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去飞》桃子它爹

3、第 3 章

　　是夜，我再一次梦见，自己在飞。
　　这一次，飞得惊心动魄。
　　我梦见漆黑的夜空中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势如破竹的狂风携着瓢泼大雨，好像要把地上的一切夷为平地。滔滔海浪搅动翻滚着，就像要挣脱枷锁的野兽，咆哮激荡。劈空的闪电贯穿天地，紫色的电光打在浪尖上，激得海水不住的痉挛。斜风无向，带着一种毁灭的力量，也在和海浪搏斗，天空出奇的低，沉沉的压下来，不给海浪喘息的机会。
　　我梦见自己就在这样的狂风暴雨中飞翔，矫健的躲避随时可能烧焦我的闪电，顶着呼号的风，披着愤怒的雨，飞过一个又一个妄图吞下我的海浪，高傲的飞着。心潮澎湃之下，我竟有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任闪电再厉，任雷声再聩，我依然可以徜徉在风雨之中，雨水打湿了翅膀，每一次扇动就甩落一片水幕。神经却更兴奋了，就像月圆之夜的孤狼，压抑不住的对月嚎叫。
　　我不会嚎叫，我只想飞。

　　梦醒，心脏还在激动的跳，像比赛得胜的运动员，兴奋弥漫至每一个神经末梢。
　　阿卓问我的时候，我心念一转，没有告诉他实话，只说我没有作梦，什么梦都没有作，昨晚睡的很好。
　　阿卓很高兴，他认为是自己的热牛奶发挥了作用：
　　“我就说阿卓独家秘方，保证管用吧！”
　　“对对对，没错，要不是你的牛奶，我现在非成国宝不可，恩人呐恩人！”
　　我双手夸张的呈祈祷状，凑近阿卓，摆出一副追星族见到偶像的样子，看的阿卓直翻白眼：
　　“老大不小的了还老装嫩，切！”
　　阿卓潇洒的一甩头，走回吧台后面。我暗笑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阿卓还是不知道的比较好。至于那个梦，我会克制自己把它仅仅当作一个梦。
　　从那以后的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自己在飞。我梦见自己飞翔在不同的天空，藏蓝的，钴蓝的，瓦蓝的，水蓝的，每一方天空，都充满同样的魔力。我梦见自己因为飞翔哭过，笑过，开心过，伤感过，更多的，还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我说不清这骄傲从何而来，但它就像根植于我的心，就像武侠小说里的绝顶高手面对众人围攻时的那份从容和坦然。每当夜色深沉，我就在这样的梦中甘之如饴，我希冀黑夜的到来，仿佛我和飞翔的梦有个约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幸运的是我在咖啡店里再没有走过神，可阿卓还是让我坚持每天晚上喝一杯热牛奶。反正不用我动手，我只管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然而我没有发觉，自己一天比一天期待太阳的离去，当天空如墨，那便意味着，我将会梦见飞翔。它好像出现在我梦中的情人，夜夜在梦中与我缠绵，我迷恋它带给我的欢娱，只觉春宵苦短。
　　偶尔会有那么一秒钟，我的理智警告我，那是一个泥潭，陷的深了，便永远走不出来。可我随即摒弃了那飘渺的警告，在我看来，情人带给我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那才是我活着的全部。白天在店里，我和阿卓彼此心照不宣的避开梦的话题，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我还是原来的那个我。一旦夜幕来临，我的心就长了草，魂不守舍的等待着回家安眠的时刻，等待着和情人梦中相会的时刻。
　　我想我掩饰的很好，至少阿卓并没有注意到我偷懒。夜复一夜，我痴迷在飞翔的梦里，真想像李白写的诗句那样：但愿长醉不复醒。再也不醒来，我就可以永远在梦里飞翔，再也不用每天眼巴巴的看着那妖娆多姿的天空黯然神伤。可我还是会按时醒来，过着一个普通人的正常生活。但在我的意识深处，有些事，连理智也慢慢压制不住。
　　我渴望从高处跳下。
　　无论是站在阳台上的时候，还是乘坐观光电梯的时候，但凡是在高处，我的内心无时不在想象自己跳下后的情景。我会飞起来么？我会像鸟儿一样张开翅膀飞向远方的天空么？还是会重重的摔在坚硬的柏油马路上，□□支离破碎，肝脑涂地？甚至在过天桥的时候，看着那几十级缓步延伸的台阶，我都有想跳下去的愿望，记忆里，好像自己的翅膀能轻松的掠过那些台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到达地面。每到这时，我的两腿就不住发软，好容易强迫自己站定了身形，悻悻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内心的不甘泉水一样沽沽渗出，搅的我真想狠狠发泄一通。
　　事实证明，掩饰一件事情，一种心情，是很分神的。在我极力想伪装自己一切正常的时候，在我耗尽理智想稳定自己的情绪时，我却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频频出错，错的让人无语。
　　“小凡！”
　　阿卓气急的一把拉过我到没人的角落里，压低声音冲我吼道：
　　“小凡！你今天怎么搞的！都找错三次钱了！还少送了一份单子！你到底想什么呢！给我精神点儿！”
