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相爱》高野茜

1、chapter one

　　我来自于一个三线城市的海边小镇，有着靠近海边生活的小孩特征：被海风吹的有些发黄的皮肤以及没有心机的单纯（这份单纯也许不能说是特征，倒觉得是对自我的一种不太褒义的描述）。我羡慕着城市里那些个白里透红的骄傲的女孩子，我想我唯一可以值得骄傲的就是那双大大的眼睛和细长的没有小腿肚的双腿。
　　父母都是本本分分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小被灌输的理念就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在该工作的年纪找个安安稳稳的工作，在该结婚的年纪找个老老实实的对你好的人就嫁了，再然后安安分分的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如此无大起大落的活着　似乎就是对得起所有人了。
　　据我妈妈讲：她的父亲，我的外公曾是个没落地主家的孩子，几房就只有这么一个男孩子，所以认字读书都是必要的。他老人家的画和字我是有幸见识过的，我虽无法用十分专业的角度去评判，但好的事物都是能发自内心有些许认同感的。他没有像旧时代的父亲那样只知道女子就是生儿育女的工具，他鼓励我的母亲多读书多认字。以至于我的母亲到后来实在是太偏科和家里实在是不富裕而不得不选择放弃学业之后，有１年的时间里，当别的同龄的小孩都在地里帮着家里干农活的时候，外公还是坚持让她在学校里多上了１年的学，她在娘家的时候基本上是看心情，心情好的时候就下地帮忙，不想下地的时候就跑出去玩。这与她后来嫁给我父亲之后的生活有着强烈的冲突。我父亲却是一个文化程度不高，责任心不强，生活上得过且过，懒散无生活规划憧憬的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巴交的小农民形象。虽然我这样描述他是大为不敬和不孝的，但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的性格上或多或少也有着和他一样的
　　胆小，软弱，愚笨的思想，虽然每次母亲恨铁不成钢的时候总是拿我和父亲的这些弱点做说辞，我很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遗传所致，无法改变。
　　我母亲外表温柔内心却极为强势，在家也是极具主权，说一不二，无人敢反驳。她一直标榜的就是这个家就是她一手撑起来的，没有她，这个家不知道会怎样了。她一直对我的教育就是要会过日子，看，现在能生活到这个水平，就是她不懈的勤俭持家的结果。所以她说我小时候就算走到水果摊面前都不知道喊要的时候一脸的骄傲。能省则省，能不花钱就尽量的不要花钱。钱都花到前面去了，后面就只有苦日子了。在她的这种极省的主义的引导下，我们全家都过着这种节俭的生活。有时候看着同龄的女孩子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在我面前显摆的时候，我的内心就有一种怨愤的情绪飘然而生，我的自卑和虚荣以及不满直到我后来走出家门上大学的时候才渐渐平息，但那种被压抑的深深的自卑感和反叛心理却是一直难以消除，它在某个特定的状况下边会颓然而出，无可医治。
　　这种心理阴影在上大学后得到了一丝好转，但也只是稍许改观。我不期待能彻底改变，因为人性大概也就在那时候被定格了，就像胎记一样，跟随一生。它好与不好，也就只能那样了，就算你开膛破肚，开颅醒脑，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反而还会在你蓄意的想要拿掉它的同时，给你烙上深深的印记。让你从此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让你无从下手，也就只能作罢。这也许就是生而为人的诸多无奈吧。
　　自卑和虚荣偶尔会和忧郁和冲动相互为伴。你想挣脱，没有出口，你想逃避，没有借口，你想冲破，没有帮手。所以就只能画地为牢，远远的看着向往的天空。还一边自欺欺人的说，我是在面对现实。可真正的现实是什么，我甚至都没有亲眼去看一下，亲手去触碰一样，就那样轻松地放过了它。
