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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01.

      黄昏。
      埃珍大陆西部,卡特蒙市。
      卡特蒙赌场——这座世界最大的赌场简直像一座小型的城邦,古老而不苍老,雄伟而不过分巨大。可是它如今已经死去了。就像被陡然扑灭的一丛火焰,夕阳透过已经面目全非的它,穿透了钢铁森林间重重的缝隙,勉强点亮了它的一点轮廓。
      那个时候,伊耳谜和他的妻子伊芙琳就站在死去的赌场的阴影里。
      两个人身上都严重挂彩,从肩膀到大腿,最深处几可见骨。他脸色略带苍白,映着一侧脸颊上的血迹愈发触目惊心,死死盯住周围的黑色眼睛亮得惊人。浑身气息有点不稳,保持着紧绷的警觉姿势,像一把沾了血的刀。

      疼痛、警觉、杀意……还有不甘。
      ——像他们这样的杀人者,早就做好了某一天死于非命的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会来得这么快。

      02.

      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确切地说,是一直以来逐渐积攒的苦果。
      作为行业翘楚,揍敌客家一直以来都生意兴隆。大户人家总有些肮脏事——比如争夺继承权——又或者是仇杀,这并不新鲜。总之是花高价买|凶|杀人,然后他们收钱办事。
      杀人,杀无辜或者有罪的人。虽然有罪的可能更多一点……但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招致怨恨的存在吧。

      伊芙琳忽然想到某一次她和伊耳谜出任务的情形。那时候他们负责干掉某个在医院休养的□□高层。他们按照惯例先是探查环境,确定对手的多寡和退路。比起正面的战斗,伊耳谜更喜欢通过长久的等待或是骚扰来折磨目标,然后一击必杀——这被伊芙琳概括为“大龄儿童的恶趣味”。
      她有时也会和他比赛。这是他们出任务时常玩的把戏,比谁更有耐心或者更短时间得手,而伊芙琳总是输少赢多。
      后来他们就不再玩这个游戏了。

      跑题了。总之那次目标周围保镖少得离奇,离病房很远却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哭叫声。
      那是怎样的哭叫声啊……像是乌龟被掀了壳,又像是蝉被强行扯去翅膀。总之有两个字清清楚楚:疼痛。
      推开门的那一刻,伊芙琳不再需要答案。
      男孩女孩都有,全是不超过十二岁的幼童,被摆成跪趴着的屈辱姿势。插入的不仅仅是器官,还有食物,棍棒和拳头。施暴者完全没有把那几个孩子的反抗和挣扎当回事——普通人和念能力者之间的实力差距犹如天堑,念能力者只需稍稍放出念压,对于没有缠保护着的普通人来说就是致命的。
      “撞上好时候了。”伊耳谜总结,然后干脆利落地割掉了那个垃圾的头。
      而被“使用”过的孩子还安静地蜷缩在地上,好似被丢弃的空易拉罐。
      ……但是她没管。

      任务优先于一切,目标死后不宜久留。
      ——遵守着这样的原则,她只是看了那几个孩子一眼,就和伊耳谜飞快地离开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不是亲身作恶就是置身事外,想来揍敌客一家成为被恐惧和怨恨的对象也是很正常的吧。然而奇怪的是,即使是他们的客户,却也不把他们当成同样的人类,而是怪兽,异端一类的东西。
      礼貌下带着轻鄙,高傲下带着恐惧。
      伊芙琳不爱和这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打交道。
      团结不是人类的本能,排他才是。

      身为杀人者,他们无话可说。包括自己的死,他们也会理所应当地接受。
      不,可是……
      只是身为杀人的刀,却代替雇主一起理所应当地接下了所有的怨恨呢。

      03.

