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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Episode.06 雨伞精灵(上) ...

  •   德尔斐的巫女对于加妮亚而言,已经是个只在史书里出现过的神秘名词了,而这些记载中也仅有寥寥数笔的简单描述,据说那隐蔽之地其间居住着代表了自然的巫女,自神话时代开始便承担着传递神谕的职责,然而不知何时开始没落,不知是否还存有后人。

      而现在这个词又从阿释密达口中说了出来,甚至被暗示和双子座的命运息息相关,那至少说明这个时代的德尔斐对圣域还有着巨大的影响。

      阿释密达用一种叙述事实的平缓语调极其简略地讲完了神谕的内容,加妮亚也静静地听完。随后处|女座便缄默不语,对面的女人却是在思索片刻后抬眼,通透的绿眸毫不避讳地正视着金甲的战士。她用手指轻拈肩头上的发丝,弯起眼角又柔和了脸部的线条,全然看不出先前那一副警惕戒备的样子了。

      “德尔斐的神谕上是这么说的吗。……我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说得肯定,连阿释密达也为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和几乎不假思索的维护弄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却哑然失笑地反问回去:“你这么肯定?”

      “或者你们都觉得那是正确的吗?”女人手上的动作一停,指尖搭在披肩的下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她脸上仍未褪下笑意,但口气却显得有些僵硬,而后的一句话更加带上了某种确信不疑的信心:“至少我的判断告诉我,这是不对的。”

      她不清楚这里的圣域对德尔斐带来的神谕有多么重视,但她没道理否认自己直觉与理智的共同判断。如若不是那道关于双子座的神谕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其中定然是存在某种误会的——信口无凭地把一个隐忍又孤独的战士定义为恶魔,加妮亚甚至觉得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人活在世上,总应该抱有些自我的骄傲。”

      加妮亚恍惚间仿佛看见父亲盘腿坐在山崖上,复杂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下方被海浪不停拍打的岩洞。那天加隆一整天都不见人影,晚饭时间她去喊父亲回来,地点是从贝格妮亚口中听来的。那时候加妮亚还不明白父亲当年中二叛逆期的黑历史,直到从撒加口中得知了添油加醋的版本,再回想起那日所见,隐约有些懂了加隆嘴里念叨的那句话究竟有什么意味——大约是抵死不为过去的年少轻狂感到后悔,不过说来也是,如果没有当年那一出,双子座大人的老婆恐怕还没影呢。

      须臾,她定神,抢在阿释密达开口之前,接着道:“不过我想是您的话,大概能明白我的意思——能比我更加接近真相吧。”

      处|女座听闻这番诚意满满的称赞,仍保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他轻轻摇了摇头,状似不解:“可真是护着双子座呢。”

      “这和双子座无关……”“那便是单纯地护着德弗特洛斯了?”

      加妮亚在心中对这样的玩笑话本能地感到有些不悦,虽然她清楚阿释密达并无恶意,大约只是习惯性地出言调侃,就像她家里那位牙尖嘴利的母亲一样。于是她眉梢微抬,避重就轻地答一句“看不惯这种糟心事罢了”。

      说完她又不免觉得这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说到底这“糟心事”若不是发生在双子座、发生在德弗特洛斯头上,加妮亚可能还真的不会把它看得这么重——那些都说不准,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这股复杂微妙的情绪到底要让她怎样,毕竟现实已经如此,再怎么假设也都没有意义了。

      最重要的——或许阿释密达说的对——还是德弗特洛斯这个人吧。

      *

      夜已深了。城户纱奈蜷缩在棉被里,在外只露了半个脑袋,鼻尖堪堪碰着棉被的边缘。她早早被加妮亚打发去睡觉,而加妮亚本人则是在晚饭后便一头扎进房间里。纱奈没什么困意,尽管身体上早已在一天的训练里变得有些疲惫,她集中精力探查着从隔壁房间里流露出来的小宇宙痕迹,但加妮亚似乎在房间四周展开了结界——不,不是似乎,而是确确实实将她们两人隔离开了。

      继续感知下去多半是无用功了,加妮亚太过清楚她的敏锐程度,而纱奈作为神明的力量到底仍不算完整,真要对她隐瞒下什么,以加妮亚的水平来看实在是轻而易举,倘若她一不小心露出了过多的小宇宙,两个人恐怕还都会遭殃——纱奈觉得自己真是个乖孩子,不但没在这种情况下闹脾气,还听话地坚持着对方最初的告诫。

      小姑娘轻呼一口气,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明天是休息日,她盘算着问清加妮亚今天饭桌上说的那些话,或者干脆拽她出去打一架,以此积累经验对付雷古鲁斯——毕竟称霸竞技场的计划不能因为无端杀出来的狮子座候补而半途而废。

      然而,就在纱奈已经打算闭眼睡觉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冷风忽地吹散了她的全部睡意。紫发女孩惊愕地一把掀开被子坐起身,她看向窗口的地方,黑夜里看不清颜色的窗帘被晚风吹起,然而她明明记得自己在太阳落山之后便关了窗的。

      见鬼了?

