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沙》肜十七

3、以天为名

　　银发的高个青年身上穿着和他的俊秀脸庞完全不搭调的邋遢衣服，仿佛几百年没有修补过的破烂外套上到处都是污渍，顶着如同不晓得哪里捡来的铁锅一般的帽子，徘徊在贝沙内陆第一大商业城市赛门的市中心。
　　准确的说，是徘徊在这家糕点店的橱窗外。他已经在这里徘徊了约莫有半个钟头了。时而贴在玻璃上，时而如同要斩断思念一般将自己从店门边推开，最后又回到橱窗外。虽然并不是什么非常寒冷的天气，但他呼出的雾气已经模糊了橱窗的一部分。
　　铺着厚厚一层蓝莓酱的起司蛋糕，点缀着新鲜草莓的慕司，包裹着柔软的巧克力外壳的饼干屋，还有撒满肉桂粉的提拉米苏，烤成诱人金黄的蛋挞，一一隔着玻璃呈现在饥饿的青年面前。
　　“啊～啊～这里有～～这里也有～～哦哦～～～”仿佛看到食物漂浮在空中的幻觉一般，青年脸上出现恍惚的神色，双手不停的在空中扑抓着，引来无数路人侧目。
　　“喂喂，我说小伙子，再不停止抽风我就把你扔到街对面去。”
　　突然出现在青年身后的，是给人感觉好像巨熊穿着白围裙一般的糕点店店长。
　　“…… ……有怪兽啊！！！～～！！！！”
　　猛的回过头，饿过了头的青年惊声叫了起来，随即翻着白眼倒在了地上，无法确知其原因是饥饿还是惊吓过度。
　　“啊…这下麻烦了……”巨汉抓了抓蓬松的乱发，深蓝色眸子露出烦躁和为难的神色，皱着眉头看着地下的“人形物体”，“随便拣垃圾回去…索菲亚会找我麻烦的….但是放着垃圾不管…与我善良的本性不合。”说着，像抓小猫一般毫不费力似的抓起青年，转身走进店里。
　　“喂，我说，这是什么。”带着无聊和困倦成分的声音的主人，是坐在糕点柜台后被收银机挡住了的瘦小女生，慵懒的抬起头来的时候，深红色的短发扫过棕色的眼眸外黑框的眼镜。
　　“人啊。”巨汉一副“你没长眼睛么”的表情。
　　“所以啊，我是问，我叫你出去扫垃圾，你干嘛把垃圾带进来了。”小女生脸上只差写出“你白痴啊听不懂么”几个字了。
　　“因为垃圾晕倒了。”巨汉沉默了一小会，说出了真相。“我善良吧？”
　　“你真不好，又把人家吓晕了。”仿佛因为真相而对“垃圾”产生了奇怪的同情心的小女生站了起来，“好了好了，把他扔到后面去吧。”
　　“…我个人认为其实他是饿晕的，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可能把他吓晕”巨汉摆出真诚的表情辩解道，扬起手中面如菜色的青年为佐证。
　　“不要用不存在的假设狡辩。”飞过来的是一个三白眼。
　　“… …那我用沉默代表抗议。”
　　“你那张聒噪的嘴怎可能知道沉默这词宝贵的含义。”
　　“…我觉得索菲亚你在她身边待久了，性格越来越恶劣了。”巨汉下了结论，并顺手把银发的青年扔到货仓里。“而且她只是本质上恶劣而已，你连表面也一并恶劣起来了。”
　　“我只是没有睡醒心情不好而已，而且我不想被满嘴挂着‘善良’两个字其实跟这两个字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说自己恶劣。”
　　“…你昨天晚上十点就睡了，今天中午十二点才起来。”
　　“闭上你的嘴去研习沉默这个词的含义吧，我看你一辈子也不会懂的。”被叫做索菲亚的红发小女生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一组，天知道为什么要来开糕点店，你这种恶劣形象完全不可能有客人会来的嘛。”
　　“反正是公费，盈亏不自负，有什么关系。这样反而乐得清静吧。”巨汉略过了索菲亚对自己形象的评价，提出微弱的抗议。
　　“有这样白痴的部下，难怪她开给你们部的经费逐年递减。人流啊，人流是情报的来源啊！”看着空空如也的店堂里一个客人也没有的寂寞桌椅，索菲亚无奈的教训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上街去。”巨汉再一次忽略被贬低的词句，点了点头，心想，我真是善良而惟命是从的人啊。
　　“……算了还是我去吧，科尼你看店。免得再吓晕谁然后带回来难办的垃圾。”说完，小女生从柜台里灵巧的翻出来，仿佛没有体重一般轻轻落地，站起来才发现，她的身高几乎只到巨汉的腰间――并非因为她矮小的缘故。
