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归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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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龙金边的白烛滴完最后一滴蜡的时候，宫人们低头跪在地上，听着首席大总管向眼前这个一身玄衣便装面露威严的男子事无巨细的禀报着前几天进宫的，如今这紧闭着的两扇门之后，这位不知身份的女子的事情。
他们这里面大部分大半辈子都没有见过眼前这位传说中的男子，此刻手里都捏了把汗。
“她吃了饭？每顿都吃了？”男子嘴角微微扬起，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刻异常愉悦的心情。
陈监跟了这位大人这么久，也是有些惊讶于他的表现，只是一个女人吃饭的小事罢了，哪里值得人这般感兴趣，不过他还是低着头顺从的回答道：“是，娘娘每次都吃了。”
“哈哈，本王就知道，她不止是一个女人，”抬手示意了一下，陈监很有眼色的上前开了门。
门前是长长的庭廊，长廊两侧皆是假山流水之物，优雅别致，伴着秋风，庭院中的杨树叶一色的染上了枯黄，长廊尽头是一处住处，而此刻，受人瞩目的女主人，正一袭白衣倚在栏杆上侧头望着来人。
“娘娘，这位是大王。”
华瑾泠不说话，独独站在那里，眼里清冷得如同春梅绽雪。陈监小心翼翼的看向身旁这个在朝堂上指点江山的王者，男人仍是背着手，只不同的是，他看向她的眼神，不仅仅是饶有兴趣还隐藏了些别的东西。
楚晔转了转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眼里藏不住的笑意：“两年不见，公主越发的令人惊艳了。”
华瑾泠冷笑一声，正了下身子，眼神凌厉，就好像那个曾经在华宫主掌大权的二公主又站在了眼前，楚晔不自觉的敛了心底那一丝的不敬。
果然，她不简单的只是一个女人。
“我这边才是要说，当年坐在华宫内敛的楚公子如今已经是心里装着天下的楚国公了。”一如当年的端庄尊贵，与生俱来的泠然。
“哈哈哈，”楚晔没有在意华瑾泠的冷嘲热讽，挥了挥手，陈监踌躇了一下，看了一眼华瑾泠，又瞧了瞧楚晔似乎一副好心情的样子，随即带人出了门。
“你的人似乎很忌惮我的样子。”
“不过一群没有教养的奴才，还望公主见谅。”楚晔说着，竟然真的弯下了腰向华瑾泠作揖。
华瑾泠冷眼看着，也不回礼，道：“楚公这是要向我华国赔罪，还是单纯向我华瑾泠一人？”
楚晔放下了手，笑道：“公主，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自公主下定决心暗下寻了卫国公子企图救母国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战场上永远都没有最适合自己的方法能够万全。”
“说的还真是好听，”华瑾泠眼底寒光尽显，道：“或许刚才，你不该让你的奴才出去。”
“哦？”楚晔颔首，大笑道：“我楚晔若是怕死之人，哪里还配得上做这万里山河的主人。”
“好大的口气，”华瑾泠说罢，猛然间御轻功而起，长剑轻松的刺入男人胸膛，抬眼惊讶，以他的能力，未必躲不过这一剑。
“何故不退？”
“有何可退？”血顺着剑刃流下来，晕染着他那身尊贵的玄色。
楚晔半点眉头都没有皱，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弧度，华瑾泠知道这一剑的深浅，若不是他此刻额角的冷汗，华瑾泠险些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功夫都还给了师傅。
“你是觉得我不会杀你？”
“当然不是，我方才不是说了，永远没有一种合适的方法让自己万全。”
“就因为不怕死？”
“肩上担着碎山河，不能死。”
“不怕死，又不能死？”
“是。”
华瑾泠心中一动，转手将剑入鞘，道：“我去卫国求救兵，你知道，不足为奇。”
楚晔忍着疼痛，勉强提了一口气，道：“你中途打伤我的人，又被之前在武林中那段日子的仇家盯上，似乎是被下了些不入眼的手段，我一直都在想着，你这等人，怎么会着了他们的道？”
“着了他们的道，还不是托了你楚国公的福？”
楚晔忍不住笑了，随后因为带动到了伤口，皱了皱眉，倚着一旁的柱子坐了下来，道：“晔哪里有这等能耐？怕是因为墨展吧？他为你，远跨英山，荡平了西域，这两年无论西域如何斡旋，都没有用。听说连王铮那小子投靠了西域都一同灭了。”
华瑾泠不答话，问道：“楚晔，当年墨国那场九死一生的造反，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二公主，我肯这样心平气和的同一个朋友一样和你讲话，你还不明白么？”楚晔手捂着胸口，脸色苍白，他直视她的眼，异常坚定，一字一顿：“胜负一事，并非天定。”
秋风搅起落叶，一圈接着一圈，沙沙的响着，最后又不得不落回了地面上。
