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与光》芸芸烟花雨

7、7

　　富丽堂皇的大厅里用餐，最大的好处就是长桌够长，桌面摆设也够华丽气派，菜品丰富更是令人眼花缭乱，只要Iris打定主意不挪动她应接不暇的眼睛，就不会和任何人的视线相对。
　　虽说这闷头吃饭的举动活活衬托得Iris像头三四天没有进食的某生物，但在这个时候，想必也没有人会浪费时间，不长眼地把话题撩到她的身上去。
　　回门什么的，Iris这个壁花鸢尾根本无足轻重，顶多能算得上吸附在伯特莱姆殿下身上的一粒尘埃；“王室之光”掩盖了Iris的存在，这再好不过了，Iris看样子可以小仓鼠一样自顾自往颊囊塞东西了。
　　这浓汤不知道是什么做的，色泽金光，汤汁浓厚，卖相不错，味道尚可，白瞎了一副好面貌！那个绿色的、戳上去柔韧弹糯的，是某种参照健康配方的蔬菜面条吗？大费周章，最后还不是被Iris嚼了一口就没有兴趣地囫囵吞下。哦，这看起来是只什么大型禽类的秃毛黄鸟，脑袋蔫哒哒地垂在精致勾边的小锅边沿，是为了配合小锅雕刻为翅膀的锅耳、成全摆盘吗？Iris定睛研究了半晌，四顾无人注意自己，摸出餐刀轻轻划开那只大鸟的肚脯，试图从切痕看进去。
　　“Iris，最好不要——我的建议。”
　　Iris被忽然的提醒制止了进一步行动，她眨眨眼，侧脸看向身边，身边人却没看向自己，反倒是严肃中不乏亲和力地和安茹大家长谈论起了最近新颁布的军事条款，相谈甚欢，你一言我一语，高见频出，丝毫没有刚才偷偷溜号的端倪。
　　唔，可见伯特莱姆殿下不愧是王储，果真有不俗的本领，练得一手卓越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好整以暇，看似对什么都不经意，却又敲到好处地兼顾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家中长辈并不希望我对外谈论太多个人想法，但是自古以来我们伯特莱姆和安茹便是一家人，现在有了Iris，我们两家的关系更为密切，所以诸位长辈，我们的一切谈话不外乎是家事，饭中闲聊罢了，恪守‘谨言’无甚必要，倒是‘慎行’却在任何时候都是良方，尤其是面对这样一道菜来说，各位认为呢？”
　　——甚至四两拨千斤地打了个太极，顺带给出了建议，还转移了话题。
　　“殿下谬赞，这正是安茹的小厨最近从东方古国学习来的一道菜，见笑了。”安茹大家长之妻，Iris的后母从善如流接下话题，一个眼神，桌边待命的女仆便用大小和各位贵族人士手中不太一样的餐刀就着Iris刚划下的细长切痕深入。
　　东方古国？这该死的让Iris想起了自己那个可恶的前男友……等等，她这后母该不会是故意这样安排的？如果真是故意，那恐怕她还有后招，非要Iris难堪……不，殿下还在呢，看在大局的份上，后母应该、应该拎得清吧？
　　不愿意和人有眼神交流的Iris此时莫名紧张，端详了女仆好一会儿，一方面是觉得这个姑娘她居然有些面生，好似在Iris嫁人之前没有见过——Iris记忆力挺好的，感觉自己没见过基本上就是真没见过，但这也正常，Iris在安茹家待这么长时间，也没把安茹这城堡逛个遍，所以有几个女仆Iris没遇到过，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更何况人事变动时有发生，若说是新来的倒也有可能；另一方面，Iris有点担心女仆在看到她下过刀痕迹后会有什么异样表现，虽说桌子够长，但上桌的人可都是人精，就算他们不比殿下那般耳聪目明，可也是稍有异动就会注意到的主儿，若是惊动了谁，那时候，丢脸的可能是在场所有的人！
　　女仆动作轻快且熟稔，看起来绝非是新手，确实是一副“慎行”的态度。本来Iris还在紧张女仆的举动，在看到她并没有异常之后，稍微松了口气——安茹的女仆受过严格训练，一点都看不出诸如惊讶、疑惑的表情，简直像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牵线木偶——太好了，看来后母果然没准备在这样的场合使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然而Iris放心得似乎太早了，当女仆不偏不倚、严丝合缝地朝着Iris的刀痕处一刀切下去，当场汤汁就水木仓一样喷.射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溅了Iris一胸，瞬间在Iris精致的礼裙上开出一朵暗色的、满溢食物芬芳的花儿。
