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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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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层厚厚的门帘,藏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室内空调呼进呼出的都是污浊的空气。运作,服务,送凉,无一丝怨言。
平静与喧嚣,朴实与浮华,仅有一门帘之隔,但宜知却被禁锢在门帘后,她此刻的命运恐怕不及一台空调。空调执行的仅为被造出厂后注定该执行的任务,是正轨。而她执行的是别无他择的选择,与她预想的轨道大相径庭。微弱的光线从窗外直射到黑色的丝袜上,在腿上形成一道伤口的图案。
刚想伸手去摸那块图案,胳膊被顽固的气力勾住,“宜知……陪……我再……喝……”
看似凶煞、烂醉、无畏的嘴脸——承受不住的,是空虚。
她凝视他半晌,“你没有错。”此话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现世上何人境遇又不为生活所迫?
酒精作用下的心志再模糊不过,她轻易摆脱身旁的醉鬼,走到窗边,奋力击碎窗玻璃,灼热、强光,猛烈入侵室内,立刻取代凉快。
“喂……你……你妈的……有病啊……”
脱去细肩带装,换上白色T恤,不发一言,迈出坚定的步伐掀开厚重的门帘。
心绪却一时在此踌躇无定——宜知宜知,尊严在这个职业的范畴俨然无处可寻,而纵使告别罪恶,眼下没有一条道路可接纳她。走,不走,两面夹击。
宜知不过是根置身于汪洋大海的羽毛,任浪掌控,身不由己,易憔悴,易伤痛,更易失足。
无奈如宜知,可怜如宜知,金钱放逐了她,尊严也放逐了她。
走。
夜路格外冷清索漠。
“你好可爱。” 宜知送淡笑与路人。
诚实的赞美却换不来一个小女孩的信任,小孩锁眉不解这个陌生女子的突兀,紧挽住妈妈的胳膊,“妈妈,妈妈。”
路人走远,宜知微弱颤笑,言,“你没有错。”
风尘仆仆逃离烟酒梗塞的职业场所,随即换来凉风冷清。太对比,太突然。街道冷,行人冷,路灯冷,内心更冷。对世态炎凉的定义,往往惟有飘荡无序,山河惨败,无家可归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宜知如是。
……
“宜知,不用给妈妈挂电话,安心学习。”
“——知道了。”妈妈妈妈妈妈,宜知怕妈妈担心,所以忍住,不说,不哭。
走出电话亭,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向这边呼喊“宜知”,定神看,是Gray,真的是多年未见的Gray!刚刚咽回去的泪水开始无声无息地汹涌。
打住。现在的寒酸样不应示人,更何况应对Gray,宜知没有落过半点泪水,顾作张望,掉头撤离,不去理会身后熟识的叫唤。
早应料想Gray平素的个性,不权衡出究竟不轻言放弃,对路人也不例外。
“宜知,果然是你!”身后的喘气声和跑步声逼近。一只宽大温热的手拉住她的胳膊。
“是,我是,可是——”另一只手伸来,双肩顿时被按住,Gray两手使力强硬,逼她转身直视他。
“在躲避我?”眼神带询问,也带苛责。
“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她挣脱他两手的禁锢。只言片语打发多年的交情,宜知武断起来无谓感情,“Gray,请你走,我赶着回家。”再虚假地堆出笑意,转身离去。在Gray面前,宜知不愿示弱,他的同情心可以大无私地给这世界成千上万的弱势群体,但递到宜知眼前会立即被回绝。
“等等,我送你。”
“Gray。”深呼一口气,鼓足勇气,“请收回你对路人的施舍。我真的赶时间。”
僵静良久。双影对峙。
深叹,摇头,低语:“宜知,Lia都告诉我了。不要瞒我,好吗?”