　　我的学业不是很好，我一度以为是我智商的问题。我的父母也是一直这样认为。他们每次看到我的理科的成绩单，就会摇摇头说：哎，没有谁谁家的菇凉聪明，也只能这样了。再加上我父亲的懒散理念：上不上学就去厂里，谁谁谁不是也去了么，怎么别人能干她就不能。接着便是我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去干些农活来慰藉他们那颗怎么没有生下一个聪明女儿的心情和耳边母亲的埋怨：都是遗传你，头脑简单为导火索，然后陈芝麻烂谷子的陈年旧事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我很羡慕邻家孩子的温柔父母，我也嫉妒邻家小孩的聪明有灵气。我曾最爱的事情就是夜晚夜幕降临，外面一片漆黑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闭着双眼，一遍遍的联想我有一天离开家门，在外面大城市工作和生活的美好情景，我才会从那一遍又一遍的联想中找到一丝安慰。未来我也许会得到老天的眷顾，去过我想过的生活。可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我才懂得，原来不是我不配得到，而是我本可以得到，却因为我的畏手畏脚，瞻前顾后而与我失之交臂。我才终于明白：有些事情是需要勇气和胆量的。关键就在于你有多想要，我中庸至上的性格让我最终失去了我想要的原本我可以拥有的很多东西，包括我的爱情。
　　我的成绩不理想与我舅舅家的表妹成绩平优造就了亲戚之间的话题。逢年过节或者是寒暑假，亲戚之间的窜门都不可避免的探讨一个话题，就是我们之间的成绩的好坏，间接的我感觉这是一场智商上高下的比拼。而我母亲带有自黑性质的性格，就更加有要把我黑到锅底的趋势。从一开始的排斥到后来的认命，甚至于后来一度认为自己就是智商不在线的。这种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日子大概从我初中一直持续到大学开学前期，整整6年的时间段，我都是这种处于绿叶的陪衬和被人拿来哀叹的角色中，并且竟然完全没有反抗的意识和能力。我想我真是已经中庸到一定的境界了。任何一个小孩站在我面前，好像都比我高一头，比我优秀，好像我从头到脚都不对。
　　我母亲虽然一边哀叹着我的智商，另一边却像别人家有个智商高的孩子的妈妈一样，对我是竭尽心力，让我都有些心惊胆颤，好在从小就有的我配不上的这种谦卑的心态，我总觉得我好像不做点什么就显的我很罪恶，我智商不在线，我需要用我的勤奋来弥补。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勤奋的虔诚感动了上天的某个老道，虽然最终我还是没能创造奇迹，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但我的成绩还是可以上一个很好的专科。我很感激我的父亲陪我去学校填报志愿的时候，我的班主任跟我父亲说：我以为你女儿不说本一，本二线还是能达到的。这句话是我后来从我母亲的口中得知的，是我的父亲从学校回来对她说的。我家里有个不成家规的规矩，就是不管是我，还是我爸，只要是出去做客，都要把一些有脸面的人和我们说的话一字不落的报告给我的母亲。好让她心里面能够权衡别人对我们家的态度。如果别人对我们家有赞许之意，那么我母亲会眉开眼笑，我和父亲也会免受训斥。可若是看轻之意，言语上有不屑之嫌，那么我和父亲便免不了被一番责骂。于是我只挑好的说，不好的烂在肚子里的这个性格又悄悄的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后来的日子里，我没有觉得这种性格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自己内心强大，可以承担一切。但事实证明我太轻狂了。这只是一种无能为力的逃避心理。害怕被人看穿，只好选择隐藏。为了大家一时的欢愉，硬是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
　　由于我的成绩上不了我们小镇上众所周知的本科大学，要上就只能上专科院校，我父亲得过且过的性格又一次动摇了，那个谁谁说专科上了等于不上，就算去上了，出来后还是没有用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母亲想在我身上看到她当年没有出人头地的愿望在我身上也可能看不到还是怪我父亲的无能和墙头草一样无主见的性格，我母亲爆发了，和父亲大吵一架，最后的结果是，哪怕再没钱，累死也要让我上专科。不知道是不是我天生容易感动的性格所致，我在心底默默的发誓：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让我母亲后悔，不让我父亲对我母亲今天的这个决定指手画脚，说三道四。那一天我好像感受到了久违的母爱。虽然多年之后我渐渐的变的不再隐忍，变得有些执拗，甚至有些性格扭曲，每当我想起填报志愿的那一年母亲为我的奔波，我就会像当年小时候那样做个我母亲口中的黑体，只要她高兴。但同时我也失去了我对自己人生中的主导地位，我都像是在为别人而活，等到我想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我已经失去了资格。老天收回了他的恩赐，送到你面前的不懂得好好珍惜，那就只有收回，要不然你怎能体会到生而为人！