　　我自知理亏，只好低下头一脸委屈的任阿卓训斥，鸡啄碎米一样点头承认错误。可阿卓不依不饶的扯着我的胳膊，忽然他两眼一眯，火药味十足的说：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蛮着我？嗯？又做梦了？”
　　真不愧是十多年的死党，目光太犀利了，我心虚的连忙摇头，只听阿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还不知道你，小凡同学。现在店里正忙，等晚上我再收拾你，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是是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豆大的汗珠顺着发际趟下，我点头哈腰，就差给阿卓跪下了。现在刚过中午，离打烊还早得很，看来我是逃不过了。我深吸几口气，全神贯注在手头的事情上，只是我那夜晚情人的影子，还在我的心底晃动，撩拨着我的敏感。
　　这可能是我自开店以来最难熬的十来个小时，我谨慎的反复核对单子，钞票，反复的次数之多让客人均以狐疑的眼光看着我。总算到了闭店的时间，我一屁股坐在一张沙发上，大字形摊开，长吁一口气，想不到以前自己做的得心应手的活计，今天做起来竟这么难，看来这成语“三心二意”还真是一语中的。正琢磨着，我就被人从沙发上毫不留情的抄了起来，定睛一看，阿卓黑着一张脸坐在我对面，审讯一样问道：
　　“怎么回事，老实交代吧！”
　　“那个……这个……我吧……我就是……”
　　我嗫嚅着，双手抓耳挠腮，不敢看阿卓的眼睛。
　　“说！不说你今天别想走出这个大门！”
　　阿卓刷的一下站起来，把桌上客人留下的咖啡杯端起来又“啪——”的一声放下，杯里客人喝剩的咖啡像烟花一样喷了出来，在桌子上形成一块丑陋的印记。阿卓气势汹汹的欺身靠近我，那一霎那我脑中想到的居然是“幸好当初没有用玻璃面的桌子”。
　　抗拒是只能从严的，坦白也是不一定从宽的，我明白我现在进退维谷，又急出了一身汗：
　　“阿卓……那个……我最近……”
　　“嗯？”
　　阿卓一挑眉毛一瞪眼镜，就把我下面的说词憋了回去。现在店里就我们两个，横竖都不会有人来拯救我了，想到这，我在心里哀叹一声，支支吾吾的说：
　　“那个，最近确实是……作梦了。”
　　阿卓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他侧过头，咬牙切齿的说：
　　“你就蒙我吧你！你爱作梦谁不知道啊，可你最近怎么跟鬼上身一样，那么简单的事情都出错……”
　　“还想跳楼来着。”
　　我在后面小声接到，不过正在气头上的阿卓没有听见，避免了火山喷发的实况转播。阿卓百思不得其解的自言自语：
　　“莫不是你最近真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不会吧……阿卓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么？”
　　我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害怕的看着面色凝重的阿卓，他正用手来回搓着他刮的铁青的下巴。
　　“那也没听说过谁因为做的梦就魂不附体的啊，还想寻短见？嗯？”
　　面对阿卓的反问我只能把自己缩的更紧，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图舒适坐这里了，一定要坐离门近的椅子。
　　“现在晚上还能梦见？”
　　阿卓的面部表情有所缓和，我踟蹰了一下，轻轻点头，这个时候还是诚实一点比较好。
　　“唉，小凡，再这样下去，你肯定是全球第一个作梦作死的人。”
　　“我又不是故意的……”
　　我撇撇嘴，为自己申辩。
　　“这可怎么办……”
　　阿卓边说边踱着步子，他先是左转，向前走了三步，接着向后转，向前走了六步，接着再向后转，再向前走六步，当他完成第四个周期的时候，他停住了，扭头跟我说：
　　“你等着，我给你热牛奶去。”
　　“拜托，我都喝了那么久了不是还变成现在这样？”
　　我靠在沙发垫子上舒展刚才踡的过紧的身体。
　　“让你喝你就喝！哪儿那么多废话！”
　　想不到阿卓突然发怒了，扔下这句话他就径直走进厨房，我在后面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过了许久，阿卓才端着杯子出来，一言不发的摆在我面前，狞笑着示意我喝下去，看着他的脸，我身上所有的汗毛都在第一时间立了起来。舔舔嘴唇，硬着头皮把杯子里的液体喝光。
　　阿卓给我的牛奶是加过料的，第二天我睡醒后才发觉，因为那一夜，真的无梦。我不知道他给我加了什么，即便问了也无从考证，但是心里很难受，就好像夜夜甜蜜的情人爽了约，只留我一个人傻傻的等在那里。虽然睡的还算安稳，可是我不需要，我不需要这样的安稳，我想要梦见飞，这时我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想要梦见它。我竟有些怨恨阿卓，剥夺了我梦见它的权力，可另一方面，我也知道阿卓是为了我好，矛盾的心情让我说不出来的抑郁。
　　我想了很多借口来推脱掉阿卓的加料牛奶，可是没有用，那个家伙一定亲眼看着我把牛奶喝完咽下，才放我回家。那两天，我就像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在心里不知数落了阿卓多少次。
　　但是我又错了，它从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