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酒清醒》华生生

28、共赴幻天阵（一）

　　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纱，红红的太阳在山头冒了个尖儿，湿漉漉的风吹进了窗子，落在了尹落的脸上。

　　付家住的这宅子靠近凡世的海，吹在脸上的风带着些许的咸腥味儿，尹落似乎很喜欢这种味道，有些塌塌的鼻子抽动了几下，缓缓地张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的很舒服，天气开始入秋，不凉不热的刚刚好。身旁的小黑还睡着，尹落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扒着窗子边，向外探出去半个身子。

　　东陆上的孩子没见过海，尹落小时候总听曲子扬给她讲，海是如何如何波涛汹涌，又如何如何温和如镜。但百闻不如一见，她便总是向往着，想亲眼看看海。

　　但苦于那时候他们游历的时间有限，没有时间去一趟。现在自己来了凡世了，也没人能叨扰她，一定要抽出时间去见识一下。

　　“公子，公子，主子交待了不可以进去，可否等我通报......”守在门口的侍卫故意提高了声音，似在提醒着屋内的人，有不速之客到访。

　　付宇靖和他的两个贴身侍卫突然来访，实在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尹落暗叹一声不好，转身就向内屋跑去，得赶紧提醒她家公子，别露出什么破绽才好。

　　才一回头，付宇昂瘦弱的身形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他是那样的从容不迫，一双手正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衣服穿得不是很规整，衣领敞着，眼睛像还没睡醒一般带着些许雾气。

　　“别慌。”付宇昂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此时正不慌不忙地将轮椅推着，朝着尹落向外屋走来。

　　这付宇昂倒是真的厉害，不管处境如何，总能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从容不迫地应对一切突发事故。

　　尹落走过去，扶着付宇昂坐下，再将他推到铜镜旁，双手拢了他的头发，他自己束的发实在是没眼看。

　　“四弟，腿有没有怎么样？”两个侍卫是绝拦不住付宇靖的，只能拖延了一阵，就将他放了进来。

　　“不劳二哥挂心，这双腿本就是废腿，区区热水又能伤的了什么？”付宇昂仰起头，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从容，脸颊上似乎还带着些红晕，完全不像是承受着剧烈疼痛的样子。

　　付宇靖仿佛是信了，脸上挂着不可名状的笑。

　　大概他的腿是真的废了，付宇靖处心积虑了那么久，制造了一场俯阳宫的内乱，看起来天.衣无缝的内乱，却没能要了他的性命，只废了他一双腿。

　　不过这样也好，残废之人不能继承凰族家业，整个凰族上下也就没人能和他争权了。

　　想到这儿付宇靖的心情很是愉悦，拉着弟弟随意寒暄了几句，表达了他对弟弟的关心，付宇昂坐在轮椅上，不时地微笑点头，心里却将他从头到脚骂了几个遍。

　　尹落站在一旁，怯怯地看着这兄弟二人的明争暗斗，心里不由想起了那个白衣少年在俯远山说的话，“凰族人果然多阴险狡诈，本族外敌不御，偏偏热衷于家族内斗，实在是不足为敌。”
　　不足为敌。

　　她相信曲桦，那个满腹韬略，又极有修行天赋的小太子，一定能带领他的族人东山再起，东陆将重回原来三足鼎立的样子，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笑逐颜开。

　　“小一！二哥在问你话呢。”付宇昂一声低沉的呼唤声将尹落拉回了现实。

　　“真是放肆，服侍主子竟然还敢走神发呆，这种下人不要也罢，来人，将他杖责四十，然后赶走吧。”付宇靖大手一挥，眉宇里满是无情，嘴角勾起，浮现出一丝冷漠的笑。

　　他定是还不满于昨日她的冒犯，借此机会来好好惩治她，这种记仇的小人，阴险又卑鄙！

　　“你凭什么罚我！我不过就是个人类少年，又不是他的侍卫。”尹落对他的厌恶之情达到了一个极点，有的话虽然不该说，却还是忍不住冒犯了他。

　　“小一。”付宇昂的嗓音里面压了怒火，尹落能听出来，却还是不予理会。

　　“哦？你不是他的侍卫？”付宇昂眼睛眯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道：“这小子长得这样我见犹怜的，又不是侍卫，凭空出现在我四弟身边，难不成我弟弟真是个断袖？”