内心一惊,脸色苍白,回头,“既然知道了,请你,一定不要让妈妈知道。”
Gray是宜知父亲朋友的小孩。也是她高中、大学同学。
“那你必须先满足我的要求——”他嘴角狡猾的笑扬起,“现在跟我回家。”
她低下头,竭力让碎乱的刘海遮掩住复杂情绪。
“宜知,请收回你对路人的冷漠。我真的赶时间。”
“Gray,我历来斗不过你都因为你踩住了我的痛脚。徐宜知多年前早和你形同陌路,你何必继续和一个过路人牵扯不清?”
“原本不必和我斗。那是敌人之间的行为。”
放声笑,“你我何时不为敌?”
他无奈地笑,“宜知,敌是你设的,友是你挑的,是敌是友,完全在于你,请把我假想为今晚的益友,以后如果乐意,尽请继续设我为敌。吃过没有?”
倔强冷酷再经受不住Gray善良话语的敲击,当然,心可软,嘴须硬,“八成饿的时候,我只吃妈妈做的菜。其他人会放任我暴食,坏我的胃。”
“我说过,请你务必收回对我的冷漠。今晚我不是你的敌人。水煮牛肉?”
宜知沉默,目无表情,眼前这个男生对她不坏。只是,她怕接受爱,也认定她永远没有资格和地位接受Gray的爱。
“徐阿姨那边,你放心。我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不必要的忧虑。”他拉住宜知的手,“走。”
Gray了解宜知所有的历史。正因了这一点,宜知不甘在他面前展现她的伤口。可爱如宜知,幼稚如宜知,早已把她看清的Gray怎会识不破她任何用于抵抗的伎俩?
高中时代他就知道。
他全数掌握她的内容,而她因此不断回避他,更无谓意图了解他一分一毫。还因为Lia。
“毛巾需要新的,你还喜欢米色吗?”,“我刚把统房扫了一边,处理掉了很多书。不过还有几本Robin Klein的,你晚上不至于空洞。你应该还读她吧?”,“对不起,家里没有蜡笔,一晚不用不出大乱吧?”,“噢,对了,如果你还习惯凌晨起来喝豆奶,我现在就去买。”……
“我饿。”她毫不领情。
“食先。”他立马刹住。
买了豆奶,牛肉,酱袋,香喷喷的盘子端到桌面,夜已深沉得死寂。
“Lia还说了什么?”Lia不是宜知的同盟。从来不是。
“宜知,我只在乎她陈述中关于你实情的那部分。”
“慷慨地赞颂一下,Gray能在不知情者口中分辨虚实,不容易啊。” 宜知揶揄非笑。一把夹住那块最大的牛肉。
“不要讽刺我。”他一脸严肃。
“并非讽刺。” 她把牛肉递到他碗里,神情恬淡,语,“隔开虚与实的那条界线早被多年前的徐宜知抽离。现实残酷,虚无诱人,徐宜知自我误导,早已深陷虚无,无可救药。他人的成见早无力威胁得我一星半点。我虚实不分,何来在乎你不分虚实?”
气氛又冷冻下来。
良久,他开口问,“宜知,你何以至此?”
冷哼,冷笑,冷言相对,“你大不必操心怎样开导我。徐宜知无可无不可,只怕你无可不可。”
……
“牛肉是真的,你不能佯装不饿。”
“无可置辩。”
“答应我,以后再不要求助于Pub的工作。”
“你会在乎我?”凭直觉,她认定这只是他那迤俪缱绻收买人心的一套言辞,假戏真作的小人,气定神闲得过分。“Gray,请你有点自知之明,你不过是今天碰巧撞见我。你没有资格指使我按照你的规定存活。我还没有饿到被一碗水煮牛肉买通的程度。”
“爸爸想见你。”Gray指的是宜知的父亲,也是自己的父亲。“今天绝非巧遇这么简单,我一直在找你。联系徐阿姨没有回应。今天……今天我真的很高兴。”
“你应该在没有徐宜知的日子里高兴至醉才对。”
记忆翻腾到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