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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Chapter 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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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4 她的回忆
Elle曾经天真地问母亲:“妈妈,我长大以后,会变得跟父亲一样吗?”
母亲抱着她泣不成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现在想来,那个问题尖锐得残酷,她当时问出口,是在用刀子在剜出母亲的心。
不过最终,她似乎变得比父亲还糟糕。真是可怕的无从逃避的轮回。
后来父亲就在母亲的陪同下,经常来往医院和家里,城堡里常驻着私人精神科医生。他每天在吃药,吃药之后会有一段平静的时光。她能够短暂地重拾以前的欢乐。跟态度平和的父亲聊聊天,一起看书或是弹琴。好像她的好父亲真的回来了似的。
然而父亲吃药的分量,越来越重,而理智的时间越来越短。
医生说父亲,是偏执型精神分裂。引起他病情的源头,是对上帝和恶魔学说过度的研究,令他对恶魔过于恐惧,从而开始产生偏执念头,认为世间到处是魔鬼。魔鬼会变做上帝,甚至是身边熟悉的人的模样,来欺骗他、诱惑他堕落。
“哥特兰登大人可能发展到攻击身边亲近的人。我建议,要把他送到弗兰朗斯病院疗养。那里的环境比较适合大人。”医生最后无奈地建议。
母亲迟疑了。弗兰朗斯病院,送进去的人有百分之八十都不能出来,是活人的坟墓。她不忍心把父亲送去那里。
她说:“再等等,或许他能好起来。”
然而等来的,是父亲的家暴。
拐杖抽打在母亲的背上,而她推着Elle,要让她从房间的小门逃出去。Elle扒着门不肯走,母亲被打得倒在地上,蜷缩着,表情痛苦。
父亲变得不像一个人,反倒像是恶魔。他边打边喊:“恶魔快离开!快走!我不会怕你的,你把我妻子还给我,还来!”
Elle害怕得哭了,可逃走的脚步又挪不出去一步。那是她的母亲、她的父亲,是她所爱的人,怎么能够抛下他们逃跑呢?
如果是痛苦的话,那就只能一起承受……
如果是地狱的话,那也只能一同走进……
Elle扑过去,护着母亲,拐杖抽在她小小的背上,剧烈的痛楚使她身体抽搐。她不知该怎么办,不知能怎样做,痛楚超乎她的想象,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
痛啊……
好痛啊……
求求你,快停手!
Elle,你害怕了,恐惧了……没错,就算是你所爱的人,同样会伤害你。以前一副温和的亲切模样,突然就会改变,变成恶魔来刺伤你,防不胜防。人心就是恐怖的深渊,你找不到逃走的方法。所以,躲在我身后吧,躲起来,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伤害了。
脑子里一直有声音在回荡。冷酷的、张狂的声音。现在想来,那大概是米拉对她说话吧。
但是她当时没有听从米拉的劝告。她仍然坚强地站了出来。或许当初她选择了米拉,结果就会变得完全不同。
她们遭受父亲的家暴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迟迟不能下定决心送走父亲,在感情和理智之间摇摆,最终母亲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加上强烈的应激反应。在Elle看来,母亲和父亲一样,陷入疯狂黑暗的旋涡。
她也会被拖进那旋涡之中吗?她想。
她小心翼翼地、艰难地活在极度压抑的城堡里,每天醒来都渴望能回到过去,让一切重新再来。可惜现实冰冷地摆在眼前。
然而事情的发展峰回路转。有一天,那个人拜访了他们的城堡。
“愿上帝宽恕你的灵魂,哥特兰登。”身为国家大主教的那个人,用宗教神圣仪式驱除父亲身上的“恶魔”。
不知为何,自从那天的驱魔仪式后,父亲仿佛变得比以前好一点。能够与她进行正常的谈话。距离他第一次发病,已经过去三年的时间。她快十岁了。这几年来,没人记得她的生日,也不会有人陪她度过。
被那个人治疗过的父亲,终于能带着形销骨立的母亲,为她庆祝十岁生辰。那是她过的最快乐的一次生日,亦是最后一次。
“Elle,许愿了吗?”父亲憔悴的脸,展开久违的亲切微笑。可真让她怀念啊。她捧着脸,深深地凝望不再散发戾气的父亲,还有他身侧的母亲。
我许愿,我要永远和我所爱的人在一起。
“嗯,我许愿了。”那是她最后一次天真无忧地笑。
生日过后的那天早晨,她早早地起来,想要去找父母。她想确认,他们是否还是昨晚的他们,多年的经验告诉她,熟悉的人们,一眨眼就有可能消失不见。她跑到他们卧室外面,却听到父亲对母亲说:“不能让这孩子继续留在我们身边。她会受伤的。天啊,上帝啊,我都做了什么?看看她身上的伤!”