　　“垃圾饿醒了就给他点做坏了的糕点吃。”留下这句话，披上外套的小女生身影消失在门外。

　　……咕噜噜……
　　啊……什么声音在呼唤我……
　　……咕噜噜……
　　越来越近了……
　　咕噜噜！
　　猛然间惊醒的银发青年，大约过了二十秒左右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了堆了一堆纸箱的黑漆漆的屋子中间，大约过了三十五秒才发现，那个“咕噜噜”的声源是自己的肚子。
　　“啊～～～～饿死啦～～～啊～～～～这里是哪里啊～～～啊～～～～放我出去啊～～～～”
　　深吸了一口气，青年放声喊道。
　　砰！
　　门被粗暴的打开，逆光下赫然出现一个几乎跟熊一样巨大的身影。
　　“… …有怪兽啊！！！～～～！！”
　　奇怪，这句话好像自己已经说过了…什么时候呢？
　　青年一边疑惑，一边叫了出声。
　　“啊…虽然索菲亚叫我给你东西吃，不过比我还聒噪的人没有资格吃东西。”巨汉沉默了半晌，转身准备离开。
　　“不要啊～～～～”脸上挂着跟容貌完全不相称的悲惨表情，仿佛马上就要第几百次被恋人甩了似的，青年扑过去抱住了巨汉科尼跟自己腰差不多粗的腿。
　　“给我东西吃，给我东西吃，我什么都愿意干！”
　　“… …出来吃。”
　　几乎是扑在柜台上，青年以超越光速的效率将科尼端出来的奇形怪状的糕点塞进了嘴里。
　　“好吃！”
　　怜悯的看着青年狼吞虎咽的势头，巨汉倒了杯水。
　　“给。别噎着了。店里死人不吉利的。”
　　“～～谢谢～～～～”
　　青年发出喝酒一般满足的声音，将一大杯水一饮而尽。
　　“活过来了！”
　　仿佛看着小猫的巨熊一般，巨汉饶有兴趣的看着青年扫荡剩下的残渣。
　　“那个！”青年突然抬起头，铜色的眼眸里发出闪闪的光芒。
　　“什么？”
　　“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决定留下来打工！在还清这顿饭钱之前，我都住在这里！”
　　巨汉瞬间僵了一下。
　　“… … 我说，小伙子，你讲得好听，其实是想继续蹭饭吧。”
　　我明明比索菲亚要善良厚道很多…我不想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的…巨汉如此想道。没有发现能够直接说出真相的自己已经不能停留在厚道这个层面上了。
　　“…你怎么发现的……”
　　“……”
　　如同突然发现索菲亚平时的毒舌有了用处一般，巨汉脸上挂出了复杂的表情。其实我不想以索菲亚揣度别人的出发点来看你的。巨汉很想这么说。不过难道这世道只能这样了么。
　　巨汉突然想起了索菲亚的话，眯起了本来就几乎不存在的眼睛。“你这种恶劣形象完全不可能有客人会来的嘛。”
　　仔细看看，这小伙子长得实在是不错，肯定讨顾客的喜欢，留下他说不定索菲亚会很开心的，只是说不定而已。
　　虽然很好心的想要把他留下来，但是以他这么久下来跟女搭档相处的经验来看…
　　“那好吧，我跟副店长索菲亚不同，我是很善良的人。不过我们不会给你工钱的，你在这里，只能白干。”
　　僵住的人轮到了银发的青年。
　　“不过我们会把你喂饱的。”巨汉想了想，温和的补充道。
　　“呼～～～吓死我啦～～成交！”
　　人为食死，鸟为财亡，划算。青年心想。
　　“你叫什么名字。”
　　“我？”青年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自己，“我叫埃斯罗德。好听吧？”
　　“古语中的天空…真是不错的名字。我叫科尼。”巨汉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刻满伤疤的脸笑起来格外惊悚。
　　名为埃斯罗德的青年也笑了，那是因为他没有注意巨汉的脸的缘故。他的视线，停留在巨汉背后雕花的木窗格外，那是笼罩在珍珠之城赛门之上，晴朗而万里无云的天空。

　　索菲亚其实非常讨厌人多的地方。
　　无论在什么样的城市里,该有的不该有的还是什么都有。
　　无论在怎样的阳光下，都还是有阴影的部分。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可以被他人触碰的肮脏。