      “轰!——”

      他们背对背站在阴影里,几乎是漠然地看着周围。
      大约有四十个念能力者包抄过来。
      远处耀目的光和热凝聚炸开,尖叫警笛声不绝于耳。
      就在那里,一个陷阱刚刚发挥作用:查探过环境之后,他们就踏进了任务对象所在的赌场。那儿鱼龙混杂,有很多念能力者也不是稀奇的事。要不是伊芙琳始终撑着圆发现赌场边缘有人设下念符,他们现在大概已经被赌场地下布置的巨量炸|药炸了个干干净净。

      原来是揍敌客的仇家。
      暗杀目标是饵,也是弃子。

      身后的人说话了:
      “我来牵引,你主攻。”
      包围圈缩小到只有八步的时候,双方都同时动了。

      大火舔舐着天空的边缘。高高跃起的时候,伊芙琳忽然意识到,已经入夜了。
      夜空中无星无月,是适合杀手隐藏的时刻。数道带着念光的攻击急速冲向被包围在中心的两人,却被背后的长发男人尽数挡下。她在半空中画出一个半圆——这是她的能力之一,改变圆弧之内的水分子状态——蓝色的念如渊如河般蔓延,一瞬间冰锥四溅!

      再次停下来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很糟。
      伊芙琳习惯性地在敌人胸前一搅,然后抽出长刀,抖了抖刀上的血珠。她的缠已经不像之前那么收放自如,杀气却更重了。
      快到极限了,但这应该还不是全部……

      远处仍然不时传来沉闷的隆隆声,地动山摇。
      呵,为了杀他们真是煞费苦心。

      到处都是尸体,或者说,是破碎的肢体。有念能力者的,也有普通人的——真是手笔好大的一个骗局。
      有雷炸响,天空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开始哗啦啦地下雨。

      头顶忽然爆发出巨量的念,伊芙琳眉心一跳,立刻跳开。
      ——还有两个人!

      激烈破空的声音传来,连续的巨大火箭炮切断了雨滴。
      大腿上被炸开的伤口严重影响了行动能力,用念临时止血的效果并不好,所幸没有伤到动脉。她索性放弃了闪避的想法,念压肆虐如风,长刀向着对方的胸前斩去。
      刀光闪烁,如雷霆交汇。
      还差一点……
      即将斩到的时候,她面前的男人却瞬移出现在了伊耳谜的身后。

      “伊耳谜——”伊芙琳大惊,长刀脱手而出,却只拦住了黑发杀手面前的敌人——
      他身后会瞬移的男人犹如幻影,抡起手中钢刀,用力插入了他的肩胛骨中去!
      令人牙酸的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她看到伊耳谜死水般的眼睛中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疑惑。下一秒,他面色不变,就着敌人刀尖插|进身体的姿势反固定住对方,五指变形掏出了对方的心脏,才咳出一口血来。
      反折向背后的利爪只能使出一半力道,但这并不妨碍他把心脏捏碎。
      胸腔已然空了的男人晃了晃,而后重重倒在地上。

      还有一个。
      看起来很难缠。
      是个脸色青黑的中年男人,眼神阴狠而充满恨意。不,与其说是人,倒不是说是奇怪的人体实验成品。
      他有一条被改造过的机械手臂,力大无穷——是即使是家族腕力最强的父亲前来也要甘拜下风的那种。能力也很麻烦,是精于群攻的放出系。

      男人的机械手掌一翻,五指间闪耀出了凝聚的危险念光。她试图跳起躲闪,却在拉扯到破损内脏的痛感中滞了一下。
      糟糕……
      呼啸的念弹险险地划过小腿,立刻划出一道深深血痕。钉子向着敌人的四肢关节处飞去的同时,伊耳谜在原地消失了。
      不过几息的时间,三人已经过了数十招。这最后的敌人滑得像蛇,又格斗技过人,以一对二也丝毫不落下风。伊芙琳一个侧翻再次躲过多重的念弹——即使两个人配合默契,一时间也难以杀死对方。
      要给伊耳谜创造偷袭机会。
      她低喘了口气,刀光破空,一瞬间斩裂了雨幕和黑夜!