世间万物，有因必有果，有欲必有求。
苍凉，真是苍凉啊。
华瑾泠看了他许久，终了转了身，一步一步，步步千斤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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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与君相守八十载。”
“八十载？我当你要长命百岁呢。”
“有你在，我长命百岁做什么？”
“这是什么歪理？你不长命百岁，我还要长命百岁呢。”
“好好好，那我错了，我一直陪着你还不行？”
泠儿，我本愿与你长守八十载，怎料你先去了，我却苟活，是我没能守诺，累你再念我十九春，等我将天下打下来，四海升平，我定去找你，到那时，我若手还能提，眼还能看，就去牵你的手，来世，来世我们还做夫妻。
她强撑着一个王者该有的模样，威严贵气。
“王上。”
灵修上前递上酒坛，墨展接过高举过头顶，面对万千将士，高声道：“我墨国，即日起，战八方，救万民苦，得众生生。天显异象，霸主将出，墨国儿郎，随本王者，必不负。”
痛饮一番，随即砸了酒坛。
“王上英明，王上英明，王上英明……”
墨展看着前方，回想起好像有个人，也曾说过要陪着她实现霸业。
可那人，在哪啊。
“王上。”灵修在一旁提醒着，这时就连他都不得不小心翼翼了起来。
“修，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总觉得她还在，还没走，”她颤着声，全然没有一丝王者气。
灵修看着她这一副模样，听秋风呼呼的在耳边刮着，要说的话哽在喉咙。
华瑾泠死讯传来的那天，墨展正在审阅钦州发大水的折子，灵修看着她平静地和大臣交代了几句，又叫来墨青阳、墨青栾笑着谈了谈近况，就连造反后，一直没去见的墨王都去好好的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傍晚，才迎着夕阳起身，缓步向宫外走，灵修心下道了一句坏了，快步走了出去，却是如何也赶不上墨展的轻功，等他追上去的时候，墨展正颓然地站在太初山山顶。
面对着墨宫这几代的君王，她的身子摇摇晃晃，骤然狂笑不止，她的鞋子不知跑到了何处，脚上被磨破的地方鲜血汨汨流淌，她不管，只扯着脖子吼道：
“我墨展，杀华王，平华国，荡山川河流，伤万千百姓，一切皆为我一人所为，罪责皆由我一人承担。烦请诸公，还她性命。”随即撩开身下残袍，长跪不起。
当时，灵修站在身后只觉得万古悲凉。
自那日起，她就那样，不吃不喝跪了三天三夜，歆宁和孔琛带着御医赶来时，只当她疯魔不肯活，孔琛哑着嗓子喊了一句主公啊，不再言语。
劝不动，谁能劝得了痴人。
山下乌泱泱跪了一群人，墨国幽陵，自古女人不可见祖宗，墨青阳裹着纯白貂毛大氅一直抬眼望着山上，说什么也不肯回宫，冻得嘴都紫了，急得墨青栾走来走去，差点冲上山抽墨展一顿，后来群臣中有人耐不住，低低说了句，墨国无主了。
一向好脾气的墨青阳，登时抽剑斩了那人的脑袋，血溅了一地，好好的大氅沾上了刺眼的红色，直气得她说不出一句话。群臣们看着那冒着热气的脑袋，战战兢兢。
墨展被抬下来的时候，还是那么笔直的跪着，眼里早就无神，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御医说，要这么一直跪着，谁都掰不开的话，估计腿就没了。
大臣们劝了又劝，齐声喊了几句“王上三思”，也没有什么用处，最后还是墨青阳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王兄啊，你若没了腿，谁来给她报仇，这才动了心神，救回一双腿，一条命。
墨展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灵修看着她，眼圈红了一圈，轻声道：“王上，该给娘娘送行了。”
墨展点了头，将那一身衣帛亲手放进了棺材，她还念着当年送走她的时候，她一袭红衣，浅笑嫣然，她道。
“阿展，你回吧。”
就这一句，就再也回不来了。
“泠儿，害你之人，我替你除了，若我来得晚了，你莫要怪我，我迟迟没给你下葬，说来还是我私心作祟，总想着你还会回来，想着若你回来了，还给你穿一套红衣，这回，咱不嫁楚晔那个混蛋王八羔子，你要是泉下有知，就在奈何桥上等等我。”
说着，抽出短刀，在掌心划了一道，血顺着留到摆好的杯子里。
灵修没忍住惊呼道：“王上。”
“修，我同泠儿说说话。”
灵修低着头，道了一声是，退了下去。
墨展叹了口气，笑道：“泠儿，你看看灵修他，还是这样死板，想咱们以前多好啊。”
一阵寂静，万物就像在此处归零了一样，浮浮沉沉，一场空。
忽的绷不住了。
就像野兽在低吼，在呜咽。
“我就是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就不在了。”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归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