　　从记事开始，她就能听到，人们话语背后的含义。那些欲望和泥泞的部分，统统变成声音，就算堵住耳朵也隔绝不住的噪音。
　　自己曾经确定的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跟垃圾是一样的吧。无论是自己还是其他的什么人，都是被某个存在抛弃的东西。都那么无能。都那么肮脏。不，也许垃圾还稍微好一点。至少垃圾不会发出聒噪的声音。
　　然而却被人反驳了。人是单纯而复杂的存在，这是当初遇见她的时候，她曾经说过的话。所有的人，都是神的失败品，失败品的宿命就是不断追逐幻想中的完整。人与人之间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伟大和失败，都源自这场追逐。
　　“所以去倾听吧。神给予你倾听的权力，让你能旁观他人追逐的过程，欲望也好，肮脏也好，都是这美丽世界的一部分。人的肉眼无法直视太阳，学会看懂影子，才能发现光线的方向。”
　　那之后的自己，已经有了多少改变了呢。索菲亚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被称为珍珠之城的地方在夕阳照射下印出美丽的金红色轮廓。确实是很美的。做为弱小的普通人类，无法像老鹰一样飞翔，无法像鲨鱼一样潜水，无法像猎豹一样奔跑，甚至不懂如何像蛾子一样长出保护的花纹，但是却建出了如此美丽的建筑，凭借智慧的力量攀上了不可想象的高峰，开发出人体本身的潜能，甚至调用异界的力量。
　　“所以，对身为人类要心怀感激。”
　　那个黑发的女子，以从未见过的虔诚表情说出的这句话，从小一直被当作怪物养大的自己可以认同多少呢。
　　“啊～可爱的小姑娘，你家住哪里啊～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的哦～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伴随着猥琐的语调出现的是十年前的下城随处可见的爆炸头流氓A，以及身后的鸡冠头流氓B。怀疑他们走错了年代似的，一脸不耐烦的索菲亚问到：“你们确定你们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么？这么老套的搭讪手法白痴用脚趾想都知道已经过时了诶。”
　　果然还是垃圾么？如果身为这种人类，需不需要心怀感激呢？
　　“喂，哥哥们是看你长得可爱才好心想送你回去的哦！顺便付点路费也是应该的吧？还是说小姑娘身上没带钱？用身体付也可以哦～”
　　“真是吵死了啦。不觉得这种桥段实在是太让人绝倒的有如垃圾一般普遍了么？还是说作者脑筋锈掉了？”索菲亚挥挥手，表示不感兴趣，转身就想走。
　　“混蛋，真是太瞧不起我们了！”流氓A挥舞着拳头扑上来。
　　这么有辱水平的桥段也让自己碰上了，现在的感想应该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来形容么？
　　正准备自己动手料理垃圾的索菲亚，回头看到的却是流氓A和流氓B摞在一起的巨大垃圾山。
　　“啊…居然被路见不平了…”
　　虽然说其实并不在意是谁多管了闲事，但一言不发就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那个身影，为什么看上去如此眼熟？
　　那是……
　　瞬间启动开始追逐那个背影，索菲亚一边怀疑自己的眼睛一边用手弹了一下外套内高领制服上别着的徽章。
　　“科尼，在钻石区附近发现目标之一了，马上回报夫人！”
　　“是谁？”几乎是马上，植在组织里的微小机器中传输出巨汉的声音。
　　“马林，马林•斯科威尔！”
　　装甲机动部队骑兵处教练官，在一个月前和国王一起失踪了的25岁侍卫，马林•斯科威尔…这种时候，应该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吗？不...只能说这种桥段...实在是太恶心了。
　　“太好了…不管怎么说，糕点店的钱没白花！”混在闹市的人群中，目击到那个亚麻色头发的青年走进了不起眼的旅店的索菲亚，扬起嘴角，再次打开了通讯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