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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独惆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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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楠暮在一起的时候,封槿看小说,执着于悲剧。
坚信世界上最深刻的爱情必然是在最美丽的时刻永恒的,然而,时间不会停下它的脚步。能让它停滞的唯一方法,便是终结爱情。能让它永恒的唯一可能,就是终结生命?或者是消除回忆?那么注定了,只有悲剧,方才是刻骨铭心的。
以前上文学欣赏课的时候,讲师这么说,“但凡流传至今的千古名著,大多都是以悲剧结尾的。”
“看吧,看吧,那才叫经典。”她曾经得意的同楠暮炫耀。
“什么啊,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爱得那么死去活来的干什么?无聊。”楠暮不屑一顾。
现在封槿回想,不由笑出了声,笑自己当时的幼稚愚蠢。难怪说站着说话不腰疼。刻骨铭心,是深刻的,可读者只会体味这份用情之“深”,哪里会了解当事人那份铭刻的“痛”。评论常道:读来仿佛能感同身受,与主人公的命运一起,心情跌宕起伏。
封槿承认,自己当初只是喜欢那每次读完后略带唏嘘的感伤而已。说感同身受,却还相去甚远。
命运之于她的爱情,还真是“跌宕起伏”。此刻,她才知道,她想要的,从来不是那最深刻最美丽的爱情,只要云淡风轻,哪怕寡淡无味,只要它还真实的存在着,就好。
从前的那些小说,陈列在书架上,积上了层薄灰,多时未翻,竟已经泛黄了。纸张原来是如此脆弱,不消电影里拍的那样,多年以后,才陈旧暗黄。才几个春秋?已经落得如此黯淡萧条。
轻轻翻开一本,《荆棘鸟》,封槿曾经爱极了最后一段话。
“……我们把棘刺扎进胸膛时,我们是知道的。我们是明明白白的。然而,我们却依然要这么做……。”
当初,只是兴奋地把它抄到了本子上,而今,却哭了,合上书,再不忍看第二遍。泪水不停滴落,封槿放任自己哭出声响,空落的房间,悠悠回荡着她的泣声。没有关系,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悲伤不必化作为坚强,爱意不必伪装成敌意。
原来,只有幸福着的时候,才有资格看悲剧。
去过家里后,封槿在回来的路上,满是惆怅之情。想到楠暮,仿佛已经是远方的倒影,而对他的爱,也早已隔山隔水,为何自己的在意,依旧难以排遣。
这份沉重还未来得及收敛,在自家楼下,竟又遇到了自己也努力回避的人。
楚涵之站在那里,一袭水蓝色的长裙,拎着个白色的小包,长发披肩,未施粉黛,时光似乎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依旧是那个涵之,未曾改变。如今已是堂堂总裁的未婚妻,却依然清纯如邻家女孩。
封槿今日不必应付程柯阳,倒还穿的随性,想起自己前几天的打扮,觉得自己就像刚发了笔横财的暴发户一样可笑,只是程柯阳的情妇,却日日涂脂抹粉,就差没穿金戴银了。
封槿挂上一抹笑容,现在她才体会到,其实笑与不笑,可以与心情的好坏没有丝毫关系。
走近她,封槿刻意打量了一番她的眼睛,柔和似水,澈如明镜。心中感慨,楠暮,果然她才是你真正的归属,她的眼里,没有我们那种欲望,这股柔情可以浇灭你的野心吧。
如果你真得是因为贪欲才达到如今这个位子的话,如果你真得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善良的话,也许她可以拯救你,守护你。
而我呢,如果我还是当初那个封槿的话,我也可以把这一袭蓝色穿得宛若碧水蓝天般纯粹吧。现在的我,徒留下眼中一抹幽蓝,死水般冷寂。
“小槿,我等你很久了,毓婉只告诉了我大概方位,我还以为自己找错了。”涵之礼貌性地微笑,可看见封槿公式化的表情后又觉得生疏,一时表情收放都有些不自在,颇为尴尬。
“怎么会想起来找我。”封槿也没有请她上楼意思,怕上去,让她发现太多的蛛丝马迹,暴露太多对楠暮的思念。
“那天……你怎么和程柯阳在一起。”涵之皱眉,握着包袋的手明显紧了几分,低头避开封槿的直视。“你知道,楠暮他…….”
