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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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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件事过后,不论是谁都认为如风姑娘是裴纶的人,是动不得的,再也没有人出言调戏侮辱她,就连薛妈妈都对如风客气了几分,有时候还遣我去照顾她。
我心里为如风姑娘高兴,但也免不了有那么丝嫉妒她,我希望别人看见我的时候也能对我指指点点地说:“看啊,这是裴大人的女人。”
我百无聊赖地度过每一天,有时候替薛妈妈跑跑腿,有时候在如风姑娘读书的时候给她扇扇子。我不是官妓,所以可以出入教坊司,我知道如风姑娘想念她世上唯一剩下的亲人,一个远房表弟,每次我出门的时候她都会给我一些钱,让我带点小物件给他。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这样,然后晚上眼巴巴地蹲在门口,等裴纶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蹲着蹲着蹲成一块望夫石。
直到裴纶来的那一天。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快乐,花枝招展地迎在门口,他掀起袍子跨进门里的时候,我眼里的整个夜空都被他点亮了。
他仍然坐在一楼大堂里听曲,薛妈妈千方百计把如风推荐给他,他也没再推辞,过了一会径直上楼去了。
我正想着怎么再凑到他眼前去,薛妈妈在后面推了我一把,小声说:“快去!你看好了如风,别让她给我生事!”
我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薛妈妈的英明。
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清了清嗓子示意我的存在,就往旁边一站不再出声,我今天穿了件亮晶晶的橘色裙子,跟穿着如仙女一样的如风姑娘一比,活像根明晃晃的大蜡烛。
裴纶坐在暖桌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玩弄着桌子上的酒杯,如风姑娘坐在窗边,冷漠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听见我进来,裴纶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收回眼神去。
“听说你以前还是京城琴艺最好的名门小姐,弹个曲子吧,随便弹首你喜欢的。”他呸地一下把瓜子皮吐到瓷盘里,对如风姑娘说。
她显然没有什么要搭理裴纶的意思。
“不愿意啊?”裴纶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是,想想你也不愿意,给一条狗弹琴,想必气都要气死了。”
如风淡淡转过头直视他:“请你洗净你一身肮脏的血腥气,再与我讲话。”
“咦?”裴纶赶紧闻闻身上的衣服,恍然大悟似的哈哈一笑,“哟,确实是,别介意啊姑娘,今天刚审讯完一拨人,身上都臭了。”被锦衣卫审讯意味着什么没人不清楚,如风姑娘眼皮一跳,皱起眉来。
“这儿能洗澡吧?”他笑嘻嘻地把盛瓜子皮的盘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来,“我洗个澡,省得身上血啊泥啊的,把你们给熏晕了。”
他说的是“你们”,还好,他还记得屋子里有我这么个人。
“成,那就你吧。”他一指我,“你来伺候。”
我睁大了眼睛,心跳险些因为这巨大的惊喜而骤然停下,裴纶冲我笑的样子还印在我脑海里,我整张脸都热起来。
然而如风姑娘腾地一下站起来挡在我前面:“你想做什么?你有什么仇怨尽管冲我来,不要对无辜女子下手。”
我其实很想说,姑娘,求求你了,你赶紧让我去吧,赶紧让裴纶对我下手吧,但我说不出口,话憋在嘴里。
“你把我当什么了?禽兽?”裴纶笑了笑,“如风姑娘,少来,我对你没什么兴趣,好好弹你的曲子,别往我头上扣帽子。”接着他对如风姑娘身后的我沉声说:“过来。”
我就像一只被主人叫唤的小狗,就差摇着尾巴扑过去了,但我还是要装作沉稳拘谨的样子,低着头朝他走过去,手心攥得全是汗水。
裴纶脱得只剩一条亵裤,一脚踩在浴池的水里,溅出一地水花来。我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有看到他宽阔强壮的脊背,也没有看到他结实分明的肌肉,我什么都没看到,也什么都没有想。
这是不可能的。
我抱着他布满血污的里衣,血腥味很冲,闻得我直想咳嗽,但我还是能从中捕捉到他独特的男人的味道。那味道让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的佩刀就放在池边,他一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锦衣卫的佩刀是不容他人触碰的。
我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那是他把水撩到身上的声音,我忍不住偷偷抬起一点头,从刘海悄摸摸地里看他迷人的背影,强健的身躯映在我眼睛里,我看到他手臂伸展又收回,臂上的强健的肌肉也跟着收缩,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浴池雾蒙蒙的一片,熏得我脸发红,我听见裴纶低沉的声音:“过来擦背。”
我慢慢移过去,蹲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手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该放在哪好。
“擦吧。”他退到浴池边上,缓缓坐下来,弓起身子,露出背部,他背上靠近脊椎处有一道很深的伤疤,顺着背肌的曲线蜿蜒而下,像条褐色的大虫。
“裴大人……”我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是因为贪婪还是因为紧张,“我是薛妈妈身边的侍女,平时都只有端茶倒水的份,没有做过这个……”
我好像在雾气中听到他轻轻笑了一下,说:“没事,我都无所谓的,擦吧。”
我颤抖着把手贴上他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毛巾感受着他身体的热度,肌肉的纹理清晰分明。我不知道该使多大的劲,我听教坊司服侍过锦衣卫的姑娘说锦衣卫的身子是铁打的,于是我下了吃奶的力气使劲往上一搓,就听见裴纶嗷地叫了一声,这一声在空荡荡的浴池里格外响亮:“小鱼你干嘛呢你!想杀死爷是不是?”
