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思》林影落

60、破梦

　　只要几步，云瑶就可以走到那面梦镜前面，就可以看到那面梦镜里的所有景象，就可以看到她离开梦界以后所发生的任何事情。

　　可是她站在屋门，就是迈不开步子。

　　骐麟说，不用勉强。

　　那里是长久以来东离人睡梦中无意识的思绪外泄，是一场一场梦与这片大陆交织生长出的幻界，无论再真实，其本身的存在就是一场幻觉，离开那场幻觉，梦界里的所有一切就什么都不是。

　　离开那片梦界，他们无法存在。

　　所以，如果不想看，就不用勉强。

　　至少现在不用。

　　可是云瑶没有动。

　　于是骐麟叹息，云瑶的回应告诉了骐麟她的选择。

　　对于云瑶来说，这和她入梦之前来到梦镜面前有本质的区别，出梦后第一次来到梦镜面前，这片大陆的规则会借由梦镜传递出来，判断云瑶接受评定，若评定结果不合格，云瑶会直接消失。

　　和梦界里的消失不同，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失，体内的能量重归于大陆，整个世界再无云瑶。

　　而评定的内容是，她是否能够代替骐麟。

　　整个东离，虽无老病，却有生死。

　　骐麟也不例外。

　　他已经活得够久了。

　　可他身上牵引着这整片大陆的平衡，一旦他直接消散，整片大陆会直接变为混沌状态，无论是东离还是梦界，都无法存活。

　　所以在骐麟死去前，这片大陆一定会出现一个可以代替他的存在，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了，骐麟一直在等那个可以代替他守护这片大陆的存在。

　　在云瑶出现之前，并不是没有别的候选。

　　和云瑶一样，骐麟会带他们回到繁花院，陪着他们成长，把梦镜介绍给他们，再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送他们入梦界历练。

　　入梦，出梦，再到接受评定。

　　骐麟称其为破梦。

　　破梦后，他们的能量会得到质的提升，也就成为真正能够代替他，担负起维系整片大陆能量平衡的存在。

　　可惜，他们没有一个能从入梦、到出梦、再到最后走完破梦。

　　然后，云瑶出现了。

　　有一些意外，由于他气息牵引的缘由，这片大陆上的马会比人更容易聚集强大的能量，之前的候选出身也都是和骐麟一样的马，云瑶是第一个出身为人的。

　　在云瑶觉醒的时候，骐麟就感受到比之前那些候选更强大的力量，她的成长也一直非常快，直到她牵一缕思绪入梦。

　　并不意外，因为所有的候选都会有入梦的经历，但只有云瑶是自己入梦的。

　　骐麟惊讶于她竟然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生生的开出一个入口，但同时，这样又是很危险的。

　　因为云瑶是靠自己的一缕思绪牵引入梦，在梦界的她并不完整，能量觉醒后身体开始消散就是佐证。这样的情况下，云瑶本身是很容易陷入梦界的，出梦也比其他人困难得多。

　　好在，云瑶在身体消散之前来到了黑森林，并且成功的打开了那道门。

　　出梦以后，便是破梦。

　　如果云瑶不能破梦，那么她和之前许多走到这一步的候选一样，今日，就是她的消失之日。

　　骐麟让她不用勉强，是因为一旦面对梦镜，就是决定她是否破梦的时刻，他希望云瑶能够准备好。

　　云瑶和之前的候选都不一样，她进入梦界就不是由骐麟送进去的，是她自己下意识牵出了一缕思绪，生生的为自己在那个世界开了一个口，而她来到梦境旁边，也是因为她还在在意梦界里的那些人，而不是她准备好了。

　　但是她知道后果。

　　云瑶在那里定定的站了很久，梦界十年的经历在她脑海里一幕幕的掠过，小启，霜霄，霜飞，顾杰，刑测，以及……苍华。

　　在那个世界，她有太多在乎的人，不可能等到她完全准备好，他们早已百年的时候她才来到梦镜面前。

　　她在苍华面前消失时，耳边遥远的传来他嘶声裂肺的喊叫声，即使是现在，还在她心底回荡，经久未散。

　　于是云瑶终还是抬起脚步，迎着那面梦镜走了过去，梦镜后面，骐麟微微笑着，眼神平和而温柔。

　　云瑶在房间门口驻足了多久，骐麟就在这面梦镜旁站了多久，在最初那句不要勉强和那声叹息后，他再没有发声。

　　他知道，她已经决定了。

　　既然如此，他便在梦镜后面等着她，陪着她，正如他接她回来以后就一直做的，陪着她，一直到她可以替代他为止。

　　几步的距离，云瑶终于来到了那面梦镜面前。

　　她轻轻抬眼，长长的睫毛滑过一条弧线，目光落在那面梦镜上。

　　随着她的心意转动，梦镜的画面穿过上空层层叠叠的云朵快速往下，云瑶看到了几乎密不透风的参天大树，大树下面，浓浓的黑色烟雾缓缓飘散，里面时不时透出些诡异的光芒和声响。

　　云瑶知道，那是思绪还未成形所形成的黑森林区域。

　　画面渐渐移动，黑色的烟雾随之变淡，直到画面离开了那些参天大树所在的森林区域，那些黑色烟雾也跟着消失了。

　　紧跟着，画面里出现了一个人，他盘坐在地面上，大大的兜帽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身上的衣衫已经破旧得看不出本来的材质，衣袖和裤脚也早已磨坏，整个人都透出一股颓败的气息。

　　在他的不远处走来一个人，他一边走一边轻轻的舔着指头上的鲜血，露出了一副享受的神情。

　　若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指甲是异于常人的黑，而且又尖又细，倒像是仙人掌上面的利刺。

　　很快，他就发现路边盘坐的那个人，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嗜血的兴奋，然后依旧一边舔着指头一边走着，渐渐地，他离那个盘坐的人越来越近。

　　大约距离十步远的距离，那个盘坐的人突然抬起了头，舔着手指的那个人终于从兜帽里瞥见了他的脸，上面有一双猩红色的双眼。

　　刚才闪过兴奋的眼底瞬间充满了恐惧，心里闪过最近黑沼地里最忌讳的两个名字之一，还没等他喊出口，下一刻，他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胸口碎裂，心脏和内脏都化成了一滩脓血，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那个盘坐的人似乎从没有动过，只右边残破的袖口摇晃着，似乎有风吹过一般。

　　云瑶在看到那个人的第一个画面就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脸上也再不见了来到东离后就一直保持的淡然。

　　不管那个人的外表再如何变化，她第一眼看到他就认出来了，是苍华。

　　透过那个舔着手指的人，云瑶几乎和他同时看到了苍华的双眼。与她离开时不一样，那双眼眸从眼白到眼瞳除了深浅的区别，几乎全变成了一样的腥红色。

　　在看到那双眼的下一刻，云瑶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