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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毁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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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年关。十里桃花灯,满天爆红竹。
青石板上零星残雪,铺满了红色的爆竹碎片,被水浸透浸烂呈现出落魄的暗红,像是干透了的血。
一双脏兮兮的运动鞋踩在雪地里,每一脚都带着浸透了水的凝滞感,发出只有主人才能听见的窸窣声。
那是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的小孩,跌跌撞撞地跟着前面健步如飞的男子,那人左手拎着一壶酒右手插在衣兜里,他回头不耐道:“吴凉,别磨蹭,快点!”
后面的小孩抖着手呵了一口白气,动了动已经没有知觉的脚趾头,低着头加快了步伐。
前面的男子放慢了脚步,嘴上却不饶人:“晦气,大过年的,要去接个拖油瓶,哑巴一样屁都不知道说一个……你等下见了你姑母记得说点好听的啊,过年呢……”
后面的孩子一声不吭,只是把头低的更低。
路程不远,但是到了所谓的姑母家时,吴凉累的几乎要跪下来。
推开门,喜庆的电视背景音扑面而来,饭桌上热气腾腾,所有氤氲的笑脸在看见吴凉的那一刻有了诡异的凝固。
吴凉勉强撑开了冻僵的脸对着桌上的女人笑:“姑母……”
桌上的女人终于反应过来,那是一个瘦小精干的妇女,她一眼就看出了吴凉被冻的够呛,笑着招呼了客人,将吴凉带到了浴室。
她将衣服放在置物架上,对着吴凉开口道:“吴凉啊,你家的事呢,我们也知道了,你呀,别害怕,现在就先住在姑母家,懂事些,别闹腾,这是你表哥以前的衣服,你先穿着,以后给你买新的……”
那个年代,装上热水系统的人家还是挺少的,吴凉将热水壶里的水和着冷水混好,脱下衣服,拿着毛巾擦拭着冰冷的皮肤,双手浸入热水里,他感到一阵微妙的刺痛透着隐隐的痒。他那时还不知道他这次长了冻疮之后逃不过年年冬天长冻疮的命运,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脸,少年稚嫩的脸,透着皲裂似的红晕,眼睛红肿,沾了水之后一阵火辣辣的疼。
他不敢用太多的热水,深怕遭唯一对他有好脸色的姑母嫌弃,身上的衣服透着一股樟脑的气味,但是他终于不再那么冷了,他将木门推开一条缝,外面的欢声笑语传进他的耳朵,他眼眶发热,看着小辈们拿着红包客厅撒欢,那是他们的热闹,而他是一个不合时宜的局外人。
这场景在以后的漫漫岁月里上演过无数次,节日,生日,他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没有人问他想不想要,他也从未主动要求。
他明白要懂事,要乖,才不会惹人厌。因为除了他的父母,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包容他的娇气和任性。
寄人篱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让自己成为一个透明人,初中以后他一直住校,大学半工半读,他每月都会寄钱给姑母家,但很少回去,似乎双方都默认了这种交流方式。
亲戚家想起吴凉,都评论一句:“吴凉啊,那可真是一个懂事又可怜的孩子……嗯?相亲?算了吧,你看看他,养了那么久,从来没对人笑过,是个没有心的,人如其名啊,天性凉薄……”
那一直是贴在他身上的标签:懂事,可怜,凉薄,到死这标签也只换来了他墓碑前的几声唏嘘。
2017年,还是一个雪夜,他所有的不幸似乎都发生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他缩在被子里,璀璨的烟花透过朦朦的玻璃在他眼前炸开,他的手机里祝福短信不断,是平时生意场上的泛泛之交,这些人也许搂着自己的爱人在沙发上看无聊却温馨的春晚,也许在和亲朋好友一起围着搓麻将,反正和他不一样。他按着昏沉钝痛的额头,竟然无法想出一个可以在他发烧时给他送药的人,他可以打电话,可他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而打扰别人。
他端详着小拇指上的戒指,那是他家人的遗物,他每次看着它,就有了好好照顾自己的动力。
吴凉慢腾腾地穿上衣服,开车去了药店。过年时百家歇业,他东绕西绕才找到一家药店。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的前男友,而他的前男友正在买套。
他和他的故事开局一厢情愿,情节寡淡无味,结局潦草收场,一方虚情假意一方自欺欺人,双方遇见都无话可说,吴凉对他视而不见,买了药之后匆匆离场。
可他在漫天大雪中兀的生出了滔天的委屈和不平来,他惊疑不定甚至有些害怕,明明只要有人愿意在他冷的时候抱抱他,他就满足了啊,他可以对他很好很好,只要能得到有一点真心,可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仍然没有人要喜欢他?
