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张不饿

1、相识

　　“生活在阴沟里，依然有仰望星空的权利。”
　　——王尔德
　　他静静的坐在台阶的第三层，手肘撑在膝盖上，单手托着脸，如同一座雕塑。
　　我走到他跟前停住了脚，他闻声望向我但是神色依旧没有任何变化，那是一种如死水般的空洞。温暖的光印在他的脸上，微风轻轻带起他的衣襟，有一种极致荒凉之感。
　　我再走近了些，他依然没有站起来，只是抬起头瞪着大眼睛看着我，又仿佛看的不是我。
　　“吃了吗？”
　　他摇了摇头。
　　“走吧。”
　　他终于跟了上来，但是走路没有任何声音，包括他做很多事情都是轻轻地，就像上天给他调了静音一般。
　　天半黑不黑，快要进入夜色却还依依不舍夕阳的一抹色彩，街边的灯已经亮起，大排档周边冒起白雾，饭馆的人系上围裙，撸起袖子开始忙活生意。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说笑着陆陆续续聚集在一起，周围渐渐热闹起来。
　　街边夕阳时刻吵闹的宁静，像是为了堆砌夜晚冷清的喧嚣。
　　我要了两碗牛肉面，便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他也慢慢地坐在了我的对面。正当我百般无聊的刷着微信时牛肉面就端上了桌。我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吃牛肉面，不过我要他吃什么他从来都是没有意见的，自作主张就是我们的常态。
　　正准备拿筷子，一双已经掰开的一次性筷子就放在了我的碗边，而他早就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他只有吃饭的时候会发出声音，当然我也想过，也许那不是他发出的声音，只是面条的声音。但是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他是一个贴近生活的人。
　　呲溜呲溜地吸着面，天气算不得热，可是辣的牛肉面总是让人吃得满头大汗，仿佛鼻翼上都有一层薄薄的汗。
　　我用袖子擦了擦脸，一罐冰镇的可乐被推到了眼前。喝一口，冷到肠子的最深处。
　　很快，一碗面就见底了，我捞着最后一粒葱花问道：“好吃吗？”
　　他只是抬头看着我，不做声。
　　我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声的回答。每一天放学都会和他见上一面，他总是会在那家废弃商铺门前的台阶等着我放学，这已经持续一年了。可是他的身份不仅仅只是如此，说出来我自己都不太相信。
　　我们是恋人。

　　那时我高二，但是已经感受到了所谓的高考的紧迫感。从学校里面出来就约了几个同学打篮球放松放松，回去的时候街上的人稀稀疏疏，唯有一两家酒馆和宵夜还亮着灯。
　　独自一个人背着书包经过两家废弃的商铺。以前这两个商铺一个是卖面食的，一个是卖精品的。
　　面馆店后来因为老板家里出事了，回老家去了。精品店的店名十分奇怪，叫做：离灯不远。
　　一开始还有些人来，后来不知什么缘由生意越来越差，老板又欠债很多，就趁着晚上逃走了，这里也就废了。商铺门面很小，但是门前却有几节高高的台阶。
　　经过时，我拿着一包饼干正准备吃却感觉一股力量直接将其夺了去，转眼之间两手空空！
　　我并不心疼饼干，但是很令我愤怒的是有人竟然抢我东西！我立马追了上去，打篮球的那一股劲还在，那人明显跑不过我，我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不让他逃脱。
　　这是我才发现手里握着的手腕这么纤细，眼前是一个小女孩，头发长至肩膀，额前略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额头，脸颊两侧有些脏脏的，看起来比我小一些，直到他抬头看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了他脖子上那细微的凸起，才知道我错了。他看了我一眼之后低下了头不再挣扎，自知自己跑不掉了，罢了，反正又不是没被打过。
　　过了一会儿，他没有遭受到预想中的谩骂拳打脚踢终于敢抬头望着我，我松开了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连问了好几遍他都不说话。
　　他不说话。
　　准确来说，是说不出来。
　　我这才了然，原来是个小哑巴。叹了口气，也不计较他抢我东西的事情了，接着往前走。
　　走了有一会儿了，回头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好远，早已看不见他了。

　　回到家，收拾了一下开始写作业。然而一点都看不进去，我满脑子都是那男孩无助的大眼睛，还有那纤细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一阵烦躁，终于摔笔而起，胡乱穿好衣服又立马飞奔了出去。
　　终于我停了下来，一路的狂奔使我喘着气，他还站在那台阶边，一动也不动，手里拿着一包饼干，也没有吃，也没有动，静静地低着头。一切都和我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你爸妈呢？”
　　他抬起头，摇了摇了脑袋。
　　“那其他认识的人呢？”
　　他还是摇头。
　　我叹了口气，神使鬼差地我对他说：“你来我家吧。”他听完之后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也不做声。
　　就这五个字有这么难消化吗？我啧了一声，想想看自己真是多事，还是赶紧回家吧。
　　走了几步发现有人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松了口气，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他走路轻的像是没有脚步声，周围的虫叫甚至让我听不见他的呼吸声，我这一路回头，生怕他丢了。
　　终于到家了。
　　那天，我爸妈都出差了，只有我一个人，不过我的生活普遍都是一个人过的。我把那包饼干抛弃在一边，随便拿了点吃的，他坐在桌边，一动也不敢动，我把碗推到他面前：“吃啊。”
　　他看了我一眼，如同得到特许一般端起碗开始吃。
　　风卷残云，他是真的饿了。
　　拿了几套衣服丢给他去洗个澡，出来之后的他就仿佛从刚刚那个肮脏的皮囊中走了出来。整个人都变得干净清爽，五官清晰而又耐看，就是整个人很瘦。
　　我问他：“会不会写字？”他点点头。
　　“你叫什么？”然后他写下了两个字，竟然非常清秀工整：阿沫，不过这显然不是全名，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会强求。
　　我对他说：“今晚留下来住吧。”
　　他愣了愣，点点头。我把他扯到我的床上，给他拿了一床被子，反正我的床也大，两人也不拥挤，他也没有拒绝，没一会儿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