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有长青枝》木青时

2、忘世

　　躺在地上，他看着那寒玉，瞳仁中倒映出半颗缓缓流转的青蓝色内丹，眼前模糊了，抹了一把脸，触手冰凉。
　　“你现在的样子他看不到。”女声空灵，愣了一会儿，发现他并没有反应，才又道，“即使你再把你那半颗内丹给他，他也只是一个会动的傀儡，灵魂早已投胎转世，两千年前，你就知道了。”
　　此番，诛心。
　　地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女声再次想起，“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做不了。企图逆天，雷劫却终是没渡过，现在捡回一条命，也该是重生了。”
　　“什么人做的？”
　　女声顿了一下，还是有着内疚的，“不知。”
　　“不怪你。为了他，我得罪了太多人。”有些疲惫的闭上眼，挤出更多冰凉的液体。
　　“常青。”那寒玉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一个女童的样子缓缓呈现，白衣，灰瞳，散发，赤脚，“我们走吧。”
　　常青苦笑一下，女童跪到地上，替他抹了一把，那泪水甚至比身为寒玉的她还凉。
　　女童无奈，“他死了，彻底的死了，早在两千年五百年前，现如今，你只有我了。”
　　她知道，她知道他这三千年来是怎么渡过的，他是怎么从一个不谙世事的深山小妖慢慢变成一个浑身浴血面不改色的魔，又变成今日这般看似无心无肺的样子，天道的不公，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人。
　　若是问他悔么。他必然嗤笑一声，何为悔？
　　常青动了，他坐起来，拂了下自己的衣衫，脏污尽褪，这是那小和尚翻箱倒柜才找出他师傅未出家之前的衣服的，还是要稍微珍惜下，弯腰抱起女童，开口，“走，我带你去找个容身之所。”
　　女童终是挂上一抹浅笑。
　　“你给自己想名字了么？”常青问。
　　“忘世。”
　　“那是茶。”
　　“好听。”
　　“好吧，那就叫忘世吧，本来我还打算给你取一个的。”
　　“什么？”
　　“翠花。”
　　“你说什么？”
　　“多好听啊……”
　　“你找死么？”
　　“你体内半颗内丹是我的，别想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以为你会更加伤心。”
　　常青停住脚步，看着怀里的女童，笑了笑，“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我。所以才会为我挡下那条蜈蚣精的毒液，所以我认为他是为我而死的……我就要竭尽所能，去救他啊……”
　　女童瞪大眼睛，“所以这么多年，他都只是你的责任而已？”
　　那不然呢？“你不会是一直认为，我是喜欢他的？呵，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肯定当场自杀啊。”常青耸肩。“现如今他连尸身都已经被毁得一干二净，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如果他活过来了，并且欢喜你，你要和他在一起么？”看着女童亮晶晶的眼睛，常青有些无语。
　　“说实话，我并不想。”顿了顿，“不过一定要在一起的话也无所谓，毕竟……”毕竟没有体会到人世间的情感，更没有体会过什么是情爱，如若不经历，怎能飞升？
　　“哼，你们蛇妖就是毫无廉耻！不喜欢一个人竟然也可以在一起。真是……”心情好了很多，便开始和他拌嘴了。
　　好的心情最终也会有崩溃的时候，比如，在看到天山寺三个字的时候 ，“你带我来寺院做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小和尚一定已经回来了，常青扯开脖子，“小和尚！我回来了！我来陪你过日子了！”
　　小和尚正在诵晚课，其实心不在焉是真的，那人已经去十日，说实话，他做好了再也见不到他的准备了。所以，当他猛的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猛的跑出去，却在看到他的时候生生刹住了脚步，仔细打量了一下他怀中抱着的女童，同样的白衣，同样的绝世容颜，所以，“这是你女儿？你回去就是去救你女儿？嗯，那是应该的。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个蠢和尚是谁？！”忘世愤怒了，三千年前她比那个死道士认识他常青晚就算了，如今还要弄出个蠢和尚来？！更何况什么叫过日子你告诉我！“你要和他过日子？！”
　　常青把忘世放下，“是啊，他救了我的命，我要报答的。”话落，便向小和尚走过去，“我来陪你过日子了。”
　　小和尚推他，“快让孩子进来，外面风大，小心着凉，你也是，为何不给她多穿些衣服，这才初春，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我是万年寒玉，忘世。”女童站在那里，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嫌恶。
