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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沈衍直:撩人会有报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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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盎然春季过去,很快进入生机夏日,这几月来,祁王府与沈府一直相安无事,祁允和在家闭门不出,而沈衍直也一直安分守己,不知在做什么。皇帝也不想再为二人的事情头疼,只说沈衍直愿意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其余不再过问。而长公主一言不发,只是时常去探望允和,似乎就当没有沈衍直的存在。
这时夏日炎炎,午后阳光照得蛇虫鼠蚁直往角落阴凉处避去,人们更是个个躲进家中,街上只偶有小贩叫卖茶饮。好容易到了傍晚,暑气散去,街道上虽仍热腾腾得厉害,但经各户那冰凉井窖中的井水一泼一撒,再如何猖狂的热气也逃了精光。
祁允和便是在这时骑着他那匹近日新得的紫骍宝马慢慢走到沈衍直家门口。进厅时,沈庭清正在厅前给一朵盛开得张狂的红莲浇水。他转过身来,那莲美人妖娆地伏在他腕间,同沈庭清一起跟祁允和打了个招呼。
沈庭清见祁允和前来,打量了他好几眼,见他青须布满鬓间,神情颓而消沉。沈庭清转身回去继续打理着他的小莲美人,叹了口气,道:“允和啊允和,你若来找衍直,可真不巧,他半柱香前出门去了。”不等允和说话,又道,“我若是告诉你他的去处,只怕你们二人又要生气;可我要不说,你坐在这里,等到天黑,衍直回来,看见你又要生气。唉,这可真为难老夫了~~”
祁允和未尝不曾想到,便要就此拜别,却忽听沈庭清道:“啊,这衍直的去处你我不知,惟天地知,不如就让老天爷告诉你他的去处吧。”
于是二分之一柱香后,祁允和和沈衍直成功在大街上“偶遇”了。
祁允和再见沈衍直时,天边正残留着最后一丝光线,沈衍直正捧着几朵花间滴着水珠、浑身透着露水凉气的莲花站在他对面,直到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天色彻底阴沉下来,沈衍直的脸色依旧平静冷漠不起波澜。
祁允和牵着马走在沈衍直身后,两人一路无言,而沈衍直似乎心情尚佳,并未加快脚步,步伐比起往日甚至更慢一些。此时夏季衣衫轻薄,可祁允和走在他身后,看不出对方腰身的变化。他心中胆怯,可又好奇万分,不由地、趁着沈衍直不注意时加紧走了几步,渐渐地走了快百来米,终于不声不响地与沈衍直肩并肩。沈衍直依旧目不斜视,沿着平坦街道,拐过四方街角,脚步四平八稳,似乎半点也不曾注意到祁允和不断瞟向他腹部的眼神。
等二人走到一个交叉路口,往上便是沈府,沈衍直却不曾上坡,反而选了下坡路慢慢走去。祁允和顿时双眼发亮,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却只低下头去,在嘴边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不料沈衍直只是来到一户人家门口,叩响门环,而祁允和看着门口飘扬着的一个大大的“酒”字,心情十分复杂,他跟着沈衍直进屋去,便见院落中井井有条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酒缸与酒瓶,院中更是弥漫着一股醉人香甜的酒味,若是不谙酒性的人在这院落中多走上几步,恐怕便要醉倒在地。而此时这户人家的小儿子便似喝醉了一般,拿着他那只竹叶编的绿蜻蜓,在院中“嗡嗡”地边叫边跑。
沈衍直似乎是走累了,抱着莲花坐到一旁的竹板凳上歇息,看见那家的小儿子,便对他招了招手。祁允和便见那小子很是熟络地边跑边叫道:“沈叔叔!”
