哭失声，胡乱地诉说着。”

　　“后来我哭累了，阿轩对我说，无论我想做什么，他都会帮我。那一刻我突然决定，在笄礼上让阿轩求婚。”

　　曦之震惊，“难道说您当年跟静王爷在一起，只是为了赌气？”

　　“不，我只是想让他一辈子都忘不了我，只有得不到的那个人，才是最好的。”念静微微一笑，“本来跟阿轩商量好了，等他从战场回来后，就宣布退婚，可是没想到，阿轩他……却永远留在了那里。”

　　“再后来我偶然知道，阿轩去北疆，是陛下设计的。我很愧疚，虽然陛下不一定全是因为我，但阿轩死了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才自请出家，为我和陛下赎罪。”

　　“他现在年纪大了，越发的难以捉摸，我知道他要开始对付秦家了，但我无能为力。我只能尽最后的力量，把你从那个泥坑里拔出来。”

　　人到了濒临死亡时，看得最为透彻，家族荣辱于她，还有什么意义，至亲至爱的平安才是最后的牵挂。

　　“你拿着那个盒子去见陛下，告诉他当年的一切，替我跟他说，这一辈子，秦芊羽不后悔爱他。”念静的神色有些恍惚，笑容清浅，仿佛眼前依旧站着那个明朗温和的青年。

　　“告诉他，这一世我活得很累很累，希望能让你替我快乐地活下去……”

　　念静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一片羽毛般飘散在空气中，飘飘渺渺……

　　曦之愣了很久才明白，姑姑她……居然就这样走了……握着姑姑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曦之却没有哭泣，只是这样默默无语地坐着……

　　天慢慢亮了，而念静却永远沉在黑暗中，再也不会醒来。看到女儿痴痴地坐了一夜，秦青玄的眼眶也红了，强行将她带离了道观。

　　曦之没有反抗，默默地随着父亲上车。相府派人将礼服送到车上，曦之像个木偶人般，任她们张罗打扮。

　　直到站在乾宁殿前，曦之都如在梦中一般，寿宴即将开始，以她一介臣女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求见陛下。

　　正在焦急，却见一人迎面而来，紫衣华冠，艳冶无双，见到曦之双眼一亮，快步向她走来，“曦之。”

　　“秦王爷。”曦之心中一跳，传言沐槿母子现在十分受宠，自己已经别无他法，只有冒险一试了，遂低声问道：“槿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求见陛下。”

　　“现在？”沐槿惊讶地问道，看着曦之坚定的眼神，却什么也没多问，略一思索便对她道：“父皇现在正好在母妃那里，你随我来吧。”

　　辰妃的新居所紫宸宫离乾宁殿很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这也可以看出，她如今的确是圣眷正浓。 有沐槿的帮忙，曦之没费什么劲就见到了陛下。

　　陛下正与辰妃喝茶，曦之参拜过后却没有起来，继续跪在地上低声道：“陛下，念静真人她……今日凌晨仙去了。”

　　“咣当”一声脆响，精致的琉璃茶碗滚落在面前，曦之心头剧烈地一跳，传言陛下如今喜怒无常，再不复当年的高深莫测挥洒自如，但也从没听说过如此失态，莫非……他对姑姑竟然有真情， 可这真情到底有几分呢？

　　屋内死一样的寂静，曦之跪伏在地不敢抬头，心跳却如擂鼓般越来越快，自己的命运如何，全在陛下一念之间，半晌才听他低低问道：“芊羽她……怎么会去，到底怎么回事？”

　　曦之抬头回话，这才发现室内已经只剩下皇上和自己，提起姑姑，曦之的眼眶忍不住又红了：“回陛下，姑姑她前天晚上突然心口疼，父亲请了陈太医，可她……还是去了。”

　　“芊羽……”低低的一声叹息，饱含着无限哀思，此时此刻的陛下，仿佛任何一位痛失爱人的老者，悲痛而迷惘。

　　“姑姑托臣女带给陛下一样东西。” 这是姑姑用生命换来的机会，曦之不会矫情的浪费。

　　看着曦之高高举过头顶的紫檀木盒，陛下的眼睛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时光又回到二十几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那个在自己小心呵护中渐渐长大的小姑娘，如一朵带露的蓓蕾，绽放出愈来愈醉人的芬芳，一天比一天娇艳动人。晶莹剔透的青玉凤尾簪，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与她的明媚通透如此相配，而且，只有她，才配得上优雅的凤尾，做他的太子妃。

　　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偷偷的一刀刀亲手雕刻了紫檀木盒子，想着她收到礼物时的惊喜，像个怀春的毛头小子般窃窃开怀。

　　天还没亮，他悄悄将盒子放在了她的梳妆台上，希望她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满满的欢喜。

　　他知道她是母后刻意接进宫的，也知道母后的打算，最开始他很反感，但对着这个总是盈盈而笑的小姑娘，却没办法甩脸子。现在，他很庆幸，这是让所有人都祝福的美好姻缘，他将牵着她的手，一起踏上帝位，共享这万里河山。

　　一天的甜蜜等候，却万万没有想到，等来了她与阿轩的喜讯，如雷霆万钧，炸得他五内俱焚。他一直以为，她也是喜欢自己的，因为她的目光总是偷偷的跟随左右，当他回头看时，她却受惊般羞怯地移开了。

　　他愤怒、难堪而又不甘，他是大夏最尊贵的皇太子，从出生到现在，受尽宠爱，从来都只有女人对他投怀送抱，而他也游戏花间。第一次送出自己火热的心，却被如此戏弄践踏，敢违逆他的，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憋了一口气，他设计阿轩出征，对母后阳奉阴违，打压秦家，誓要让芊羽乖乖回到自己身边。却没有想到阿轩会一去不归，从此一切都不可挽回……

　　母后满怀怨恨，阿轩埋骨他乡，芊羽孤独半生病死道观，而自己爱恨交加难以明说，这一切的根源，都从这个紫檀木盒子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