　　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么小？”这句话是问常青的。
　　常青耸了耸肩，“三千年前，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内丹被毁，受伤极重，人形都维持困难，我便把内丹舍了一半给她。”
　　忘世一甩袖子，背着手就走进寺门。
　　“你机遇真不错，万年寒玉啊这可是，以你的特性，挨着她修炼，事半功倍啊。”小和尚一脸高深，看着她小老太太似的背影。
　　常青笑了笑，“是啊，机遇特别好。”
　　机遇特别好？忘世嗤笑，当初他为了保存那道士的尸体，在极寒之地足足待了五百年，就为了寻一块万年寒玉，以保他尸身不腐，当中苦难，即便是她见了都唏嘘不已，方才应他，常青啊常青，你当真不再在意？你当真不曾幻欢喜？
　　忘世自己找了间屋子住下，对那蠢和尚的整洁度还是颇为满意的。
　　第二天，小和尚诵完早课吃完早饭，对常青说，“我要下山一趟去换些东西，你和我去吧。”
　　“好啊，你要买什么？”
　　“给忘世姑娘买些松软的被褥，寺院的虽然被我洗的干净，日子却久了，难免破旧，忘世姑娘即便是寒玉真身，可还是应当悉心照料的，然后再买一些食物，我怕一人吃力，所以要麻烦你了。”
　　“那走吧。”常青揽住他肩头，对身后的忘世挥了挥手。
　　常青看着熙攘的人群，心想终于到了，掏掏耳朵，他真的没有办法理解，这小破和尚怎么就能那么多话？
　　“哟，小师傅来了？今天拿什么换青菜呀？”路边一个卖菜的大婶笑嘻嘻的打招呼。
　　小和尚走到跟前，“田大妈您今天这菜可真新鲜。”
　　女人垂眸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道，“上回你给我的止咳药啊，是真管用，还有么小师傅？”
　　小和尚赶忙点头，“有的有的，田大妈你不要着急，我先去街里一趟换些被褥来，过会儿再找您，您等下要给我留点儿新鲜的菜啊。”
　　女人舒了一口气，放下心来，这才注意到小和尚身后还有个俊俏的人儿，“哟，小师傅这是要还俗啦？今天带了一个这么漂亮的小娘子来？去街里给她置办吧？”
　　“田大妈，这是个男的。”小和尚有些窘迫。
　　“哎哟，”女人甚至凑近了些看，才发现他是个男的，“还真是哎，大妈眼拙，你快去，快去吧～”闹得她也有些脸红了，怎么会有这般俊俏的人儿。
　　小和尚低声和常青说道，“你要不要考虑变化一下？你的容貌实在是……太惹眼了……”这人一身白衣，发也不规规矩矩的束起，用一根发带松松散散的绑在脑后，长长的青丝几乎垂地，身材又是瘦削高挑的，再搭上这容貌……
　　常青挑眉，挑出了万种风情，小和尚看着心跳竟漏了一拍，蛇妖就是蛇妖，惹不得惹不得……
　　还未开口调侃这小和尚，一只手便伸到了眼前，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常青看向手的主人，本就黝黑的瞳色似是又添了一道浓墨。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的如此标志？”石轩是这个镇子上知县的少爷，生来一副色胚像，行事作风更是对得起他这张脸，看到常青这等人物，顿时色心大起，已经把此番目的抛到脑后了，摸着自己的下巴细细打量，咂咂嘴，叹道，“就是高挑些了，不知在床……”
　　“石少爷请自重！常青乃是……”小和尚脸色一沉，挡在了石轩面前，他一是怕常青妖性发作，那股杀气虽然不浓烈，可是身为佛门子弟，怎能感受不到，二是有人竟如此对常青说话，心下也是有着怒气的。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你一个破和尚还敢管我的事？！”打断小和尚的话，甚至推了他一把，满脸嫌恶，转脸却又对常青笑嘻嘻道，“小娘子叫常青？可曾婚配啊？以前怎么没在镇子上见过啊。”
　　“石少爷！”小和尚出声，他没想到竟有人类对他动手，更何况话还没说完，往前跨了一步，视线却被石轩身后的护卫挡住了。
　　常青看了看企图和护卫讲道理的小和尚，又低下头扫了一眼面前这个矮子，笑了，已经太久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这一笑，更是让石轩心神荡漾，竟然伸出手去还想再占些便宜。
　　此番却又被拦了下来，来人一脸恭敬，“少爷，此人惹不得。”
　　石轩三番两次被人阻拦，现下心中愤怒，一把推开他，“柳飞尽，你算是什么东西，还敢管我！”转脸，却又是对着常青yin笑，伸出手，不过，手还没碰到，便断了。
　　在杀猪一样的嚎叫中，常青面不改色，绕过石轩走了。
　　小和尚叹了口气，跟着他大步往前走去。
　　未走出几步，被一人拦下了，是刚被石轩推了一把的人，恭敬的对小和尚说道，“可是木兮师傅？”
　　常青让了一步，小和尚回了一礼，“贫僧正是，请问施主有何事？”
