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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银安殿 下 ...

  •   我擦了擦眼角,回到厢房,芸溪若无其事地整理着床铺,临睡前,她这几天来破天荒的跟我说了话:“记住豫亲王说的话,别以为满洲的王爷都像他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会害死你自己的!”
      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是这时候有个人愿意与你说话,不管出自什么目的,我也觉得欢喜,轻声道:“知道了芸溪!”我第二天进银安殿当值的时候才知道,芸溪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代表她原谅了我。
      多尔衮前些日子已经派了辅国公吞齐咯等人去向远在沈阳的顺治帝汇报了迁都事宜,根据吞齐咯送回的书信上看,这似乎在沈阳引起了滔天巨浪,不少满洲亲贵不同意多尔衮的迁都决策,其中之一,便是多尔衮和多铎一母同胞的兄弟,和硕英亲王阿济格。
      这天清晨,我和芸溪照例来到银安殿执勤,只见彩绮和流芳脸色苍白,踩着花盆底慌慌张张地从银安殿一路小跑出来,我拦住流芳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流芳哆哆嗦嗦道:“十四爷让我们差人请豫亲王赶紧过来,今天英亲王阿济格到了,他们兄弟三人要饮酒畅谈,另外通知其他官员,明日再来议政。”
      安公公大部分时间随侍在多尔衮身侧,即使离开更衣也不过片刻,什么事急得都等不得他,连奉茶婢女都要差遣上了?
      银安殿传来茶杯碎裂的声音,彩绮和流芳脸色煞白,不敢多留,匆匆忙忙去了。芸溪和我小心谨慎地把茶和糕点端进去,芸溪比我先进门,只听她惊呼一声,趔趄几步,差点倒在我的身上,我一看屋里情形,倒吸一口凉气,本能地将芸溪拦在身后。一个彪悍的大汉手持弯刀,正架在洪承筹的脖子上,腰间还挂了一个人头,茶杯是多尔衮摔碎的。
      多尔衮怒道:“阿济格,别以为你是和硕英亲王,就可以在我的摄政王府里肆意妄为,洪大人不但是大清的重臣,也是我王府的贵客,快把刀放下。”
      原来那彪悍的男人便是和硕亲王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一母同胞的兄长,不过如果说多尔衮和多铎兄弟两人还有几分相像的话,这阿济格则完全看不出和他们有什么血缘关系,不但没有多尔衮他们高挺的身板,也没有他们秀气的面目,简直是我概念里蛮族野人的现实版。
      阿济格哼了一声,可能被摄政王的气势稍稍震慑,将洪承畴一把扔到地上,拍了拍腰间那还算新鲜的头颅,诡异道:“这汉官的狗命先记下,但他要是再出些什么‘废除三饷,赈济汉民’的馊主意,我就把他的脑袋削了下来挂在我腰上。”
      我和芸溪脸上又是一阵恶心泛白。
      多尔衮扶起洪承畴,命人先将他送回府压惊,一边警告阿济格:“且不说废除三饷的事情,这剃发令也是我授意收回的,你就因为这个路人不肯剃发杀了他,还把他的头挂在腰里,简直目无王法,看在我们兄弟情分上,这件事又发生在我收回剃发令之前,姑且不降罪于你,但若今后你再目无法纪,别怪我下手无情。”
      阿济格愤怒地一拳打在墙上,似乎强行压制了自己一肚子的怒火,道:“我真是不明白你!”
      气氛僵持了一会,豫亲王多铎也已经赶到,他本来气喘嘘嘘,脸色凝重,一进银安殿,见场面还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似乎轻松了不少,笑着过来搂住阿济格的肩膀,道:“哥,你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们一声?”
      阿济格见了嬉皮笑脸的多铎,一古脑儿倒出肚子里的千般委屈:“我知道,我的谋略不如你,更不如多尔衮,我们三兄弟里就属我最鲁莽,但是我就是不明白,我们满人,每次胜仗必以大肆屠戮来彰显兵威,你何必对汉人如此巴结迁就,中原已经乱成一锅粥,我们只要掠去他们的金银珠宝,马匹美女,大兵还守沈阳,退保山海,可永无后患,为什么还要小皇帝迁都?不许杀,不许抢,你知道沈阳的满洲亲贵都怎么说你吗?他们说你沽名钓誉,说你心里没有浴血战场的勇士……”
      多尔衮脸若寒铁,却涵养功夫了得,多铎早已阻止道:“哥,十四哥心里装的是整个大清,别人这么说他就算了,我们一母同胞,理应支持他。烧杀抢掠虽然一时带给我们财富享受,可是以后呢?大明死而不僵,河北、山东、河南、山西各地还有溃散的明军土寇企图复明;闯贼的大顺军与张献忠的大西军也割据湖广、四川等地,我们大清,如果退守沈阳,真能永无后患吗?山海关一战,牺牲了多少勇士,十四哥就是不想再对外族俯首称臣,所以才想永定中原,迁都北京。”
      我看着多尔衮清瘦的背影,心道:亲如兄长,阿济格都不能理解多尔衮,为了大清山河永固,这位摄政王需要顶住不少压力,他权倾一时,真如历史上所说,丝毫没有篡位夺权,登基称帝的野心吗?
