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沙》肜十七

1、女王的新装

　　世界的那一端，是广阔的沙漠。
　　从远古的时代就存在的沙漠泛着焦黑和土黄，淹没了广阔的土地。
　　在和平之海的沿岸住着的人们，自出生起就对这片死亡的沙漠心存敬畏，对于这些人们来说，它是仿佛刻在基因里的恐惧一般的存在。这条狭长的海岸线，是贝沙王国真正的领土，不到沙漠面积的二十分之一。隔着和平之海，对面富饶而美丽的国家是布里克共和国，对于那个只有一半沙地的国家，贝沙的人们怀着美好的幻想。贝沙往北的广阔极寒之地，是莱门里希帝国的领土，在领土的最东端与布里克共和国的领地仅隔了一条海峡。在数以千年的历史发展中逐渐沉淀下来的这三个相对强大的国家，将世界势力的版图被分成了并不均等的三部分，在摩擦和协作中共存着。和平之海的中央，有个不大却很重要的岛国锡安，作为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中立国，无论是公共设施还是国家建设都十分悠闲的国家，在科学、灵术、巫术、体育、艺术等多方面均有大量建树。
　　天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天国的领土。所谓天国，就如其字面意思一样是漂浮在天空上的国家，虽然神秘却确实的存在。除开必要以外不和地面上的国家发生往来的天国，在外交上也好军事上也好，是仿佛完全不存在一般的国家。据说它的子民们，是天生生有翅膀的翼人，但由于一般民众根本无从得见，所以对于其国家的描述也不过是停留在传说和流言的程度而已，这个宛如不存在一般的国家，在传奇小说中的出镜率倒非常之高。
　　除开翼人以外，还有一种“人”数稀少但是在各个国家都占有重要位置的“人类”，被称为“仿佛亡灵一般的人”的锡安人。从远古的时代就和人类一同并存，生理寿命极长但非常难以养育后代，出生率和成年率都极为低下的锡安人，同样也是怪奇小说热衷的对象。莱门里希帝国的王室就是锡安人的一族，虽说在各个国家的政治力量中都是不能被忽略掉的锡安人，但他们中更多的人喜欢生活在平静的锡安本土钻研学术，按他们的说法，“政治就像酒吧里的欢愉，只不过是一时的东西而已。”而各个国家都积极的争取锡安人的势力，有说法说“锡安人的智慧比国库里的金子还重要”，虽然当然是说笑而已，但锡安人作为仿佛活的图书馆、历史资料库、超级电脑一般的形象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贝沙的首都卡桑拉什，是世界上最繁华最拥挤的城市之一。用精致的石块搭建起来的王宫，位于层层街道包裹的市中心偏北部。环绕着方形王宫地界外墙的，是远古就曾流淌过碧水的河道――在定都卡桑拉什之前，近千年内一直枯萎着的人工河流。王宫正门通向市区另一端的，是被称为“黄金大道”的布塔密尔大街，以街边众多的市政建筑、国家机构和贵族豪宅而闻名，据说每年在这条街边的建筑中私下“交易”的金额数目就相当于一个国库，虽说每日这条街都十分人潮汹涌，但今日就算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因为今日是阿莉西娅•卡桑拉什女王陛下的即位典礼，作为典礼的一部分，女王陛下将协同其仪仗队通过这条街，前往市南的国教圣堂举行即位仪式。
　　“各位观众，现在是下午一点五十八分，再有两分钟，王宫的大门就将打开，贝沙王国第二十七代君主，阿莉西娅女王陛下就将从这里走向圣堂，迈出她政治生涯的第一步！”电视现场直播员激动的冲着摄像机吼着。
　　确实是第一步。无论是从字面上来理解还是究其背后的含义。
　　今年八月刚满二十岁的阿莉西娅•卡桑拉什，在一周前还不过是个挂着大公主名号的普通大学院学生而已。一直隐藏着王室成员的身份，之前的二十年生命中有十三年呆在锡安的学校中度过，虽然也曾单独接收了和王兄一样的继承人课程教育，但确确实实过着完全与政治没有关系的平凡生活，被传媒称为“被王室遗忘的公主殿下”这件事也是确实发生过的。
　　皮肤白皙，外貌与其用美艳不如用可爱来形容的阿莉西娅坐在仿古的敞开式豪华马车上，墨绿色的中长发在仲秋的阳光下闪烁着动人的光泽，黑色的礼服帽上镶着国教中用来象征神明的巨大银色十字架，其分量压得娇小的女王几乎要抬不起头来，同样黑色的礼服上镶着闪耀着各色光芒的刚玉、水晶和钻石。再过不久，头上的帽子就要被换成贝沙王国举世闻名的奇特王冠――黑水晶冠，而礼服上也将披上象征神的选择的猩红色圣袍。这之中烦琐的程序和典礼都还没有开始，而阿莉西娅希望它已经结束。
　　身为国王的哥哥突然下诏宣布退位，并随后协几名侍卫官一同失踪，而因为他没有留下子嗣而称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自己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这是一个月之前才知道的事情，阿莉西娅不安的抿着嘴唇，指尖虽然有精巧的手套包裹，仍然因紧张而变得冰凉。
　　“这个国家并非表面上的太平，其中蕴含的污水无论要多少都可以从名为政府的深井中汲出，而身为国王的我若对此坐视不理，是对国家和人民极不负责任的表现。”
　　阿莉西娅想起了哥哥十七岁即位时曾经说过的话，那个俊美的少年的容颜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哥哥即位十年以来，兄妹俩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但这番话却因为说话人无比坚定的语气而在当时才十岁的阿莉西娅心中刻下了印记。
　　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的哥哥，现在在哪里呢。自己的路，又将通向何方呢。
　　阿莉西娅现在并没有继续思考的余裕了。
　　王宫的大门正在她面前徐徐打开，仪仗队的鼓号声和民众的欢呼声穿过逐渐洞开的大门缝隙扑面而来，被这样的声音淹没了的阿莉西娅，脑海一片空白。