　　“小人是镇上知县的管家柳飞尽，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前几日，大人昏睡不醒，时常梦呓，也不曾进食，得知您近几日会下山，于是便候着了。”此人看在到自家少爷做出这种事并被人弄断了手臂，仍然面不改色的说出请求，着实好定力啊。
　　小和尚回头看了看那个仍然在嚎叫的公子哥，叹了口气，转身问道，“常青，你觉得呢？”
　　来人闻言，又对常青说道，“还望公子海涵。”
　　常青看着他，没有动，愣了一会儿才道，“你走的什么路，竟会为人类付出这般。”他眼前之人，俨然是一名修行不浅的妖。
　　“我乃老爷院中一株百年柳树精，为报恩情，方才如此。”柳飞尽被人道破真身，心中微惊，不敢不讲实话。
　　小和尚闻言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此人，本以为是这一身暗绿色的衣服所致，此时才发现，发丝竟是泛绿光的，他点点头，“你没办法解决么？”
　　“小妖修行尚浅，法力不足以抗衡，只能保证不加重。”拱着的手一直没放下，微微皱着眉。
　　常青抓住他的手，扯开一边的嘴角，皮笑肉不笑，“你用内丹吊住他的毒？呵，你六百年修行当真是白来的。”想了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嘲笑他人？无奈的摇摇头，给柳飞尽过了些法力，“我有伤在身，无法帮你尽除，不过至少能保你短时内不会支撑不下去。”
　　“多谢上仙。”柳飞尽当真感谢，回头看了看几乎昏厥的石轩，“能否请上仙……？”
　　挑眉，“你以为我是什么人？轻薄与我，没有废了他，已经看在木兮师傅的面子上了。”伸手拉过小和尚的袖子，“走，我们去府上看看。”
　　小和尚本想着如果常青不愿意可怎么办，毕竟斩妖除魔乃是他的本职，没想到他竟然愿意，还是主动的，“你……”
　　常青无语的看着他，“有时候我真想掰开你的脑子看看那里面是不是盛满了浆糊，我好歹也是一个半仙，如何能看得下去有妖为非作歹？铲除了邪妖，也是为我自己啊，更何况，我如何能眼见你有危险？”
　　“哈哈……”小和尚傻笑，顿时毁了他一副假模假样的得道高僧形象。
　　摇摇头，随着一行人没走几步，常青回过头看着石轩皱眉，“怎么办，我想杀了他。”
　　柳飞尽顿时被吓了一跳，赶忙加快脚步走到前面行礼，“还望上仙看在他只是一个无知小儿的份上，不要怪罪于他。”
　　“呵，你那主子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怎么教育出这样一个蠢货。”常青嘴下不留情，损了一遍，抬手又封了石轩的口，这才作罢。
　　小和尚拉了拉柳飞尽的衣袖，“你不要怪他啊，他成天这样，以后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你信不信我先拔了你的舌头？”常青笑眯眯的威胁道。
　　小和尚赶忙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刚进门，石轩就被一群人问着宠着被驾走了，府中顿时忙成一团。
　　一个中年女人保养极好，看到石轩的几乎垂泪，温言安慰了几句，看到柳飞尽带了客人来，方才止住，“不知高僧驾到，有失远迎。”说罢对他二人行礼。
　　小和尚回礼，“想必您就是石夫人吧。”
　　女人道，“不敢当不敢当。”
　　常青无视，走进大厅坐了，端起茶碗闻了闻又放下。
　　小和尚尴尬得笑了笑，“他就那样儿，与常人不同，嘿嘿，不同。”
　　石夫人摆手，“无碍。”
　　众人走进大厅，纷纷落座，客套的常青白眼不住。
　　一刻钟之后，常青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说吧，怎么回事。”
　　柳飞尽拱手，“半月前，老爷便开始时常梦魇，夫人以为是操劳所致，喝了些安神的药物，病情未见好转，更有加重的迹象，直到七日前，老爷一病不起，诸多打听，方才得知木兮师傅，便在镇口等待了。”
　　“呵，如此看来，这还真是有意思了。”常青嗤笑一声。
　　石夫人本就对常青进门的态度有微词，现在又抢话，着实令她不满，“木兮师傅这是从何处领来的黄口小儿，竟这般不知礼数。”
　　小和尚看了看常青，刚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了。
　　“要说不知礼数，怕是你们家少爷首当其冲了，在大街上随随便便看到一个皮囊好的就伸出手去占些便宜，如今废掉了一条胳膊，不知能不能长些记性。”常青懒懒的靠在椅子上，眼都未看她。
　　女人手中装模作样握着的佛珠都要扔出去了，多少年了，还没人敢这样和她讲话！“来人呐，给我把他扔出去！”
　　小和尚坐的四平八稳，他一点儿都不担心此人在这方面吃亏，几千年的蛇妖，岂是区区几个人类能奈何的。可他未曾想过，为什么常青遭到轻薄的时候却动了怒。
　　柳飞尽连忙阻止，“夫人三思！现在只有此人能够救得了老爷！”
　　“普天之下我就不信没有人救得了老爷了！”
　　“夫人！现如今老爷等不得啊！”
　　“啪！”柳飞尽挨了一巴掌，石夫人怒道，“你就是个废物！”
　　常青见状挑眉，“此等小府邸能得你镇守理当敬你重你，却没想到竟是这般田地，这雷劫，我看你是凶多吉少。”