　　其实，我的家庭状况，本也不抱希望。我不想成为父母的累赘，就算是父母的子女，也不应该让父母受累。我也为自己做好了退路。填报志愿后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是大包大揽家里所有的家务，就为了让父母觉得他们送我上学不是一个错误。我是懂事的，不是就会啃老的没有感恩之心的白眼狼。
　　在暑假的第二个月，我还是没有接到任何院校给我寄来录取通知书，母亲很是担忧，她答应要送我上学，不代表就会有学校录取我。母亲会很直接的问我，如果没有学校要你，你打算怎么办？她从来不担心我会因高考失利就会想不开，或者尽可能的不提类似的事情。在她看来，似乎我有着很强的承受能力。其实不能怪她会这么想，因为从我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悲伤感，我甚至很认真的在干活，有时候晚上看电视的时候还会哈哈大笑。
　　许是年少轻狂不懂得生活是何等不易，我天真的认为我是有退路的。一旦我真的没有被任何院校录取，那么我就去我们邻市的一个女子学校，里面有好多我这样的女孩子，他们在里面学习一项技能，学成后或进加工厂，或是选择出国劳务。这样会尽早的自己挣钱，也算是一种独立。当时的我心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不要再开口向家里要钱，就自由了。这样我的心里会少许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不必再每次伸手向家里要钱的时候，充满罪恶感。
　　托我专权的母亲的福，在快要接近月末的时候，邮局往我家来了电话，当时父母都外出，只有我一人看家。在接到电话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感动的热泪盈眶。我甚至都没有想要赶紧看看是哪个学校录取的我，只是看着那个信件，我只觉得我不是被抛弃的，还是有人会愿意收留我的。我翻来覆去的看着邮件的每一个角落，生怕错过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当我小心翼翼的打开邮件，映入我眼帘的是我即将别无选择要踏上求学之路的院校的大门照片。那一刻我甚至觉得它在我眼中堪比清华，北大。竟然上升到了宿命般的感觉。我的人生要从这里开始转折，抛弃过往的种种浑浑噩噩，我要我的人生从这里开挂。。。。。。
　　晚上当母亲进家门的那一刻，我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给她看了录取通知书。我原本会以为她也早已接受了我可能不会上大学，那样家里也会少了一大笔开支的事实。可出乎我意料的，那天我竟然听到母亲颤抖的声音：太好了，这学校看上去挺不错的。孩子，我们家里的条件虽然不允许有这样的一笔开销，但既然被录取了，我们就去上学。你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不是本科，一样也会有出息。你要努力，你看你表妹，她现在看上去风光无限，就因为她考上了２本，而你没有考上。考上了本科，难道就一定以后会比你好吗，你就一定不能随了别人的这个想法，你要好好学，堵住那些在背后说三道四嘲笑你的人。那一切都是值得的了。说完母亲又在房间里仔细的阅读邮件里的每一张纸上写的东西。那天我在屋后哭了很久，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我是不被父母认可的，考不上大学都是因为自己太笨，连累自己和父母都被人看不起。我没有让父母脸上有光，让他们因为有个考上本科的女儿而感到骄傲。第一次难得的自我贬低了一番，发自肺腑的承认我真的智商不行。
　　接下来就快要到开学报到的日子了，父母开始为我准备出远门求学的一切必要的物资。首先是到镇上银行开了一个户头，那是要往学校汇学费和给我生活费用的。看着那一张张人民币在验钞机上哗哗作响，我心里十分不是滋味，我甚至一种深深的自责，我真的太没用了，如果是考上了本科，那也许是值得的。可我要上的是一个专科院校，要花的钱却是一点也不少的。我迷茫了。。。。。。。。
　　出远门求学，手机是肯定要买的。在柜台上看着琳琅满目的手机，我没有迷失，我仔细的一个个在看，不是在看哪个好看，亦或是软件用途多，而是在对比哪个更便宜。最后我选了一个我喜欢的黑色和价格便宜的一款老式手机。母亲虽也不懂手机，但是她却看得出那款挺旧，她问问我：你要这个？我笑着点点头，手机不就打电话和发信息么。只要有这个功能就行了。其实谁不想拥有更好的呢，只是我想到银行柜台上验钞机里哗哗检验的那一沓沓人民币，我知道我不能再奢望更多，因为我所拥有的可能别人认为是必要的，而且理所应当的，但对我来说，是来之不易的。这需要父母抛开固有的只有上本科才有好的出路，上专科除了要大把大把的花钱之外，将来毕业了也不好找工作的观念。而我也将承受着不能坐实别人口中只会花钱，不会心疼父母的压力。
