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寒色远》露初曦

84、执手相看泪眼

　　本来想好好跟竹青说明，谁知却闹了这么一出，曦之只觉脑仁生疼，伸手揉了揉，对春痕低声吩咐：“明日你打发人送竹青到秦王府，毕竟跟了我一场，取二百两银子给她吧。”

　　春痕轻轻应了，并没有多问，只体贴地走过来，动作温柔地帮她按摩着头部。曦之顿觉舒服了点，闭着眼睛思量今天的事情，心中暗暗叹气，这样也好，既然自己无法割舍，那就断了与沐瑾有关的任何消息，时间一久，自然也就淡了。

　　想到此处，又交待春痕：“以后明月酒坊来人，就让大娘派人接待。让绿枝把手头的事放下，到我身边来伺候茶水，过两天我禀告了祖母，再让她安排个人过来。”

　　春痕一直以来都担心她与沐瑾之间的关系，也曾苦劝过几回 ，如今听得她如此说，自然是欣慰不已。

　　 第二天竹青走时，坚持过来给曦之磕头告别，曦之见她不再痴缠，便也温言嘱咐了几句，又赏了她两件首饰。

　　从此后，曦之越发谨慎小心，偶尔出门也决不在外面多做停留。生怕一招不慎，便为父母家人带来祸患。只是每到夜深人静，思念仍然如风如雾，挡也挡不住。

　　秦相有时会将曦之唤到书房，跟她聊一些朝廷形势和宫中近况，毕竟曦之是要进宫的人，这些事情不可不知。

　　困锁深闺，曦之不知道，天下乱相早生，自去年以来，陛下整顿朝纲，清肃百官，朝中人人自危，偏偏又逢百年不遇的大旱，今秋有七个州颗粒无收，十三个州收成减半，无奈官员罢免频繁，人事混乱，赈灾事宜迟迟不见成效。已经有多地出现灾民暴动，武帝震怒，责令太子亲自督管此事。

　　如今的陛下，早已不复昔日的英明神武，随着年龄渐长，越来越多疑暴燥，喜怒无常，就连秦相这样位高权重的老臣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近期宫中最大的变化，是失宠多年的辰妃，又重回人们的视线，风头甚至盖过了懿贵妃。武帝并非荒淫好色之君，宫中已有七八年未遴选秀女，对后宫佳丽也算雨露均沾，只对几位宠妃稍微偏袒点。

　　如今辰妃却出人意料，几乎是专宠后宫，连带着，秦王沐瑾也开始受到陛下关注，近日频频被召见，前不久还主动领了个鸿胪寺卿的职，负责接待蕃国进贡和互市。

　　不过，这些对朝廷的格局起不到大的改变，众所周知，秦王天生体弱多病，又有一半的外族血统，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来继承大统。

　　虽然强制自己断了与沐瑾的联系，但曦之依旧为他感到高兴，若是能从此做个富贵闲王，他这一生便也圆满无憾了。

　　眼看着腊月来临，秦家的气氛却紧张起来，初六日陛下寿诞时，便将公布太子妃人选。整个秦家，包括宫中的太后娘娘，都在为此忙碌，以保证到时候不出任何纰漏。

　　唯有曦之本人，却是悠闲如故，初四夜，曦之如往常一样，研究了一会儿毒经，到得戌时末，便早早睡下。

　　夜半时分，曦之从恶梦中惊醒，却恍惚看见床前有个人影，曦之正神思不属，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低喝道：“是谁？”同时机警地从枕下摸了一把粹毒的绣花针，握在手里。

　　“曦儿，是我。”随着熟悉的声音，房中亮起柔和的幽光。

　　“娘亲？”曦之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一身短打玄衣，长发束起，手里举着颗夜明珠，正微笑看着她，不由欣喜若狂，翻身便扑入她怀中。

　　来人正是禹冰缳，两年不见，如今却以这样诡异的方式出现。曦之伏在母亲怀里喜极而泣，这一刻，她才真正是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儿。

　　见女儿如此，素来坚强更甚男儿的禹冰缳，也禁不住红了眼眶。轻轻抚摸着她柔滑的长发，“傻孩子，别哭了。”

　　“嗯……”曦之哽咽着抹抹眼泪，依旧撒娇地不肯离开母亲怀抱，贪恋着她身上清爽的气息。

　　“曦儿，你长高了。”禹冰缳温柔地打量着她，眼底有无限欣慰，“娘的小妞妞，终于长成大姑娘啦。”

　　“娘~”曦之含糊地嘟哝，扭股糖一样在她怀里拱了拱，仿佛 在说：我还没长大呢，我还是娘的小妞妞。

　　禹冰缳宠溺地笑笑，心头却泛起丝丝酸楚，娘俩就这样默默无语的相拥而坐，能在进宫前见到母亲，曦之觉得十分满足，“娘，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再走啦？”

