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爱》页之

3、Ch 3

　　整整16个小时的飞行，耗掉了宜知用睡眠补来的精力。下了飞机，感觉头比脚还沉。
　　环视接机的人群，找不到一个认识的脸。还是和历来一样自己打车回家。
　　历来的单独。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或机场里的拥抱、道别、热吻、相望、对骂，不属于徐宜知。
　　掏出家门的钥匙，脱鞋，放下旅行箱，重重把自己甩到比自己岁数还大的沙发上，除去沙发因为年迈而引发的响脆声，四周安静得诡异。母亲还是历来的忙碌。饭桌上摆着留给宜知的“迎接晚餐”，还有一张简短的留言条。历来的理由，对不起宜知，妈妈事务所的工作到晚上10点结束。日期，2月16日，过年前三天。
　　宜知绷紧听觉感受周围的无声。静析，安静是否可以分两种？如果一种是环境里0分贝的缄默，另一种可不可以是记忆里0字节的存档？不作一篇骇世惊俗的文章？也不留一则催人泪下的故事？当所有的感动被抽离干净，一切只是按照同一个规律不断循环，这种生活是不是安静？
　　她突然害怕，自己给生活的是否太少，因此生活反馈给她的也渺小。如果她躺在荒郊野外直至周身化为白骨，需要多久才有人发现？她真的要拒绝Gray给她的爱吗？她真的要摆脱父亲给她的资助吗？她真的要做一个和谁都脱开干系的独立个体吗？她真的要永远和自己的命运角逐吗？
　　蜷缩在沙发上沉默直到10点，饭桌上的东西原封不动，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静音。
　　母亲回来，看到宜知熟睡，发现她脸上写满疲惫，也发现她瘦了。

　　宜知，你过得好不好？母亲心里默念对她的担忧。

　　接到Lia的紧急电话时，宜知已经离开母亲回到Gray的公寓，“宜知……宜知…………伯父他……怎么办……宜知……快叫Gray……伯父…………”
　　心里恐惧和混乱浑为一体的，除了Lia，还有徐宜知。
　　父亲酒后驾车，出了车祸。
　　输血时，Gray一把挡住宜知，“医生，我来。”
　　等候室里，宜知适时握住Lia冰凉的手。Lia手背上感觉到的是同样的冰凉。
　　这个世上，很多“认定”经过千万“否定”得以成全。原来徐宜知在乎父亲，在乎Gray。她开始担心，不安，难耐。医院里穿白衣服走动的人经过她，个个脸上的表情都像在苛责她。身体的疲惫加上内心的压抑引起胃的极端不适，感觉就要呕吐了。急忙奔向洗手间……
　　洗净手上的污痕，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脸已经苍白得可怕。
　　爸爸。过去自己一再埋怨的爸爸。在沙滩上写出自己名字的爸爸。资助自己读大学的爸爸。笑声爽朗的爸爸。酒后驾车的爸爸。失血过多的爸爸。徐宜知的爸爸。
　　无形的巨石压下来，徐宜知跪倒在洗手间冰凉的地板上。热溶液滴落在手背。紧箍心脏的恐惧感被放射到无限大。她真的在乎过去25年中认定不可能在乎的一切。僵持无声，内心翻腾，她居然瞬间失去走出洗手间的勇气和力气。
　　她拒绝的事物是不是真的太多？乃至如今她不可避免地遭受报复？她掐捏爱的气力是不是真的太顽固？乃至如今她不可避免地遭受报复？她给他人的信任是不是真的没有？乃至如今她不可避免地遭受报复？父亲。徐宜知的父亲。一切不协的局面，所有不悦的因素，都是徐宜知的错。都是徐宜知的错。都是徐宜知的错。
　　“徐宜知。”稳重的声音，从洗手间外传来。护士的召唤，“周寅的女儿？”
　　机械化点头。第一次承认。
　　“请你在这张表上签一下名。”护士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她不是！”Lia一声歇斯底里划破医院走廊的安静。Gray动手抑制住她的躁动举止。
　　“对不起，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他把她带出医院。哭闹声渐远渐疏。
　　对，徐宜知如此不知感恩，不知反省，的确不配被称为周寅的女儿。父亲酒后驾车，Gray贷款让她返学，50岁的母亲仍旧披星戴月为薪水奔波，一切的一切，都是徐宜知的任性所就。徐宜知。为所有人带来艰难。一切都是徐宜知的错。

　　一切真的都是徐宜知的错。

　　醒来的时候，已身在Gray的公寓。洁白的床单和医院里给人的印象一样。
　　阳台上是周磊的背影。他坐在椅子上。静定。无声。遥远。生疏。
　　“Gray？”
　　他慌忙转过头来，“饿不饿？要不要我给你热点饭？冰箱里有豆奶。要不要先喝点热的？”
　　她问，“Gray，你有足够理由恨我，对不对？”
　　他说，“Give me one。”
　　Gray拉近和她的距离。吻落在她的额头上，“不要害怕。你没有错。不要害怕……”
　　她哭得更厉害。畏惧感，自责感，罪恶感，揪住她的心脏。

　　去看父亲时，见他坐在轮椅上，Lia就在他身后。周寅谈笑自若。父亲看上去那样遥远，生疏。
　　Lia的视线从远处直射过来，在她的位置停了2秒。
　　宜知突然没有上前去的勇气。
　　“Gray。送我回家，好不好？”
　　“宜知，你害怕的是什么？”
　　“向来认定自己无所畏惧的徐宜知，其实什么都害怕。”
　　他没有说话。
　　“以前，我认为不和父亲在一起，心里无比安定，无忧无虑。看来那不过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因为我一直害怕和父亲面对面交往。我害怕我会在父亲面前丧失控制情绪的本能。”
　　“爸爸希望你前途光明，生活幸福。”
　　“Gray。送我回家。我真的不想……”
　　启动引擎，马路边的风景逐渐模糊，时速达到一百公里左右。
　　车停在海滩区的停车场。
　　“宜知。”
　　她赶紧用双手捂住眼睛，她不要看到沙滩。
　　“Lia……Lia说的……”

　　记忆的画面返回到父亲出车祸的当天。
　　走廊里只有Lia和宜知。窗外的夜是黑蓝色的死寂。没有月光。
　　“宜知，你富足到让我嫉妒。你知道吗？”她停顿了半分钟，继续说，“Gray不让你为伯父输血。不只因为他爱你。”
　　宜知的瞳孔扩张。
　　“还因为你的血根本不是周寅给的！”
　　“Lia，你在说什么？”
　　“徐琪英不是你的母亲，周寅不是你的父亲。宜知，你懂了吗？他们不是你的父母。”
　　然后，走廊里四下是0分贝的安静。

　　……

　　母亲，周寅，Gray，还有徐宜知。任意组合这四个人，没有血缘。个个是独立的个体，谁对谁而言都是大道上行同陌路的过路人。

　　……

　　母亲领养宜知。
　　周寅背叛了母亲。
　　母亲爱过周寅。
　　Gray成为周寅的儿子。
　　宜知无比记恨周寅。
　　Gray爱上宜知。
　　周寅惦念宜知。
　　宜知爱上了Gray。
　　徐琪英想念周寅。
　　宜知没有父亲。

　　……

　　徐宜知。徐宜知。蒙受错爱二十六年。

　　“不要记恨任何人。是好是坏，得到了就要懂得欣赏其价值。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坏人。”

　　所有人都是过路人。过路人给的爱是错爱。
　　她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