　　终于到了开学的日子了，为了不手忙脚乱，母亲决定按照开学报到书上的建议：提前一天到校报到。从没出过远门的父母，和年轻稚嫩的小女孩，三人一行战战兢兢的踏上去往学校所在的城市－镇江。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出门之前，他们各方打听出门的各种可能出现的麻烦以及如何应对的策略，尽管后来看大多数都是派不上真正的用场的。但他们还是做好各种准备，钱分开放，母亲身上放一点，父亲身上放一点。准备了一些面包和苹果，水放在我随身背着的双肩包里。那个时候，网络不似现在这般发达，客运站的大巴出发时间都必得到客运站才能看到。我们虽早早的就出门，但不知道有些小客运站的发车时间是几点，也不知道一天有几班。等我们到了客运站的时候，被外面黄牛之类的常年在客运站里倒买倒卖车票的人轻蔑的告知：镇江？镇江的车早开走了，明天再来吧，要不我这有个面包车，也可以把你们送到镇江，价格好商量。那个时候第一次觉得外面真是乱糟糟的，什么样的人都有。父母显然是有些犹豫，但我是即将要进入大学求学的新时代的大学生。虽懵懂不知，但人心险恶还是懂的。我拉着母亲的手，说：不要坐那个车，谁知道他会干什么。那人给了我一个白眼，像是在说，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没理他，因为我不想让父母难堪。他们也是第一次出远门，他们的心其实也紧张。我能感觉的到。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在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未知，犹豫不决和紧张是人的本能。我要保护我的父母。我要长大。虽知道不易，但总要学着长大，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锻炼。
　　那个人很显然是知道我们急着要坐车，他时不时的会在我们身边转悠，然后半催促半威胁的说，今天是肯定没有镇江的车子了，你们站在这也是白等，不如我送你们去。你们是送小孩子去上学的吧，这几天车站几乎都是你们这样的。我知道的，你们今天走不了的，只能明天再来。他是知道的，既然大包小包的出来了，就没有再回去等一天的道理。所以他就是抓住这一心理，才会不停的撺掇我的父亲，在他和我没了主意的父亲交谈的时候，我想起我的录取通知书上有学校的路线图，我记得那是靠近南京的。去南京的车子我刚刚到是看到有很多。我赶紧跟我母亲说：妈妈，不如我们从南京绕过去吧，学校离南京不远。从南京转车过去也是可以的。母亲也是没有出过远门的人，虽然在家是说一不二，独断专权的，但对于外面的世界也是未知的。她也会彷徨，也会怕被骗，也会紧张，会害怕。我们家里不富裕，出来上学已经花费了很多钱，如果在外面被人骗了钱，不光说有多心疼，连他们回家的路费都会成问题。出门在外，举目无亲，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母亲出乎意料的赞同了我的观点，外面已经接近晌午了，再不走的话，就真是的来不及了，乡下小镇，交通多有不便。所以乡下人一般都会认为，出门得起大早，什么下午的就该来不及了，天黑在外赶路太不安全。这是这自小养成的习性，一直到我后来上大学，毕了业工作，我都是极少晚上出门，除非公司有特殊安排，聚会或者是开会。否则我是不会晚上出门的，甚至快到傍晚了，在外面我会赶紧回去，在家我就绝不会出门。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但我想出门在外，尽量确保自身安全，就是对父母最大的安慰。
　　终于我们坐上了开往南京的大巴上，那个黄牛在我们登上大巴的时候，在我的背后咒骂了一声：真是个笨丫头。我有些委屈，我们不过是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去做，没有让他赚到我们的钱，我就应该被他骂成笨蛋么。我又没有让他为我付出过什么，我凭什么要无缘无故的被他骂成笨蛋，他有什么资格。就他有个会赚黑心钱的脑袋就是聪明？而别人不上他的当就是笨蛋？我从小到大就有一颗玻璃心，轻则会觉得委屈，重则会崩溃大哭，但那天不知道会不会是觉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会难为情，或者是怕父母亲为难，我揉了揉眼睛，忍下了这口气。后来我才懂得：这世间有高尚，就会有下贱。别人下不下贱，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自甘堕落，成为你不耻的那下贱的人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