      头脑里闪过这一无厘头的疑问的下一秒,月亮从云层里探出了头,洁白的月光洒落大地,借着这点皎洁的月华,纱奈终于看见窗帘上浮现出的一道人影,眯眼辨认片刻,她确信此时此刻正有人以半蹲的姿势踩在自己房间的窗棂上。

      纱奈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声。随即她听见了遮掩在晚风中、不太清晰的笑声,紧接着,有人说了话:“哎呀呀,这个时间了,还有没睡觉的坏孩子呢。”

      被叫做“坏孩子”的紫发小姑娘闻声,警惕地抿紧了双唇,条件反射地抓紧了被子。窗帘的一角被风刮得大开,掩藏于后的男人终于露出了身形,同刚刚的声音一样有种轻佻的冷酷。他如纱奈所想那般半蹲在窗棂上,一手虚虚撑着旁边的窗框,另一手伸到头顶,捏着帽檐摘下了宽大的礼帽,然后手肘弯曲到身前,就着这个姿势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绅士礼。

      “晚上好呀,小姑娘。”他对纱奈眼里浓重的警戒和疏离视而不见般地打了个招呼,随即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碎发底下一双漆黑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抱着被子的小姑娘,乍一看像是个夜闯少女闺房的老变态——某种意义上好像也的确如此。

      “我正在找人,一个蓝色长发的小哥,脸上戴着奇怪的黑色面具——你见过他吗?”

      纱奈不说话,眯了眯眼,绿眸里的色泽似乎都有些加深。她在试图辨认这个闯入者的身份,回想他身上那隐约有种熟悉感的气息从何而来:她很快就想起来了,那是两人初来到这个世界时,在遇见马尼戈特的村庄里闻见过的,而巨蟹座对她们说过那个村庄遭到了冥王军的袭击。

      但还有更多的、更为复杂、混乱不堪的其它气息,统统在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邋遢、但穿了一身高贵礼服的男人身上搅合在了一起,如同颜料打翻在调色盘里,或是污水排放进管道里,一样令人头痛的问题。

      没等她一句“你是谁”问出口,男人便仿佛从纱奈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答案,转瞬那种伤脑筋的表情更甚:“看来是没见过,还是要靠我自己慢慢找了——说起来,隔壁房间还亮着灯呢,真是比你还要明目张胆的坏孩子。”

      男人把身体微微后仰,扭头瞥了一眼仍闪着昏暗灯光的隔壁,那是加妮亚的房间。“那是你的家人吗?把小妹妹一个人丢在房间里睡觉,瞒着你不知道做些什么……现在的哥哥姐姐,一个个的都是这么不称职。”

      “……你在说什么。”

      “咦?小妹妹生气了?——别误会哟,我可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哦,纯粹只是感慨一下,想起当年我家的大哥,就是什么都不相信我,什么都不和我说,最后可把我害惨了……当然小姑娘这么可爱,谁会想害你呢,我的话可别放在心上。”

      夜晚是让人心灵脆弱的时刻。纱奈一边在心里冷笑着道“信了你就有鬼了”,另一边却没办法不去接收顺着风而传递过来的声音,本已决定不再去想的一些事又被毫不留情地扒开来,逼着她直面——纱奈当然不会去怀疑加妮亚的忠诚,相反她知道睡在隔壁的那个女人应当比谁都更想要撕开这战斗无声的伪装,她身上有好多纱奈没有经历过也不懂得的故事。

      但这膈应人的话实在让人觉得心烦意乱。

      欲语未发,门口突然传来了两下清脆的叩门声,让纱奈一个激灵,手里抓着的被子直愣愣掉了下去。

      门外没等到回应的加妮亚似乎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已经睡了,便作势想要直接开门。纱奈听着“咔嚓”声,呆呆地看见窗框上的男人噙着温和有礼的微笑,抬手朝她挥了挥礼帽,末了往头上一扣,旋身离开了原地。

      加妮亚推门而入的时候,正看见紫发女孩蜷身坐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荡荡的窗口,屋外的风从那个空洞里灌进室内,把窗帘吹得鼓鼓作响。

      “纱奈?还没睡吗?”

      加妮亚没想到自己刻意放轻了声音的一句话仍是让小姑娘浑身一抖,隐隐带着一丝惊慌地猛然转头看向她,两秒过后才终于反应过来,支支吾吾地“啊”了几句。

      蓝发女人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走过去打算把窗户关上:“下次记得关窗户,晚上吹着风睡觉容易生病。”她又把窗帘严严实实地拉好,转身对着点头如捣蒜的小姑娘猜测着,“冷到了吗?还是做噩梦了?”

      “我,就是刚才……”

      “刚才有什么人来过这里吗?”

      “诶?!”