　　Iris低头：“……”
　　伯特莱姆殿下反应貌似是最快的，Iris几乎怀疑他在事故发生的同时便开始动作，不然为何看上去并不慌张呢？殿下有条不紊地接过身后其他女仆递来的吸油巾转交给Iris，又接过洁净的餐巾纸大致地为Iris擦拭掉头发上沾到的、欲滴未滴的汤水。Iris僵着身体，费了好大劲才撇开紧紧黏在那只鸡肚子里的物事上的眼睛，把忽闪的目光胡乱落在离得最近的后母脸上。
　　后母保养得宜的脸上显出些惊愕，看起来她对这突发事件毫不知情，不过她很快从惊愕之中回过神，那一丝不优雅的情绪浮光掠影一般就从她脸上消失了。端庄依旧的安茹夫人看向那位因为失手而一时间手足无措、呆立原地的女仆，对她扬起当家主母威严又宽容的笑：“天啊，你这孩子！还不快收拾去！Iris你……”
　　伯特莱姆殿下难得地打断后母未出口的话，礼貌地颔首：“抱歉各位，我想，我们恐怕得失陪一下。”
　　安茹大家长立刻小声吩咐人带殿下和略显狼狈的Iris离席，其他人正襟危坐，俨然不闻身边事的模样，连谈笑也未曾间断片刻。
　　这还真像是……被空气隔绝成无数个小团体的氛围啊。Iris欣然接受殿下绅士地退椅，慢慢起身，尽管身上透露着无法掩饰的狼狈，也从容得宛若胸口仅仅是开了一朵不符合时令的花儿。Iris挽着殿下的臂弯，心里难得地有无限的勇气，仿佛倚靠着整个世界的底气，满足又熨帖。
　　“要是那些时候，有这样一个人的陪伴，那我也许就不会那么……” Iris猛然醒悟自己在妄想些什么，狠心地掐灭自己的念头，放空了脑子。
　　“你还好吗，我的小彩虹？”一点略低于体温的温度贴在Iris脸颊，渐渐唤回Iris跑偏的思绪，“若你愿意，今天的拜访即刻便可以停止了。”
　　“我没关系的，不必担心，Lucius。” Iris得体地回应殿下的好意，“一点小小的意外罢了，不足以使你改变行程。况且，我想真正倒霉的可不是我。”
　　“能听到你这么说很是贴心，不过不是‘我的行程’，而是‘我们’。”
　　“你说得对。” Iris看向殿下青瓷色的眼眸，短暂地被它们俘获了舌头，“嗯……咳，我是说，在这个时候离开安茹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天，Iris震惊了，她到底在说什么……
　　殿下轻笑一声：“你的平常心让我叹服，亲爱的。”
　　Iris感觉热度在慢慢爬上她的耳朵，不过她选择了无视，努力转移话题：“那个女仆太倒霉了，竟然没看到我的刀痕……早知道我就不该那么好奇。”
　　Iris回想到那个禽类动物被切腹之后，露出来的虬结成古怪疙瘩的一团，有点胃疼：“那个古国，为什么要在鸟肚子里塞那些古怪的东西？”
　　“事实上，那是一道名菜，叫‘龙凤呈祥’。那些……‘古怪的东西’，是寓意为‘龙’的蛇，被厨师编成了象征团结幸福平安的‘东方结’。”
　　“东方结？那个……手工编织工艺品？”Iris头皮一阵一阵地发麻，“不，我还是接受不了……”
　　伯特莱姆殿下微微笑着，没有说话，Iris抬眼正好与殿下星星一般的眼眸对视：“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似乎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你对某种东西那么抵触。”殿下微微蹙眉又展开，好像有些懊恼，“喔，这样说会不会不太尊重？”
　　伯特莱姆尊重安茹？Iris差点被口水呛到，回望镜子看到殿下带着笑意的眼神，才知道他其实在打趣她。
　　好吧好吧，殿下的打趣恰如其分地使她把那道可怕的“龙凤呈祥”抛之脑后，所以就原谅殿下难得孩子气的促狭吧。
　　门口轻轻响起敲门声，殿下看向Iris，Iris会意点点头，殿下才过去打开了门。原来是之前那个做错了事的女仆，她带来了可供Iris换洗的礼裙。
　　这是安茹的示意？Iris犹疑，女仆接受着Iris的打量，适时地露出一丝歉意：“非常抱歉，夫人，刚才是我的失误……”
　　她后面说的什么Iris已经听不清了，那个“夫人”的称谓可真是震耳欲聋啊……
　　“咳，Iris不会责罚你的，你也说了，那是你的失误罢了，还请你协助一下我的夫人——更衣。”殿下说完，轻轻拍了拍Iris的肩膀，也不在意那里有弄脏的痕迹，“亲爱的，慢慢来，你可以不着急回餐桌。”
　　Iris：我可能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