沈衍直无奈一笑,纠正道:“叫哥哥。”竟还伸手朝那孩童胖乎乎的小手肘间挠了几下,惹得那孩童咯咯直笑,笑嘻嘻叫着:“沈哥哥。”
祁允和许久未见他与人这样亲密,不由有些吃惊,站在一旁傻傻发愣,直勾勾盯着那小孩看。可他却浑然不觉,面目自然而然地冷峻严肃,眼神又抓得紧紧。那小娃便觉身后凉飕飕的,转头一看,直吓得躲到沈衍直身后去。
沈衍直瞥了祁允和一眼,又转头在那孩童耳边说了几句。这小娃便捧过沈衍直怀中的莲花放到一旁的凳上,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而祁允和终于见那碍事的莲花拿走,可此时光线昏暗,他只见沈衍直肚腹平平,如同两月前一般,不禁一脸疑惑与失望。
沈衍直自怀中掏出一个竹叶编制的蚱蜢,让小孩取来细线与细竹竿,将蚱蜢绑在线上,与竹竿连在一起。他细心制作之时,那小娃便在他身旁不停叫着:“好了吗?好了吧?”沈衍直只微笑说着:“就好了。”
怎知他做着做着,忽然手上一滑,那蚱蜢自沈衍直腿上掉下,轻轻摔在地上。沈衍直便弯腰去捡,却在半途顿住动作,又直起腰来,一手轻轻托着肚腹,一手扶在板凳上,垂着头轻轻喘着气。那小孩赶紧从板凳后跑出来,捡起蚱蜢,蹲在地上仰着头对沈衍直道:“哥哥,你怎么了?”
沈衍直正要说“没事”,祁允和已匆匆走上前来,低声道:“不舒服吗?”
沈衍直坐直身子,强装平静,冷冷道:“没事。”
祁允和便无办法。这时恰好那店家提着两壶酒出来,他便匆匆递上酒钱想要接过,好快些带沈衍直离开。不料那店家一愣,转头问道:“沈公子,这位是你的朋友?”
祁允和便道:“我是他……”
“不错!”
一声突兀的打断,让祁允和不可置信地转头看他。沈衍直看了他一眼,不顾祁允和愤怒的目光,对那店家道:“这是我的朋友。”
祁允和把酒挂在马背上,牵着缰绳走在前头,一路没和沈衍直说话。
沈衍直依旧慢慢走在后面,捧着他那水灵灵的莲花,目光掠过祁允和,直视前方。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路边巷道盏盏红灯高悬,照得两人一马的影子笔直伸向远方。祁允和与骏马的影子忽然停下,他转头看向身后的沈衍直,冷不丁道:“沈衍直。”
沈衍直一愣,突如其来间,还未来得及对允和换上冷漠脸色,便一脸无辜懵懂地看向他。祁允和被他这双眼睛一看,那怒气便在一身傲骨里散了干净,颓然叹了口气,口气严肃道:“你一句话也不愿和我讲吗?”
听他这口气,便如那家的孩童一般,沈衍直忽地笑了笑,笑容竟格外灿烂轻松,这让祁允和甚至怀疑,他方才是不是被那酒味闻醉了。
“只要你不叫我回去,我们便能相安无事地再走一程。”
祁允和却不肯信,目露狐疑地盯着他。沈衍直便慢慢走上前来,走过允和身旁时,淡淡瞥了他一眼。这一眼,便似勾魂摄骨,将那允和的三魂七魄尽数给吸了去,让他这如行尸走肉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随着沈衍直走去。
两人安静走在街上,惟有马蹄得得响动之声。一阵夏风郎朗吹过,吹得二人皆是神清气爽,沈衍直忽然心头话起,漫不经心道:“若是你不强求我嫁你,我们二人,还能做个知己好友。”
祁允和闻言,只望着他,心中渐渐伤感,慢慢低下头去。
沈衍直见他不答,回头望他一眼,眼中满是怜悯。
“你求而不得,我又何曾不是?我当初以为你我二人身不由己,日后定能好聚好散,却想不到你的心思。要真论起来,你到底、喜欢我哪里?”