      男人身体变形,像软体动物一样躲开直指面门的钉子和长刀,又瞬间恢复成人形。即使砍到也会滑开,简直滑不留手。但,伊芙琳并非没有办法。
      她在等,等一个契机。

      念弹飞舞,冰锥四溅,直到又一次身影乍合之时,伊芙琳的刀砍在他肩膀又滑开。敌人显然有恃无恐,机械手臂变形成尖刀向她的腹部刺去。
      是的,就是这一刻……
      伊芙琳动了,但不是避开,而是握住对方的手臂在自己的侧腹部插得更深。她冷漠地看着对方惊骇的眼神,直到薄刃卡在肋骨之间,以此来牢牢固定住对方。

      不会吸取死掉同伴的教训吗——
      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弃子,就可以抓住你。
      黑发杀手鬼魅般地从他身后出现!硬凝聚在右手,直接硬生生扯断了他的头。
      男人头身分离,露出长短不一、被扯断的骨头和血管。破碎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几滚,不动了。

      一片静默。
      有血急速喷落在地上。
      他们脱力跌坐下,大口喘息。伴随着断续的咳嗽声,红色的内脏碎片混杂在血里。

      终于结束了么?
      大雨渐渐停住了,但风还在吹,面前的废墟是地狱才有的风景。
      他们向着发生爆炸的方向看了好久,疲惫得什么也不愿意去想。终结一切的灰烬还在背后燃烧,伊耳谜抱起她,向着相反的黑暗中跑去。

      04.

      他们到了一个湖边。
      这让伊芙琳想起枯戮戮山后山也有一汪湖——那是揍敌客家的墓园。
      一个巨大的,蓝色的湖。那里有着每一代揍敌客的骨灰:每一个死于战斗的揍敌客、每一个夭折的揍敌客、每一个没有默默死在他乡的大地之上的揍敌客。没有墓碑,他们的灵魂将永恒地注视着枯枯戮山。

      真应景啊。

      不用说她也知道——她大概快死了。
      她拖着被那场爆炸摧毁的身体战斗了太久。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浑身都空荡荡的,是念力透支的表现。身体在失去控制,伊芙琳试图聚集念力在腹部的伤口止血,却失败了。

      她能感觉到胸腹间被斩开般的剧烈疼痛,但让她觉得痛的并不仅仅是那个部位。是身边同样脱力却还在尝试给她腹部止血的黑发杀手,还有那么多无法再见的人……
      “别费力了……”
      “我带你去找医生。”
      “来不及的,你知道。”
      男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沉默了一瞬,忽然抬手把她抱进怀里。略低的体温,沾染了雨水和血腥味的怀抱。那一刻,伊芙琳确定,伊耳谜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伊芙琳默然握住了他的手。他也反握回去。
      他们是如此安静,就好像这只不过是普通的一天一样。

      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男人。
      第一次遇到伊耳谜时,她十六岁,他十九岁。
      如果这就是结局,我很满足,能死在你之前。

      “……笑一笑吧。”伊芙琳说。
      生理性的泪水使她只能勉强看清他的轮廓,只感觉他似乎是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
      然后他们短暂地接了一个吻。
      有试过这样的吻吗?像是世界上其他一切都不存在,非常恐惧又非常安静。此处是他们小小的避难所,然而一切并不能长久,时间仿佛停住又开始流动。
      两人分开的时候,中间掉下一滴泪。
      “别哭啊。”伊耳谜的声音有点低哑。他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可是伊耳谜揍敌客从来不是个习惯感情外露的人,因此他最终只是说,“……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吧。”

      夜幕低垂,只是不知何时已经放晴,月色朦胧地笼罩着起雾的湖面。风又吹起来了,头顶的参天大树翻出一层层浓绿色的波浪,发出哭泣般的声音。
      夏天本来是个好时节。
      母亲会照例很有兴致地野餐,尽管他对华丽的布景不感兴趣,但蛋糕确实好吃。他仍记得晴日下包裹住身体的微凉的风,妻子喝红茶时的侧脸和山顶上空的飞鸟——
      伊芙琳静静闭上了眼睛。

      她安静地委落在地上,对他而言却好像轰然一声。在意识彻底归于恒久的睡眠之前,伊芙琳笑着呢喃了一句什么。
      伊耳谜微微闭了一下眼睛——你可以看见他眼中有什么在急速熄灭——然后他低声应了一句,垂头吻了吻她的头顶。
      那声音无限近似于温柔。
      月色苍白,林中安静到不可思议,直到一声压抑的低语响起。而后一切重归静寂,只听见风吹起树叶的声音。

      “我也爱你。”
      ——他这样回答道。

      Fin.
      于2017.8.6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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