　　“二哥见笑了，弟弟只是不好女色而已。”付宇昂也不承认，但也不否认，只笑了笑，宠溺的往尹落这里看了一眼。

　　“公...公子”尹落尴尬地站在那儿，也冲着她家公子笑，只是她觉得自己笑的很假，却依然傻笑着。

　　她家公子，这次玩的大发了。

　　“那...既然是这样，我也不好管你什么。”付宇靖有些许的惊讶，却还是冷笑了下，眼神里满是嘲讽，接着又似是斟酌了片刻，对弟弟说道：“你若是这真的心里有他，不如让他去竞选凰族的血卫，这样他就能陪你回凰族，还能延长他的寿命，你们好......双宿双.飞。”

　　明日便是凰族擂台选人的日子，来自凡界各地的人们翘首以盼，谁不觊觎着这仅有的几个名额，当选了东陆的侍卫，勤加修行便可延年益寿，凡世的人们谁又不想拥有不死之身。

　　可就是因为这样，每次的擂台上都是藏龙卧虎，难免不了会蹦出几个自行修炼过的人，这些普通的人绝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可”付宇昂皱起了眉。

　　“好”尹落扬起了头，脆声答应。

　　回应的声音同时响起，尹落朝付宇昂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听自己的。

　　付宇靖这小人本意就在惩治尹落，不达目的定是不会罢休的，与其让他想出来更阴险的办法，不如赶紧应下来，早点想想对策。

　　付宇昂眉头皱的更紧了，牙冠有些抖，似是对尹落的决定很不满，但一时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四弟大可放心，二哥主持这次擂台比赛，你还怕这小家伙赢不了吗？”付宇靖走过来，拍拍弟弟的肩膀，玩味儿的笑了笑，末了冷眼瞟了瞟尹落，像是在对她宣判她的死期将至。

　　这家伙真是一肚子的坏水儿，以为摆个擂台就能要了她的命？她这么多年的狐族郡主可不是白当的，虽然修为不精，决也不会掐几个，但对付这里的凡人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想到这儿，她撇了撇嘴，竟也用冷眼将他看回去，惹得付宇靖的脸上憋满了怒气，却也不好当面发作。

　　“四弟好好养伤，二哥这就去安排明日的比试。”他说完递给弟弟一个本子，上面是这次参加擂台的人名单，“弟弟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人，都可以提前告诉哥哥。”

　　“多谢，宇昂有伤在身，就不亲自送哥哥出去了。”付宇昂的逐客令下的不卑不亢，他自己不能送客，也不叫尹落去送，大声唤了门口的两个血卫，将付宇靖送了出去。

　　尹落啧了啧舌，气鼓鼓地坐了下来。

　　付宇靖走后，紧近着屋子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他端坐在轮椅上，不说话，偏着头也不看尹落一眼，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公子，公子？”尹落试探性地叫了两声，付宇昂依旧是板着脸，赌气似的不说话。

　　尹落十分不习惯付宇昂这样，倒还不如对自己发一顿火来的痛快！不如借此机会激他一下，让他把火发出来，省的他气郁结身，再憋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了。

　　一双眼睛转了转，尹落一时间记上心来。

　　“公子刚刚，可是真情流露？”尹落凑近了些，小手轻轻抓了付宇昂的衣肩膀，另一只手顺着他的衣袖摸到了他的手，她略微弯腰，学着曲子扬的样子，将气息吐在付宇昂脖子上，那样子虽是少年，却凭空生出千百媚态。

　　付宇昂还没明白过来洛一为何突然这样，还有些沉浸在刚刚他不听自己的话，私自顶撞哥哥的愤怒中，他没好气地扭过来头，道：“什么真情？”

　　“就是，就是双宿双.飞那个。”尹落说出这话来，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但戏演到一半不走下去也收不了场。于是乎，尹落歪了歪头，满脸娇羞地望着付宇昂，攥了攥她家公子的手。