　　镀金镶大块玻璃的奢华落地窗上反射着秋日和暖的阳光，墨绿色头发的年轻女子在柔软的白色枕头上微微睁开了细密睫毛下的眼睛，视线透过床边层层纱幕，摇摆不定带点疑惑的定焦在床头柜的高脚玻璃杯上。
　　她好不容易才回想起自己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昨日发生的一切，宛如一场绵长的恶梦，在早晨的阳光下失落得只剩只言片语。
　　阿莉西娅，二十岁。昨日刚刚登基成为这个国家的女王。与之前二十年完全不同的生活，就从今天开始了。
　　在贝沙的现在，真正掌权的并非君主本人。这是全国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宰相贝鲁特公爵，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握者。前前任国王陛下患病不起的七年间，身为王弟正值壮年才能出众的他趁机将大部分的权力握到手中，在前国王即位之后的三年，担任摄政王，而在前国王二十岁成年之后，没有理由继续摄政的贝鲁特亲王退而居宰相位，然而多年的权力基础让他保有与在摄政王时代几乎没有减少的权势，可以说，这十七年来国家真正的实权，就是掌握在这个现在已年近七十但能力不减当年的老人手里。
　　这没什么不好的。阿莉西娅一边享用送到卧室的精致早餐，一边想。自己并非具有执政的才能，这是自己最清楚的事实，不，就算有才能，也没有可以正确掌握权力的经验。如同不经事的小女孩般凭借女王的地位而随意的做出不合理的建议，反而是让朝臣困扰的事情。但是问题并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贝鲁特已经将近七十岁了。并非锡安人种的他已经面临了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就算是在这样科技发展的时代，因为普通人种普遍存在的基因缺陷问题，活过七十岁的人可以说少之又少，大部分的人都是六十出头就自然死亡了，因患上基因病而去世的人亦不在少数，就算科技先进，资源的匮乏也成为寿命无法延长的关卡，大片的死亡沙漠下就算有资源也因为自然条件的制约而无法开采，可使用土地面积有限，海洋海底可开采地也有限，不光贝沙本国，整个世界都处于微妙的资源不平衡中。
　　“和平就像玻璃一样脆弱易碎。如果哪个国土、领海或者公共海域上发现了大量的未开采资源，那么处于微妙状态的和谐关系很快就要被打破。”阿莉西娅想起了哥哥曾说过的话，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
　　小巧的金属勺子碰触到高档瓷汤碗的底部，发出清脆的轻响。
　　话说回来，如果贝鲁特去世了的话，最有可能获取他遗留下来的权力的是谁呢。
　　贝鲁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福兰克已经四十多岁，应该是参与政治事务的最佳年龄，但他患有间歇性歇斯底里症，据说是年轻时遭遇绑架事件遗留下来的精神疾病，就算他想要参政，也无法获得朝臣的支持，小儿子与前国王同龄，今年二十八岁，阿莉西娅对他为人怎样能力如何并不了解。回国的一个月内事务实在太多，没有来得及了解状况。这该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重点所在么。先对现在的情况做一个详细的分析和调查，然后再决定下一步该干什么。如果没有合适并且信得过的人选能接手贝鲁特的权力，那么原本不想过多参与政务的自己就要想办法回收权力了么？
　　阿莉西娅觉得很头疼，虽然说已经二十岁了，但之前未曾经历过任何政治事件，过着单纯美好吃穿不愁的求学生活，对思考这些问题完全不在行。现在却被迫当上了自己所不想当的女王，如果还要被迫参加不想要参加的政治斗争就惨了。
　　盯着盘子里剩下的果酱面包，阿莉西娅决定吃完再考虑这么艰深的问题。
　　早餐过后，浅金色短发的年轻女官长罗斯玛丽送来今天的行程安排。
　　事情并不算多，会见朝臣，第一次政教会议，以及日常的办公。
　　阿莉西娅算了算时间，抬起头对毕恭毕敬的站在一边的美丽女官长问道：
　　“中午能帮我。。。帮朕安排一下么，向芙雷雅卿约一下午餐么。”
　　“是，女王陛下。”严谨得找不出一丝错误的行礼，罗斯玛丽微笑着回答。
　　芙雷雅，是哥哥的正室，也是小时候一起长大的玩伴，虽然已经将近十年没有见过面了，但从一周前还身为王后的她那里，应该可以知道很多哥哥的事情。哥哥到底为什么要退位，为什么退位之后要失踪，在这宫廷之中，暂时没有人能够、或者说愿意回答她的疑问。只有从芙雷雅身上开始寻找线索了，毕竟是哥哥身边理论上最亲近的女人。阿莉西娅这样盘算着。
　　“女王陛下，大臣们已经在会见室外等候了，请问陛下什么时候起驾？”罗斯玛丽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轻声问道。
　　“啊，那个，现在就去吧。”阿莉西娅突然反应过来，慌忙从小餐桌前起身。
　　“好的，不过请陛下先更衣。”
　　愣在过道前，完全忘了这回事的阿莉西娅脸突然红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