　　“娘这次……”禹冰缳一愣，苦笑不已，此次入京都，只是来向陛下禀告近况，别说停留，汇报完即刻就要走，可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睛，却怎么也不忍心说出口。

　　曦之乍然见到母亲，开心之余，还以为母亲已经完成使命了。她原本就聪慧敏感，听得母亲稍微有稍一迟疑，立刻就明白了，不敢再追问，只更加用力的搂紧了她。

　　当年禹冰缳得知太后欲送曦之进宫，苦劝无果，觉得愧对女儿，于是不辞而别。只是她没有料到，以她的智慧和人脉，竭尽所能，情况却越来越复杂。

　　这次回来，有些事情心中一直犹豫不决。本来和师父他们商量好，江湖上良莠不齐，正好借此机会整顿一下。但是，朝廷的暗探并非都服从自己指挥，行动起来难以控制，何况陛下的意思是对所有不尊号令的，一律打压。

　　如今可以说是陷在这个泥坑里，举步维艰，左右为难。一边是朋友与道义，一边是陛下和身家性命，不管怎么做，都是遗憾。

　　可看着女儿娇嫩的容颜，禹冰缳万般不舍，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还能有将来吗？心头天人交战，半晌无力地闭上眼睛，师父，对不起，为了曦之，就让我自私一回吧。

　　“曦儿，以后……要好好生活下去，要快乐，知道吗？”如果出卖江湖正道，去了陛下的眼中刺，应该可以换回曦之的自由吧。

　　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别说师父饶不了，就是自己也无颜再见江湖同道，恐怕到时候唯有自我了断，以谢天下了。

　　曦之生性聪慧，虽然正沉浸在甜蜜之中，却敏感地发觉了母亲话中的异样，抬起头来，仔细地打量着她。这才发现，母亲脸色苍白，容颜憔悴，眼中尚有点点压抑不住的哀伤。

　　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再联想到她回来的时机，越发觉得不对味。母亲一向反对祖父送自己入宫，怎么还会让自己快乐呢？而且，这语气怪怪的，竟然有些……遗言的感觉？

　　想到这里，曦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不管母亲打算为自己做什么，现在都必须阻止。反手一把抓住禹冰缳，语气坚定的说道。

　　“娘，我知道你希望我过得好，但如果是你付出许多代价换来的。你觉得女儿以后还能开心，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吗？”

　　“我……”禹冰缳苦涩一笑，想不到女儿这么聪颖，也怪自己过于激动感情外露，刚刚下定的决心，瞬间动摇了。

　　“娘，女儿是真的长大了，虽然我也不愿意入宫，但我毕竟是世家出生，家族的荣辱依然无法抛弃。即使不喜欢，我也会让自己尽量过得更好些。”

　　望着女儿微笑的面庞，禹冰缳心乱如麻。见母亲还是没有说话，曦之心中不安，一咬牙冲口而出：“娘，如果您为了我做出牺牲，我会恨自己没用，也会恨您致女儿于不孝。真的，我真的会！”

　　看着女儿倔强的眼睛，禹冰缳心如刀割，忍不住红了眼眶，迅速一低头，拍了拍曦之的背，“好~娘答应你，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深深地看了曦之一眼 ，飞身跃出窗户，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曦之一愣，没料到母亲说走就走，急忙扑到窗台边，却早已人影全无，唯有满天星光闪烁。呆呆地站了半晌，脑中一片空白，忽觉脸上冰凉，一抬手，却摸到一脸眼泪。

　　躺回床上却再也睡不着，辗转反侧，想起今夜种种，一时觉得甜蜜，一时觉得心酸，一时又后悔刚才说得太孟浪……真是百感交集。

　　第二日早晨起来，眼下青黑，头也昏昏沉沉的，春痕与莹月对视一眼，心下暗暗担忧。曦之安慰地笑笑，却不多做解释，只让莹月给自己上了点稍浓的妆，揽镜自照，感觉气色好多了，且比平日更增几分艳丽。

　　一行人去荣煕堂请安，照例留在那里用罢早饭，然后喝茶闲聊。曦之有意打探，却发现祖母对母亲回来的事情，似乎是真的毫不知情。看来母亲这次秘密回京，并没有惊动什么人。

　　没有消息，其实也就等于没有坏消息，按理说曦之应该稍微放心点了。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心慌意乱，眼皮直跳，心里总感觉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般。

　　正在心神不定，忽见何嬷嬷匆匆进来，俯身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些什么。曦之见祖母脸色大变，随即便说有点小事，将自己打发了回去。

　　不由心下生疑，刚出院门，便给春痕使了个眼色，两人心意相通，春痕会意不动声色地悄悄转身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春痕回来禀告，“小姐，刚才来的人是念清道长，一来就与老夫人关门密谈。”

　　“念清姑姑？”曦之疑惑地问道：“这不年不节的，她来做什么？既然是姑姑派来的人，祖母又为何支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