　　“哗”的一声巨响，屋里便传来付宇昂的狮子吼，他一把推开了尹落，大骂了一声滚开。

　　他似乎对这种事情异常敏感，反应也一次比一次激烈。

　　门口刚刚送走付宇靖的两名侍卫，突然听了这样一声怒吼，双双冲了进来，便见到这样一幅场景。

　　人类少年小巧纤细的身子，衣领有些乱，一双眼睛噙着泪，还死死抓着付宇昂的大手，嘴里还慌忙地劝着付宇昂不要生自己的气。

　　“嘶”二人一同吸了口凉气进去，转过身慌忙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果然他们公子就像话本子上说的那样，好男风。

　　凡世乞求神灵的庇佑，却和东陆来往的更加亲密，因为这东陆离凡世离得近，有时候乞求神灵庇护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故而与东陆结下了难舍难分的缘分。

　　这其中，不乏有一些文采好的，写了许许多多话本子，茶余饭后给一些闲人讲一讲，挣点闲钱买买酒喝。其中一些话本子描写付家的两位公子就是这样。

　　付家年长的那位，后院金屋藏娇，每年纳妃无数。年少的那位公子曾征战沙场，整日只与手下侍卫将领来往，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断袖。

　　“小一错了，真的错了，小一不该拿公子开玩笑！”尹落恨不得一巴掌打死自己，难不成自己还真是个受虐狂，期盼着付宇昂对她发火不成？

　　“还错哪里了？”付宇昂仿佛置身一团火中，他最讨厌的便是别人用这种方式来开玩笑，无聊至极。

　　“哪里都错了。”尹落低着头，降唇轻抿，眉眼低垂，是正正经经认错的样子，但看在别人眼中却是可爱至极。

　　“罢了，你起来。”付宇昂起了身子，回到内屋取了一把略短的宝剑出来，剑鞘上是晶莹的火凤模样，凤凰的一双火目雕刻的十分逼真，像是随时要挣脱剑柄飞到空中来。

　　“过来！愣着干什么，难道要你的主子亲自将剑送到你手里才行吗？”真是只蠢猪，就会给他自己添麻烦。

　　“给，给我的？”因咯难掩激动的情绪，三步并两步跑了过去，拿了付宇昂带出来的剑。

　　真是把好剑，先不说那绚丽逼真的剑鞘，尹落抽出剑身，仔细看了看，剑身铸以玄铁且极薄，透着淡淡寒光，剑柄较短，正正好是她能挥使的尺寸。

　　“此剑名烽火，是把仿品，灌了灵气，足够你明日阵中使用。”付宇昂啧了啧唇，十分骄傲地说道。这是他的杰作，仿的便和那珍品看不出两样。

　　“多谢公子。”尹落激动地快要哭出来，一双手紧急攥着宝剑，按在自己怀里，生怕付宇昂一个抽风又将这剑要了回去。

　　付宇昂好似看出了她的心思，突然和煦的笑了笑，如初春的微风细抚杨柳，温婉动人，只听他缓缓道：“这宝剑早就打造好，是准备送给小一你的，但想等你长大些，你那样小，可拿不动剑......”

　　尹落一时间有些热泪盈眶，是她随他出游时，多看了几眼侍卫的佩剑，她家公子便觉得她喜欢，然后就做了这宝剑，等待她长大。

　　她是真的遇见了个好主人，如果凰狐不开战，他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谢谢你。”尹落的声音很小，但话语里是最真诚的感激之情，她俯下身去，抱了抱付宇昂，在他的肩头说道：“我这一辈子，只有你一个主人！”

　　付宇昂先是楞了一下，很快地就回过了神，眼神里难得地划过了温暖的神情，他的一双手伸出来，回抱了尹落，眼睛望着窗外盛开着的莲花。

　　只要他珍视的人都好好地活着，过的开心快乐就好。他是东陆上的狠角色，一代鲜血枭雄，却又是个让人觉得值得托付的好兄弟，好朋友。

　　可尹落想不到的是，她日后欠付宇昂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多到用她三生三世，都未必能还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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