      纱奈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女人插话。她惊异地抬头看过去,只见加妮亚正半低着头,手指抚在窗台上,若有所思的样子。纱奈感觉心脏猛然一震,前所未有的紧张几乎让这个重要的人体器官跳出胸腔,然后,也不知何种理由驱使的,她干巴巴地扯了个谎话:“……没有啊,是我忘了关窗户,刚才被风吹得冷醒了,下次一定记得。”

      “嗯……是这样啊。”加妮亚因着纱奈这明显比平常更快的语速愣了一下,又瞥了一眼窗外,黑漆漆的,连树木和建筑的轮廓也看不清。她犹豫片刻仍是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她一句“快点睡吧”,便朝着房间门口走过去。

      纱奈本能地感到一阵惊慌,她心下明白自己笨拙的谎言其实在加妮亚面前毫无用武之地,女人在刚刚瞟向窗外的那一眼中,必定是发现了什么值得怀疑的痕迹——她觉得这不对,她不该对加妮亚说谎——紫发女孩几乎是瞬间挪到了床边,随后一把抓住了路过此处的加妮亚的手腕。

      “纱奈?”“你、你如果不相信的话……!”

      等等——她明明是想把刚刚那个男人的事情解释清楚,而不是用这种奇怪的话来质疑对方的信任——但不知道为什么,言语不受大脑控制地就擅自脱口而出了。

      完蛋了,这么明显的胡编乱造,简直在越描越黑……

      等待女人开口的时间变得异常漫长,纱奈看见她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复又恢复闭口不言的状态。加妮亚盯着她窘迫的模样看,半晌竟肩膀一抖,一丝轻笑漏出唇齿。

      “您在想什么呢?我当然相信您的话,刚刚只不过在想些别的——这么突然抓住我不松手可是很让人困扰的,是不是真的做噩梦了,需要我陪您一起睡吗?”

      听出了加妮亚话中浓重的调侃以及一丝微妙的嘲讽,纱奈刷地一下涨红了脸,触电般瞬间松开了她的手腕,再度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球状物体,重重地砸倒在床上。

      “才不需要啊!加妮真讨厌,我要睡觉了,晚、安!”小姑娘赌气地翻过身,留给加妮亚一个后脑勺,最后那句“晚安”说得很是咬牙切齿,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身后又传来一句带了笑腔的“晚安”,待到关门的声音响起,走廊里的脚步声渐渐轻到无法听清,缩在被窝里的小女孩又一次偷偷睁开了明亮的绿眼睛。

      她心情愉悦地“哼哼”两声,满足而窃喜地扬起嘴角。

      ——你看,哪怕我骗她,哪怕她看出来了,她还相信我的。

      *

      加妮亚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她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刚刚那种强度的冥想实在是太过耗费精神,和阿释密达斗智斗勇也并非轻松的事:好在最后双方互相确认没有恶意,交流了情报还收获了不错的队友,靠不靠谱另说,至少处|女座坦言会帮着多加注意双子座的动向。

      她猜阿释密达会应下这句话也不过是顺便,八成的可能是他早就在关注着这些可能的变故。

      放下水杯,正要往回走的时候,她眉头一动,蓦地嗅出一股本不属于这间屋子的气息。抬眸一看,只见墙角处立着一把深灰色的雨伞,模样有些眼熟,轮廓不甚明显,差不多与墙壁的背景色融为一体。

      加妮亚了然于心地挑眉,几步过去拿起雨伞,转头望了一眼窗边。

      此时此刻,窗外的黑夜里,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男人,毫无预兆地感到有什么东西敲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他浑身一震,前一秒还稳稳站在地上的男人如同被惊吓的野兽一样快速回身,甚至极为夸张地后跳了一小步——随即他将视线落到了袭击自己的武器上,看清了那是一把雨伞,正是自己方才偷偷摸摸放回加妮亚家客厅里的那把。

      又是这样——悄无生息的、仿若幽灵般地,就在他没察觉到一点动静的时候接近了。

      “半夜三更的,偷偷闯进别人家可不好哦,我差点以为是进贼了。”

      女人收起前伸的手臂,雨伞的伞尖刚刚好抵在地面上。她半倚着那把伞,重心移至一侧,看起来颇为悠闲而游刃有余地说起调笑的话。

      隔着这个距离,德弗特洛斯看不清她眉眼的轮廓,但他猜一如前几次遇见时那样是淡淡的;她也一定在笑,哪怕那些表情无一不被浓重的夜色的笼罩了进去,但德弗特洛斯似乎已经在这屈指可数的几回照面中坚定了某种信念,无端地发生又无端地在胸中蔓延,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意外得不令人感到不安。

      就好像他也弄不懂这些,比如自己为什么要在放回伞之后还要做出在附近逗留着不肯离去,这种显然会加大被发现概率的事;又比如为什么会对刚刚那警惕心作祟,而条件反射后撤一步的动作感到一丝懊悔。

      “不过我倒是没见哪个贼会给偷窃对象家里送上一把伞——你说呢,雨伞精灵先生?”

      “雨伞精灵先生”的身影好像不稳地晃了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Episode.06 雨伞精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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