我楞了一下,手里的毛巾差点掉到水里:“你知道我叫什么?”
“当然知道了,都见了多少次了。”裴纶吃痛地“嘶”了一声,按住后背,“你轻点行不行?刚才那下差点把我皮剥下来。”
“对不起大人,对不起……”我正才反应过来,看到裴纶背上红了一块。以前薛妈妈就说我力气大,一个人能当个男人一样使唤,不过我也不清楚我力气到底大在哪。
他摇了摇头表示不在意,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也不敢用劲,麻木地摩擦着一个地方,像是在擦一楼大堂的地板。
“你这干嘛呢?让你别那么使劲,你怎么就一点劲都不使了?跟挠痒似的。”他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头上的水珠有的甩到了我身上。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结实有力的胸口,他有点粗糙但仍然英气逼人的脸,和他含笑的、黑色的眼睛。我赶紧把头垂下去不敢再看,他把我手里的毛巾揪走,把我的手拽过去,用一个舒服的力道在我手背上划出一道线,一直划到我手腕,“就用这个劲,知道了吗?”他的手湿哒哒的,握着我的手,我知道在教坊司,被男人随便握住手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但我心里还是仿佛如同情窦初开,有什么东西怒放着盛开着,像山花烂漫一样。
“让你擦个背真是费劲死了,还得我教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把毛巾放回我手里,转回身去把背冲着我,“以后没事多练练,看你也找不着别人,就找我就行了。”
我点头,虽然我知道我点头他也看不见。
我听说有的达官贵人沐浴时会睡在浴池里,但服侍的姑娘却不能停,一夜不睡差点累死,但我还没感觉手腕疼裴纶就让我停下,看来他不是很喜欢在温水里泡着。
“下次也跟薛妈妈说说,别往池子里放什么玫瑰花啊丁香花啊什么乱七八糟花的,呛死我了。”他抱怨着,披上干净的里衣,“水里一股花味,泡得我浑身痒痒。”
我沉默地站着,此时他正对着我,我不敢再偷偷看他。
“行了,你也回去吧。”
“那如风姑娘……?”
“不听了,本来就没打算听。”他拿起佩刀,玩弄了一下刀柄的龙纹,声音平静无波。
我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我围着教坊司走了整整一大圈,吹了半天的夜风才冷静下来。我回去以后,已经到丑时了,如风姑娘一直坐在床上,看到我回来立刻站起来,握紧我的手,眼睛里难得露出一点焦虑和关心。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那人有没有对你行不轨之事?你实话告诉我。”
“……没有。”非常可惜,没有。
她长舒一口气,跌坐回床上:“你下次千万不要再和他正面交锋了,你知道裴纶是谁吗?南镇抚司最受千户宠信的锦衣卫,他的直属领头是魏忠贤的干儿子!”她说话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把魏忠贤碎尸万段。
过了一会她才恢复到以前那个淡然脱俗的样子,对我说:“这次是你替我挡过了裴纶的黑手,这份情我记住了,谢谢你。”
裴纶的黑手……我心里默念着这句话,有点想笑。我想到他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是那种长期练武的手,并不修长美丽,但干净而有力,握住我的时候,我连一点挣脱的力气都没有。
我想走的时候,如风姑娘还在看着我:“谢谢你。”她又重复了一遍,清高的如风姑娘居然对我说两次谢谢,这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