“我想这是我的个人问题,没有必要向楚小姐汇报吧。”封槿在气势上轻易就占了上风。她和涵之同岁,就在两年前,她除了对楠暮偶尔有些任性以外,终究还是不失温婉的,决不似如今这样灼灼逼人。
“听说你要到程氏来工作?”涵之复抬头,已见泪光莹莹,失手拉住封槿,依旧如两年前那般恳求的语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楠暮,不要来抢走他好不好,封槿,不要抢楠暮。”
女子就当如此吧,柔弱细腻,落泪亦是梨花带雨,我见尤怜。古人之言果然有几分道理,这样的女子,男人都该倍加呵护的,有谁会忍心拒绝她的恳求?而自己,只能被人列为,无须认真,玩玩而已之列。
够了,这样就够了,封槿此刻是发自内心的微笑,笑得满是嘲弄。至少她看出涵之是真心爱楠暮的。那样,至少在楠暮的身边,有个爱他至深,可以推心置腹的人。她就可以放心了,放手,也就甘心了。
“楚小姐,我没有兴趣和你抢。”心中凄然补充,其实也早已不是涵之的对手了,即便现在她回头,楠暮绝对不会第二次爱上她,爱上如今这样的她。
“我和你们现在开始就是敌人,告诉程总,如果想坐稳程氏第一把交椅,就好生防着我们。”封槿说完这句话,就甩开涵之的手,背身走入大楼。
“我们”,指的是封槿和程柯阳,这两个名字并列摆放在一起,说出口就成了“我们”,真是让人嗤笑不已,天底下最好的笑话。
“为什么……”身后涵之喊出声,声音不算响亮尖锐,可显然已经是她的极限。
“因为,贪钱吧……。”封槿说着,语气中没有丝毫呜咽,可楼道里,陌生的玻璃里映出自己的脸庞,分明泪如泉涌,面无表情地哭着,果然没有那份凄婉动人。
封槿有贪念,贪恋过去,贪望爱情,奢望幸福,太多太多。唯独,从没把金钱放在心上,而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封槿,是个拜金女子。
这一生,恰恰是被这金钱二字葬送了。
封槿现在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不想见到楚涵之了,看见她,宛若是在冥想盆中看见过去的自己,多么鲜明的对比,清楚影印着自己失去,坠落,无望……
书上又言:“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谁都不怨恨。我不能对此有片刻的追悔。”
楠暮忙完了手头上的工作,拧了拧微微酸疼的眉宇,习惯性地伸手取烟,才发现烟盒已经空了,脑海中回想涵之的叮嘱,“不要抽太多烟哦,记得按时吃饭,定时吃药。”
放弃了抽烟的想法,拿了一颗药吃下,喝水时却有些无奈,其实自己除了偶尔头痛已经没有什么症状了,医生说坚持吃药淤血才会消散,他才有望恢复记忆。可是两年了,淤血未散,记忆也丝毫没有恢复。
楠暮觉得只要不会恶化,消不消散其实无所谓了,必尽父亲死了,他所受的压迫和屈辱如今也已烟消云散了,过去的记忆也许就不那么重要了?
可偏偏涵之始终执着,每天都帮他在药盒里分放好药片,千叮万嘱要他当心。说脑子里有血块总是不安全的。楠暮好笑,笑拉过涵之说,“我记不起来没关系啊,你说给我听听就是了。涵之,当初,是谁先表白的?”
“自己想,”涵之的脸上明显泛起一阵青白,变得十分不自在。“我才不告诉你。”
一定是她当初先向自己表白,现在不好意思了。楠暮想到这里,总不免泛起笑意。如果不是受了涵之那件事故的刺激,如今的他该在干什么呢?可不管做什么,一定不是程氏的总裁吧。笑意渐淡,泛起丝丝苦意。人人都防他,畏他,说他是野心勃勃,攻于心计。可如果不是那些人心中有鬼,他又如何运用手段呢?
渐渐的,他可悲地发现,自己也成了那些人当中的一份子。开始怀疑,猜忌,防范身边的所有人,怕他们对自己图谋不轨,原来,算计的时间长了,真的会成为一种习惯。
正是这种习惯,让他始终意识到自己生活的岌岌可危,时刻紧绷着神经,真的很累。哪怕有人表示真正的善意,楠暮也不敢松懈,总会想,这个人是什么目的呢?
还好有涵之,楠暮欣慰,只有涵之是纯然的对他好的。然而涵之问自己几时结婚的时候,本该顺理成章地答应她的,可自己当时竟然犹豫了,只和她说再等等。楠暮自己也不知道还要等什么,只是那一刻,脑海中突然不停地回想着一个声音,“等等,等等。”
楠暮对涵之有着无限的依恋,虽然表现上来看,涵之是需要人加倍看护的温室兰花,可自己却贪恋她的纯净,那是在自己埋身于一片纸醉金迷之中,依旧期盼着的空谷幽兰。这是楠暮未能实现的宁静安详。
可这份期盼,究竟是不是爱情呢?楠暮的脑海里突然划过如此一个问题,有这样的想法,他自己都很吃惊。
还有,一个他始终介意,却又一直回避的焦点——过去。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去,为什么生活中,没有丝毫回忆的痕迹,连一张照片都不曾有,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记忆是被人刻意抹去的。可又觉得可笑,又不是拍科幻片,现在哪有那样的医学技术。再说,当初的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谁会想到他会是程氏总裁?根本没有大费周章的必要。
想自己今天一定是太累了,才会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告诫过自己千百遍,不能把这种心机用到涵之身上。不然,她这么多年的付出,若不是爱,又是为何,自己这样,叫她情何以堪?
拿起电话打给涵之,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想着,一切风波都已经过去,自己也该收起那份野心了。必尽他的掠夺完全是逼于无奈,造化弄人,非他所愿的。
这么想着,又怀疑自己的想法有多少说服力?天下谁会相信,他程楠暮其实不在乎“程总”这个称呼呢?连他自己都怀疑,这两年翻天覆雨的改变,他也许早就遗落了曾经的平和豁达,要他放弃,他还会甘心吗?
有时候,厌恶这样的自己。
也许是时候该准备一场婚宴,让自己归于平淡宁和的生活中去了。
“楠暮……”电话那头,涵之熟悉轻扬的声线传来,坚定了他此刻的想法,即为倦鸟,是时候,筑巢停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