“你想怎么做?”母亲艰涩地问。
“我想把她托付给洛克大主教。他是我们国家地位仅次于教皇和国王之下的人,他能好好照顾Elle,并驱除她体内潜藏的恶魔。”
“恶魔?Elle怎么会……你又在说胡话了……”
“不!不!我见过,我看见了!Elle变成一个叫做米拉的孩子,她是个小恶魔,虐杀了小动物。你没看见吗?死去的麻雀和乌鸦埋在庭院小亭下面!”
“不,这不可能……”
“把Elle交给洛克主教,我要去弗兰朗斯,你不用再阻拦我,如果我死了的话,我所有的财产归你和Elle所有。我会让律师起草遗嘱。”
……
……
Elle脑子嗡嗡嗡的,头重脚轻。她想她是感冒了,要赶紧回去休息。刚才她一定是在做梦吧?父亲才不会送她走,米拉……米拉是谁?
可是分离的那天还是到了。不容分说,没有她能够挽回的余地。父亲把她送上那个人的汽车,她坐在后座,身旁是那个散发着阴暗气息的人。
她对父母的记忆,定格在车窗外那两道紧挨着的消瘦身影。绝望、无助又迷茫。铅灰色的天空低垂着,冷风刮过他们,身后的高大杉树光秃秃的,如同耸立的冷酷卫士直指苍穹,完全没有眷顾地面人们的意思。
她想,春天的女神飞去哪里了?她还会回来这片土地吗?
黑色的汽车载着她,一路去往那个人的地狱。
而她身处其中时,并未深刻了解,原来地狱就是这样的。
“艾莉森。我可爱的艾莉森,嘘,不要说话。对了,你安静的样子,看起来真是美妙极了。”
那个人抚着她的脸,说。
而她,赤/裸着身躯,穿戴着华贵繁复的首饰项链、腰带和脚环,披散着璀璨无比的波浪金发,如同名画中高贵而美丽的狩猎女神,漠然地坐在四柱大床上。
望着镶嵌着四面镜子的天花板,望着那以不同角度微妙地反射出她模样的镜子,望着那镜子中,除了她以外,还散发出黑暗丑恶气息的那个人。
哭泣的声音回响着:谁来,谁来带我走……
回忆蓦然中断——
针刺的痛钻进大脑。Elle捂着头弯下腰,温热的手掌握住她的手,在触碰的那个瞬间,她手指轻颤。可他清朗的声音温和地说:“我带你走。”
她猛地睁大双眼。
我带你走……
他的声音与她记忆中自己的渴望巧妙地重合——
她仰头看他。
他垂眸看她。
双目接触的时候,她仿佛看见他漆黑的眼底稀少而珍贵的一点温暖亮光。
没关系。就算只有一点点。她也能握住。
她的身体放软,被他抱起来。待在他坚实怀抱里具备十足的安全感。他的气息围合着她,驱散那遥远记忆中屈辱而痛苦的部分。
她不禁紧紧抱着库洛洛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汲取他清新的气味。这让她很放松。这样的姿势,她不免想起当初遇到他的时候。他抱着她行动,来去自如,冷静超然。
她至今都觉得奇怪。她好像从一开始,就不那么排斥与他的肢体接触。明明她实际上是很厌恶的。
也许是环境的关系,令她无暇分心;也许是他太过沉静,让她升不起戒心……
库洛洛把Elle放在床上。
她坐在床沿,他单膝跪地,在她面前自下而上地专注地凝望她。
“库洛洛?”
他的神情出现了一丝丝的苦恼。接着,他诚实地说:“Elle,我不太懂。”他坦诚得近乎残忍,“为什么要忍受?为什么不把你的父亲及时送走?为什么要留恋?那不是最好的方法。你和你的母亲,只是在折磨自己。你们所受的苦难,大半是自作自受。最后,为什么会把你送给那个家伙?从你的叙述来看,想必你已经想通前因后果。那家伙是故意找上你的父亲,提出这个建议。最终决定权在你的父母手中。他们却决定听从这个愚蠢的建议。”
Elle垂着眸子,沉默了片刻。
再扬起浓密的眼睫,看向他时,她露出苦笑,眼神悲伤。
“库洛洛,你真的喜欢我吗?”
那双深蓝的眼,深邃幽深得,犹如下流星雨的夜。纷乱繁杂的情绪星轨,交错飞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