祁允和闷闷道:“说不出来。”顿了顿,看着沈衍直乌黑的长发,声音又轻又缓道,“哪里……都喜欢。”
那声告白,又软又棉,在沈衍直心里一点一点地发酵膨胀。他忽觉耳朵发毛,抬手揉了揉耳廓,又理了理耳边碎发。这时允和伸出手来,轻道了声“别动”,替他将发丝理好。那被夏风吹凉的微冷手指偶尔触到沈衍直的耳尖,使他蓦然心跳如鼓,从脸颊烧到耳垂。而这大红灯笼,光线浓郁,更他不知是红灯照得他心烦意乱,还是那手让他悸动燥热。
沈衍直果决地避开头,快步向前走去,祁允和则慢慢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夏风慢慢吹凉他的脸颊,两人的心情都平复许多时,祁允和幽幽地道:“那你,又喜欢大将军哪里?”
沈衍直不假思索:“哪里都喜欢。”
祁允和又道:“他回不来了怎么办?”
沈衍直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瞪着他,口气无不坚决:“就算他回不来,我也不会喜欢你。”
祁允和也不想激怒他,垂下头去,轻声道:“等你生下孩子,我们便和离吧。”
沈衍直忽然喉中一噎,过了良久,才说了声:“多谢。”
祁允和轻轻点头:“既然你不想我做你丈夫,便让我做你孩子的父亲。如果你不愿养它,交托给我一人也好。”
沈衍直顿了顿,道:“允和,你不必对我这样好。”
祁允和轻笑道:“可我偏喜欢,无可救药。”他自觉可笑,又抬头冲着沈衍直尴尬一笑,走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行走,温声道:“你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你似乎很喜欢那小娃,应该是儿子吧。”
沈衍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完全没有想过。圣上下旨那日,我父亲才与我说,我与寻常男子不同,何况,你知我所好。所以,我又怎会想过这种事情……”
祁允和顿时心中懊悔,沈衍直这二十几年来,从来将自己视为男儿,如今却要他在一年之内接受自己下嫁他人、生儿育女的事实,不由太过急促,也不怪他这般极端排斥。他便不再说话,想要用沉默盖过这段令人困窘的话题。可沈衍直却忽然道:“若是真论起来,我倒希望生个女儿。”
祁允和不由奇道:“女儿?”
沈衍直忽然低头扶额一笑,试图掩饰什么,继而抬起头来,目视前方:“我幼时顽皮,欺负过许多小孩。可有一个女孩,被我欺负最甚。我至今还记得,她被我吓哭的模样,真当格外可怜。不如便生个女儿,日后能好好疼惜,也算弥补对那女孩儿的亏欠。”
祁允和闻言,半晌不曾说话,沈衍直以为他又在动吃醋的心思,便道:“早知早年时我让我父亲去寻那女孩儿,娶回家来,便少了现在这么多烦心事。只可惜……”
祁允和幽幽插嘴道:“我看你倒不如生个一男一女,教那男娃把毛虫放进女娃发里,惹她失魂大哭。”
沈衍直惊道:“你怎知道?”他吃惊望向祁允和,见他目光幽幽,忽然心念一动,又迅速掐掉这个念头,安慰自己道,“定是我爹告诉你的,他常喜欢拿此事和别人说,以表我的‘英雄事迹’。”
祁允和微微一笑:“爹爹确实告诉过我。”
沈衍直的一颗心这才沉下去,又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番话,不由脑中一团浆糊,忙道:“我只是说笑的,怎会将她娶回家来呢?哭个不休。”
祁允和道:“也对。你确实是坏,那女孩儿也确实胆小。后来光是看你走近身旁,便吓得掉泪,可又被你摸摸头发,又觉心安起来。‘小姐姐,你可否把你绸缎一般的长发借小生一观?小生看完立即奉还……小姐姐,你的秀发绝美无双,不如小生将你娶回家去,便可日夜观赏。小姐姐你说可好?’”
沈衍直听罢,正要发笑,却蓦然一愣,继而看向祁允和的眼神里又是惊恐又是疑惑。他猛然转过头,快步向前走去,继而似逃命一般飞奔疾走。
祁允和追在他身后急声叫道:“慢一些!衍直!我不再跟你了!你慢一些!我真不跟你了!”
他连叫了好几声,沈衍直才慢慢停下脚步。在一片红灯笼的光里,他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腰间随着呼吸一阵一阵紧绷的感觉在提醒着他,他这辈子,或许再也离不开祁允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