      阿济格似乎也知道自己过于鲁莽,叹气道:“我就是气不过,我一直气不过,那年招降蒙古察哈尔,十四弟他夺得传国玉玺,实乃天命所归,却进献给了皇太极;熬到皇太极驾崩,二弟又把皇位拱手让给福临那小子,我们三个费心费力地皇太极父子打江山……你说额娘要是在天有灵……”
      多尔衮转过身子,怒气却已消失于无形,冷冷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其实最关心我和多铎,不然你也不可能披星戴月地从沈阳赶到北京,连让人通传一声都来不及。”他鹰一般锐利的眼睛转到了吓傻了的芸溪和我身上,淡淡道:“还不给英亲王上茶。”
      我和芸溪回过神来,赶紧把茶端给他们,一边收拾起地上的碎片。
      阿济格似被说中了心事,粗狂的脸上露出不相称的别扭,多铎见气氛缓和了不少,道:“这样吧,哥,十四哥已经吩咐下去明天为你接风洗尘,我们三兄弟好好叙叙,一边你给我们说说沈阳那边的形式,一边你也听听十四哥和我为何如此重用汉臣的原因。”
      阿济格点了点头,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我和芸溪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走出银安殿的时候,我的余光撇到多铎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我突然想到他派桂公公给我银子的事情,又想到他警告过我:“别以为满洲的王爷都像我这么好说话,否则,你会害死你自己的!”我心里不由一阵感激,心中对他的怨念少了几分,又多了一分亲近。
      晚上,我听到芸溪辗转反侧,心知她定是在等待布谷鸟叫,然后再去捡门口的纸条,可是外面除了蝉鸣,格外的安静,突然我听到芸溪对我说话:“司马疏星,你睡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转过身去,与芸溪四目相对,我看到昏暗的床榻上,芸溪泪光闪闪。
      芸溪似乎未料道我还没睡着,惊讶了好一会,平静道:“疏星,白天,你看到英亲王的样子,不怕吗?你怎么还拦在我的身前?”我看着她,心知白天的反应只是本能,毕竟在我的眼里,芸溪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自己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有保护弱小的义务,可是仔细一想,自己现在这副皮囊,也不过是个清瘦的小姑娘,自己都弱不禁风,何谈保护别人?我摇了摇头,道:“我怕,可是我觉得英亲王虽然看上去凶神恶煞,但在摄政王面前,是不敢胡乱杀人的,何况我们只是睿亲王府的奉茶丫头,他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只要我们谨慎小心,不犯错误就行,不过看你吓得脸色苍白,所以想走在你前面而已。”
      芸溪看了我一眼,坐起身来,道:“疏星,你不怪我吗?不怪我这几天冷眼相对?不怪我,其实......其实我明里与你形影不离,按理实则是安公公派来监视你的。毕竟......你与我们不同,你是汉人!”
      她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被人监视也罢,我的确另有心思,不过我的心思人畜无害,我只想离开这里,寻找秦一鸣,也正因如此,这个世界和我是没有利益牵扯的,所以我能够对芸溪之前的冷言冷语,安公公的算计毫不介怀。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对芸溪道:“我不怪你!”
      芸溪嘴角微动,欲言又止,我试探性地问她是不是有心事。
      芸溪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眼眶中满是泪水:“疏星,你说我们这样的包衣,想要有个人一心一意的对你,娶你为妻,是不是一种奢望?”
      我看了看芸溪茫然的眼神,我知道她自祖父犯了抢劫罪,以至全家没入爱新觉罗家族为包衣,是满洲最下等的阶级,而我上次看到的与她携手没入花丛的人,年纪轻轻就是蓝翎侍卫,而且在这权倾一时的摄政王府述职,家世应该不差,至少也是出生于满蒙上三旗的官宦世家。封建社会等级森严,婚配更是讲究门当户对,芸溪的处境尴尬,我不是不知道,但是今天晚上她如此伤心惆怅的样子,让我联想到是不是小情侣闹了别扭,于是想要安慰一下这个为情所困的女子:“芸溪,爱情面前人人平等,如果你们真心相爱,不管你是灰姑娘,还是戴安娜,都会成为爱情里令人羡慕的王妃。”
      芸溪皱了皱眉,不解道:“疏星,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说的话,我从没说过我想做王妃啊!”
      我转念一想,芸溪哪知道什么戴安娜呀,于是搜肠刮肚,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靠谱的例子:“芸溪,你听过《西厢记》吗?崔莺莺和张生?就像曲里唱的‘君不见满山红叶,尽是离人眼中血’,爱情是绝对的自私、绝对的拔扈、绝对不容一粒沙子的。如果他对你是真心,他不会在乎你的身份、地位......”
      芸溪有些心驰神往,淡淡道:“在沈阳睿亲王府,我听福晋找角儿唱过《西厢记》!‘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花阴重叠香风细,庭院深深淡月明’‘永老无别离,万股常欢聚,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她默念了一遍最后的一句,眼中又出现莹莹泪光,道:“可是我不是崔莺莺,他也不是张生。他那样的家庭,婚配岂容他自己做主?如果他和我这样一个包衣奴才私自结合,会被人看不起的,他阿妈额娘定会为他选一门当户对的人家。”
      我一时无言以对,只是为芸溪感到悲哀,在这张密不透风的封建的网里,逃不出门第“藩篱”,最后以悲惨结局收场的青年男女不在少数,而我连她意中人的正脸都未瞧见过,哪里来的信心让芸溪相信爱情呢?而且,直到现在,布谷鸟暗号还没有传来,也没有石子撞入门栏,为何两人今日断了联系?我终究不忍心看到芸溪以泪洗面,头脑一热,道:“芸溪,船到桥头必有路,我总有一天能够离开王府去找我的意中人,而你,也会和他有情人终成眷属。”
      芸溪眼眸中发出闪闪亮光:“疏星,原来你也......”她甜甜一笑:“放心吧,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人与人的信任,便是在不断地试探中慢慢牢固或者慢慢丧失的。我试图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敞开些许心扉,虽然我不知道对芸溪吐露心声的后果是什么,但是,我决定一试。
      这一晚,我们都睡得特别香,我甚至梦到了秦一鸣在圣地亚哥拉西亚山上对我微笑,天龙座流星雨在夜幕中熠熠生光,特别美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银安殿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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