也许高烧真的烧没了他的理智,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跑了起来,他的身影淹没在远处抹不开的黑暗里,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最后被雪安静地湮灭,了无痕迹……
“周向晚……”
此时周向晚正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吴凉滚烫的手,一手拿着一张药物说明书,被上面所写的不良反应弄得相当忐忑。
可能会腹泻恶心就算了,为什么还有概率导致肾功能衰竭啊?这哪是药啊,分明是一口毒奶好不好。
这位大佬的免疫系统和他发达的泪腺一样天赋异禀坚不可摧,从来没有经历超过两天的生病周期的他,平生第一次读退烧药的说明书愣是被吓得肝胆俱裂。
纠结着眉头放下说明书,就听见了吴凉弱气的呢喃,他抬头,看见他的脸烧的通红,半张脸陷在枕头里。
他还没醒,只是在说梦话。
嗯,连做梦都在想我,我一定是他的小甜甜,嘿嘿嘿。
周向晚勾着嘴角蹭过去,心里又酸又软,亲了亲他爱人精致的耳廓,他的声音还带着点沙哑:“你要快点好起来呀,明天老公带你去打雪仗……”
他正这么说着,怀里滚烫的人突然激烈地挣扎起来,力气之大差点将周向晚整个掀下去。
他看见吴凉紧闭着双眼,只几秒钟额头就渗出了细汗,像是被梦魇住了。
细碎的话语从吴凉嘴唇里泄出零星只能听清“疼,冷,走开”之类含糊的词语,周向晚以为他是梦见了那次被绑架的经历,心疼地不行,扑上去捧着他痉挛着扣床单的手指,一瞬间汗出的比吴凉还多,“别用力抓啊,手还伤着呢,吴凉你醒醒啊,再不醒我抽你了啊……”
周向晚声带受刺激之后再也无法发出振聋发聩的俄罗斯熊吼,见吴凉一直不醒,手上自然是舍不得抽他的。他这人在危急关头一向剑走偏锋,压上去双手捧着吴凉的脸就是一顿猛搓,他这方法借鉴了平时叫醒哈狗子的经验,每搓每醒,百试不爽。
但是吴凉睁眼之后第一句话就把他刚才搓脸的气势给吓的灰飞烟灭。
吴凉的眼睛空茫地睁着,透明的泪水从眼眶里无知无觉的顺着脸流下来,他捂着肚子,茫然道:“我好像……死了?”
艹,周向晚像是想到了什么,吓得他灵魂都要从鼻孔里溢出来了:“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吴凉拥着被子,陷在温暖柔软的床垫里,那是和冰冷坚硬的雪地截然不同的触感,他犹疑地看着周向晚道:“周少,谢谢你救了我,这是你家吗?”
昨天,是他的忌日,准确的说,是吴凉前世去世的时间。
周向晚看着眼前用陌生的口吻向自己道谢的吴凉,心神巨震。
如果排除了自己一巴掌把吴凉搓失忆的可能的话,那么眼前坐着的是前世他错过了一生的吴凉。
怎么会这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这是要重头开始谈恋爱吗?
周向晚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当然,他其实是有反应的,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察觉。
“咳,周少,你怎么了?是不是眼睛不舒服?”
吴凉对周向晚的心路历程一无所知,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向晚呆呆的盯着他的脸,突然两行热泪就刷的下来了,可怕的是,他看见他通红的眼睛心里竟然跟针扎了似的难受。
周向晚吸了吸鼻子,大脑进入了死机状态,一种造化弄人的荒诞感让他恨不得回炉重造。
他不想说话,也不想看见吴凉1.0,梗着喉咙缩进了被子,他只想默默的哭一会儿再面对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吴凉茫然四顾,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他的腹部被捅了七刀,但是他的除了手掌包着纱布,背上有点痛之外并没有任何伤口,这是最大的疑点。
还有他为什么会在周向晚家,周向晚手上为什么会戴着他家的戒指,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刻正是清晨,厚重的窗帘垂在两边,天光透过落地窗泄进来,外边大雪纷飞银装素裹,里边温暖干燥朦胧如梦。巨大的双人床上铺着墨青色的被子,他转头看见白色的床头柜散落着几版药片,以及上面立着的相框。
他穿着一件奶酪黄的睡衣,怀里揣着一只哈士奇,他正歪着头躲避二哈热烘烘的大舌头,而且,他在笑,笑得很开心。
那是他的脸,可是却很陌生。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肆无忌惮的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